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萱与连家二郎的亲事算是正式定了下来了,李氏亲自走了一趟幽然苑,将这件事说与了思萱听。话里边不外说些那连家是个怎好怎好的人家,嫁过去以后多么多么的衣食无忧,还说那连家的夫人脾气最是和顺,是个再没有好相处的婆婆了。
思萱倒也没再多说什么,李氏说什么她便在一旁静静听着,也不回答,也不摇头。
李氏一个人说了一大通的话,末了朝思萱问道:“三丫头,你心里可都明白了?”
明白,还有什么不明白了?
你们既已将此事决定了下来,她又有什么能力可以去改变呢?
接下来的几天,思萱成日便将自己关在幽然苑里头,听绿苏说三姑娘也没在绣嫁妆,只是时常一个人呆呆坐着,有时候手里头捧着一本书,却是恍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思芸心里担心她,想过去看看,可是思萱却是什么人也不见,就连思芸也吃了好几回子的闭门羹。她生怕思萱别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出来,牢牢叮嘱绿苏和绿柳两个一定要好好守着三姑娘,平时也多劝着几句,希望她能解开心结,别再胡思乱想就好了。
而此时,皇宫里也有喜讯传来,太后临盆,生了一个小公主出来。一时间后宫中人头攒动,先皇的妃子也好,当今圣上的妃嫔也好,全都往太后的宫里跑去,送这个送那个,一个个巴着赶着去嘘寒问暖。
李氏找来思芸,同她说,往日里太后对她多有疼爱,这一回按理是该要进宫去探望一番的。李氏虽是诰命夫人,但同太后之间却并无太深厚的交情,是以思芸这一回是一个人进宫,带了一条自己亲手做的百子被送给太后,算是贺礼。
太后看起来精神倒是挺不错的样子,虽刚生产完,但却是面色红润,看起来这几日滋补保养得甚是不错。
思芸送上的这条百子被甚和太后的心意,忙命人收了起来,又朝思芸道:“到底还是你这丫头是个有心的,旁人来来去去送的不过是些没用的东西。还是你这自己亲手做的东西甚合哀家的心意。”
“太后言重了,芸儿手艺拙劣,太后别嫌弃才好。”
“怎么会呢。”太后起了起身子,想起以前她每回招思芸进宫,先皇也必定会来这儿看她,可是如今却是只剩了她一个了,心里不免起了些惆怅。
“太后,臣女可以看看小公主吗?”
“当然可以。”
思芸走到一旁的婴儿摇篮边,瞧着才出生几日的小公主睡得甚是安详,粉嫩嫩的小舌头还吐在外面,脸上挂着一丝恬静的笑容,仿佛是做了个好梦一般,真是可爱。
思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公主粉嘟嘟的脸蛋,太后瞧着笑道:“女儿就是惹人疼爱,瞧这小丫头哀家心里头就是说不出的高兴。芸儿,如今你是长大了,当日哀家也曾听闻先皇给了你一个恩典,准你将来可以自己选择亲事,你心里……可有什么主意没有?”
太后突然问起了这件事,思芸怔了一怔:“太后,臣女才刚及笄,还不急着考虑这些。”
“怎么就不急了?你从小就生得雪肤花貌,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哀家早就听说那些上京贵妇们早就都忙不迭地往你们侯府去了,都是想着要你做她们的媳妇儿呢!”
思芸微微垂了垂首,听太后又继续说下去。
“芸丫头,哀家听说你小的时候也同沈家三郎在一处念过书,你们感情应该是不错吧?”
“回太后,臣女同玉妹妹玩得比较好,至于书琪哥哥,虽一同读书,平素却说话不多。”
太后抿唇笑了笑,一双凤目柔柔看着思芸,仿佛目中有意:“那也算是从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了,虽说你家大姑娘许了沈家大郎,按说你再许到沈家并不合适。不过芸儿,只要两下里是有情意的,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思芸明白了,原来太后是希望自己同沈家结亲,嫁给沈书琪的,只是太后应该也是知道的,沈书琪早已有了他那个真正青梅竹马、情深意重的好表妹了,她自己可是不乐意去淌这趟浑水的。
“芸儿,若是你心里觉着三郎也是不错的,哀家倒是乐意同你做这个媒,你意下如何?”
思芸忙道:“不……太后,臣女家中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尚未成亲,这些事情可容臣女以后再想?”
