所谓童言无忌,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李然揉了揉眉,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恰逢老嬷嬷抱着若晖进殿来,朝他象征性地福了福,笑道:“殿下,二殿下来给您请安。”
李然和江逸齐齐回了头,或许是他二人的神态动作太过相像,老嬷嬷噗哧一笑,道:“咱们的太子殿下跟殿下真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然笑,江逸则盯着襁褓里的若晖瞧,片刻后扒了扒李然的脖子,示意他走近些去瞧。
小家伙虽然嘴上直嚷着要弟弟,对这个妹妹倒很是好奇。
一个半大的小人儿跟一个牙都没长的小人儿彼此盯着瞧,片刻后,那牙都没长的小人儿居然笑了。
江逸也跟着笑,回头小大人似地得瑟:“爸爸,妹妹喜欢我,她刚刚在朝我笑。”
李然哑然,江逸似乎找到了新玩伴,很是振奋,间或握一握若晖的小手,又或戳戳她的小脸,或做个鬼脸,都能逗得若晖咯咯直笑。
李然干脆任由他二人玩闹,朝头顶上方喊:“出来,江云。我知道你在。”
江云暗自叹了口气,从暗处潜出来,单膝跪地行了一礼,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吊死鬼模样。
“伤好全了?”
“属下无碍,劳烦殿下费心。”
他这人说话做事一向有板有眼,不会多说一个字,更不会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李然略感头痛,揉了揉眉,比了比自己身旁的位置:“坐下再说。”
江云动也不动,俨然一根又臭又硬的木竹,神色严肃:“属下不敢。”
“都说什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李然看了眼那根木竹,一脸无奈,“怎么你这家伙还是一副万年不变的吊死鬼脸?”
江云连眉毛都没有抖,显然对他的奇言怪语早已习以为常,冷冷道:“殿下有何吩咐?”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跟你道声谢。有你在逸儿身边我放心不少。上次害你受了重伤,我很抱歉。”
李然一脸诚挚,江云却依旧木着脸,冷冷道:“保护殿下太子殿下乃属下的本分,殿下无须道谢。”
瞧他这模样,李然唯有暗叹,这可真是块茅坑里的臭石头啊臭石头。
※※※
用完早膳,因江逸铁了心要逃学,李然只得亲自送他去学堂。
虽说江诀膝下唯有一子,学堂里倒也不仅只有江逸一人。
皇室宗亲子侄皆入宫来陪读,用意如何,自然没有谁比江诀更清楚。
李然带着江逸进学堂时,安慕怀一早到了,见了李然不由一喜,躬身行了一礼,温吞道:“殿下,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别来无恙。”
李然笑着点头示意,然后挠了挠江逸的小脑袋:“去跟老师打招呼。”
江逸还在生闷气,瞧样子似乎有些不情不愿。
安慕怀了然一笑,道:“殿下不在宫中这数月,太子殿下于学业上一直十分勤勉。臣方才还在纳闷,为何今日久不见人,原来是因为殿下回来,太子殿下便难以心无旁骛了。”
这话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偏偏就戳中了江逸的痛脚。
李然下意识低头去看小家伙,满以为他会发作,继而撂挑子不干。
孰料,江逸非但没硬着干,居然规规矩矩地朝安慕怀行了个躬身礼,道:“太傅安好。”
这小子居然肯服软?
李然暗自吃惊,垂眸看向安慕怀,一脸的佩服,倒是安慕怀安之若素地受了江逸这一礼。
一干江姓皇室贵胄子侄均是初次见到李然,兼且都是些孩子,无人提点,也不晓得如何行礼。
丁顺在一旁瞧着,正要唱喝,李然伸手止住他,笑着对安慕怀说:“行了。我先走,不打扰你们上课。”
语毕,拍了拍江逸示意他去座位上坐好。
江逸一把拽住他的衣摆,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音量说:“爸爸,记得来接我放学。”
“放心,这点事我还不至于忘记。不过你也要记住,听老师的话,不许逃课。”
江逸嘟着嘴点了点头:“儿臣明白。”
※※※
午膳时分,李然正在歇午觉。
丁顺轻手轻脚地进来,从帘缝里往里一瞧,见李然正阖眼好睡,也不敢吵他好梦。
正踌躇着,李然就醒了。
他一撑手从榻上起来,见丁顺正局促不安地在外间转悠,扬声问:“什么事?”
丁顺不由一喜,道:“殿下,几位娘娘在外殿恭候,说有要事面禀。不知用不用宣见?”
“要事?”李然皱了皱眉,边扣扣子边道,“让她们稍等。”
总这么躲着,也不是回事。
丁顺躬身应下,又以眼神示意在外头听命的宫女去正殿传话,几个快步进来,拿起搭在插屏刻凤紫檀木衣架上的月白色天蚕丝长衫,道:“殿下,让奴才伺候您吧。”
李然摇了摇头,将衣服从他手里拿过来径自套上,理了理衣袖和领子,道:“有水吗?”