太后微微敛了敛笑意,不过还是说:“也好,哀家不过这么一说罢了,此事也要同你父亲母亲商量才是的。”
走出嘉禧宫,天上竟开始飘起了小雪。雪珠子细细密密,带着一丝丝冰凉沁人的凉意落在脸上,一转瞬便又全都化开了去。
马车在宫外候着,走出去还需要一长段的路程,春枝请思芸先在一旁的树下稍等片刻,她进去拿一柄雨伞再出来。
天气是愈渐寒冷起来,连风吹到手上都带着一股子的冰寒刺骨。思芸不禁将双手拢到嘴边,一边呵着热气一边心想,下一回要出来的时候,可要记得带上暖手的铜炉了。
雪珠子有些大了起来,那冬日的树木不比夏日,早没了繁茂的枝桠,又能挡得了多少雨雪?思芸正四处看着想找个屋檐下头躲一躲,却没料头顶上蓦地已多了一把雨伞。
转身看去,那一双凤眸离得如此之近,眼中一汪深不可见的潭水仿佛要将她整个儿人袭卷淹没进去,令人失了抗拒之力。
他极少有这样的笑容,嘴角微微勾起,眉梢舒展,思芸第一次发现这个她一直捉摸不透的人,这个一直让她觉得阴阴冷冷的人,竟然也可以笑起来有如朝阳初升,一时间被迷眩了双眼,愣怔出神。
“怎么一个人傻呆呆站在这里?”
“我……我在等春枝送伞来。这么巧,怎么郡王也在宫里?”
陆千寻望着思芸的双眼,眼眸中装着太多深意,他的笑容那样接近,几乎要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思芸只有别转过头不去看他。
突然之间手腕一紧,思芸“哎”了一声,一只手已被陆千寻握在了手里,他看着白玉一般的皓腕皱了皱眉头问:“怎么不带?”
“什么不带?”思芸赶忙甩脱了他的手。
“你及笄那天,我母亲不是送了一串手珠到你府里的,你怎么就不带呢?”
思芸回道:“我与老郡王夫人素未谋面,我一个小小的侯府庶女,这样重的礼又怎么受得起?是老夫人太高抬芸儿了,那东西如此贵重,过几日芸儿便会同母亲一起拜访郡王府,将东西还给老夫人的。”
陆千寻那两弯眉不由蹙得愈发紧了,低沉着嗓音气道:“谁要你还?”
他看了看思芸,真是又气又恨:“我当你是个玲珑心窍的,瞧得出我送你那东西的心意,却原来是个没心没肺的,还说什么要还给我的混话。唐思芸,你我相识时日不短,难道你当真没有一点感觉?”
他的话这样直白,仿若雷声近在耳边轰鸣而下,将唐思芸怔在了原地。
陆千寻的手上仍替思芸打着伞,可是那握着伞柄的指节却节节发白,他严肃而又认真地说:“如今你既已及笄,便该考虑婚嫁之事了。芸儿,过一段时日我自会让母亲上门向你提亲的。”
“啊?”思芸被他这一波又一波如潮水一般的惊天言语吓坏了,什么什么……他还要上门提亲?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郡王,你……你莫不是在拿我开玩笑吧?”思芸说起话来显然有些不利索起来了。
“谁同你开玩笑?终身大事也是可以用来玩笑的吗?我知道先帝爷曾答应过你让你可以自己挑选夫婿,芸儿,除了我你不会有更好的选择!”
思芸撇嘴笑了笑,反倒镇定了下来,反问:“郡王,你太高看了自己吧?你的家世门第的确很高,你也许可以说服我父亲和母亲,只是我也未必一定是要选你的。”
陆千寻倒也不恼,他有这样的自信总有一天可以让思芸的心里只装着他一人,遂也没再多说下去,只言:“如今你也许还不明白,不过总有一日你总会知道,这个世上你能嫁的只有我一人,这一天的到来也不会太迟的。”
真真是个高傲自信的人啊!思芸不去理他,心想我只不肯嫁你,到时你又待如何?难不成还真能将我绑到你家里同你拜堂成亲了?
哎哎哎,这都想的是些什么呀?唐思芸啊唐思芸,你怎的好好的就被这陆千寻的几句戏言给搅乱了心神呢?
他不过是玩笑罢了,又怎能当真?!
不远处,春枝打着伞,迈着步子正急急匆匆往这边赶来。陆千寻见了,也不好再久留,只怕宫里的人嘴碎,不知嚼出什么话来,便道:“我先走了,你且记着我说过的话。”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还有,下一回记得把那手珠带上,那颜色,衬你。”
他的一袭白色鹤氅在迷蒙的雨天里飘逸绝尘,扰得思芸心中直是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春枝打着小伞跑到了思芸身边:“姑娘久等了,可曾淋湿了?”
思芸摇了摇头,脸却不知什么时候通红通红。
春枝奇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脸怎的这样的红?刚才奴婢走来依稀看见……仿佛姑娘是在同人说话?”
“是遇着了郡王闲聊了两句罢了,春枝,咱们快些走吧,瞧着着雪怕是要下大了呢!”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有些早,这一年的雪下得早,也下得久。
人说,多事之秋,可是这一年的冬天却发生了不少的事情,这一桩桩的事情对思芸来说每一件都是人生中的一个巨大转折,待到许多年后再忆起,恍如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