丁顺一听,立马吩咐他的小徒弟去打水。
他那小徒弟充其量也就十四五六,人虽机灵,可到底缺了份老练劲。
丁顺虽说也就二十出头,心眼却是实打实的,且够聪敏,有眼力劲,懂应变,嘴巴也甜。
不消一会儿,洗漱的东西就一件件送了来,还是巧馨亲自捧进来的,见了李然只稍稍福了福,喜滋滋道:“殿下醒了?”
“醒了。”
巧馨将漱口水递给他,李然接过来漱了漱口,将水杯放在桌上,又拿起丁顺绞好的帕子擦了擦脸,不甚在意地问:“她们什么来的?”
丁顺犹豫一二,小声道:“午时整就来了。”
“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丁顺被他一问,面上就露出了为难之色。
李然有些诧异:“怎么?有事瞒着我?”
“奴才不敢。只是陛下一早吩咐过,不得殿下传召,任何人不得来凤宫叨扰殿下休养。”
他说得有板有眼,李然了悟地点了点头,道:“规矩是死的。以后有人来找我,你直接叫醒我就行。”
这如何能行?
丁顺垂首望着自个儿的脚面,一千一万个不敢应承。
那头巧馨噗哧一笑,道:“殿下快别为难他啦,您瞧他的头都快贴地咯。”
这丫头仗着自己是李然的贴身之人,只有李然一人在时,说话做事一向没什么顾忌,倒是丁顺被唬得连连发愣。
李然见他如此小心谨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没事。我这人没什么规矩。随便就行。”
丁顺如何敢逆他的话,只得应承下来,心头却直犯嘀咕。
到了正殿一瞧,江诀的那些有品阶的妃子居然都在。
凤椅以下,贤妃岳敏芝居左,为尊位。
自辰妃死后,贤妃便独居四妃之位,地位超凡自然非其她妃嫔可比。
只可惜经此一役,东岳与北烨已形同决裂,岳敏芝夹在二者之间,身份尴尬自不用道说。
王美人虽说不在妃位,却独独占了凤椅右首最高位。
到底她家世丰厚,兼且正三品的美人仅她一人,徐才人还不成气候,江诀没宠幸几回就忘在了一边。
辰妃隆宠之时,也唯有她王朵儿能分一杯羹,可见此女在江诀心中,也曾颇有分量过。
其余一众女子,柔美婉约者有之、清纯秀丽者有之、贤淑端庄者有之、妩媚妖冶者有之,真是天姿国色相辉映。
可惜出挑的就那么一两位,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贤妃今日只穿了件七成新的绣广玉兰淡紫宫装,将她整个人衬托得犹如云蒸胧雾一般,倒是王朵儿一袭俏丽粉嫩宫装颇有些众花开遍我独居放的姿态。
李然只草草绾了一束乌发在后,一件月白天蚕丝锦衣在身。
他一走动,那丝滑的缎面便飘荡开来,柔得似波,滑得似水,整个人似沐浴在御园华清池中的一柄剑荷。
初初绽放,便已穷尽三春芳华。
他一贯鲜少在人前露面,今日众妃嫔破天荒一见,直觉就被比了下去。
再瞧一眼那似冰月般的姣好面容,不由暗自恨得咬牙。
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缘何生成这般?
尽勾人魂魄!
到底是陌生男子,见完礼,面皮浅薄的几位妃嫔已经红着脸低了头。
王朵儿暗自一嗤,朝下首坐着的徐才人使了个眼色。
徐才人咬了咬唇,诺诺道:“嫔妾等这番前来,是有要事与殿下商量。”
李然含唇淡笑,伸指示意她继续往下说,这么个吊儿郎当的手势,竟无端惹得末座几名年轻妃嫔越发羞怯起来。
徐才人见他神色随意,这才大着胆子说:“三年一度的选秀之期将近,陛下出征在外,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宗亲贵胄均认为这回该好好操办一番,如此也能增添我皇家香火,绵延帝裔。”
她这话说得干干巴巴,既无感情,还不流畅,李然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右首安然坐着犹如开屏孔雀似的王朵儿,了然一笑,转而望向岳敏芝:“你们是什么意思?”
岳敏芝弯了弯修长脖颈,姿态端庄,毫无破绽:“殿下是后宫之主,臣妾等听候差遣。”
这皮球踢得甚好,倘若他不同意,恐怕不用一两个时辰,男后专权善妒的风言风语便会长了翅膀般吹便罗城的大街小巷,乃是传到万里开外的边城去。
李然深知此人不好应付,了然似地点了点头,转而去问王朵儿:“你呢?有什么想法?”
王朵儿娇俏一笑,道:“臣妾与贤妃姐姐一道,自然也听凭殿下吩咐。”
这么一个个问过去,答案均如出一辙。
位份高的都不敢拿主意,没分量没家世的自然不敢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