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乱葬岗上鸦声阵阵,令人听了浑身忍不住就要发起颤来。
刚才那些嚣张跋扈,差点将唐天霖一家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盗匪这个时候全都安安静静,化作了再也无法动弹和开口的死尸。
借着灯火,唐天霖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面巾扯了下来。伸手在他胸口摸了摸,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陆千寻拿起一旁掉在地上的刀剑,递过去给了唐天霖。
人身上虽没发现什么,可是在灯火之下仔细看,那刀剑的柄上却都印有“龙虎卫”的字样。
唐天霖双眉微皱,冷哼一声道:“难怪他们这么急吼吼地想要杀人灭口,什么龙虎卫徐冲命他们前来接我回京,分明就是他们派出的人!”
他又朝陆千寻问道:“郡王,你说你得了密报才会前来,老夫可以问一问是什么人传的消息?”
陆千寻顿了一顿,慢慢悠悠说道:“侯爷,想必您在云州的时候已经收到了密报京中将会有大的变故。如今皇上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可是却迟迟没有定下储君的人选,大家在猜测之余,却也开始明争暗斗。不瞒侯爷,在下同三皇子殿下早已连成一线,誓要相助三殿下,而另一边则是六皇子一党的人,这两派之间如今表面上虽是波澜不惊,可暗地里却已是都有所动作。今日这件事是六皇子党中龙虎卫将军徐冲一手策划的,而向我告密的人也正是当初在下安插在徐冲身边的人。我得知他想要借此手段拉拢侯爷,便先带了人过来,可没想到他骁骑营手下的那群人却是下手狠辣,对自己人也一点不留情面。”
唐天霖看着陆千寻,听他将自己的底牌都亮了出来。
“原来郡王是三殿下的人。”
这里也没有别人,陆千寻知道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便道:“侯爷,在下今日前来,只是想让侯爷看清这件事的真相。也想请侯爷好好思度一番,究竟站在哪位殿下一边。”
唐天霖冷冷道:“老夫在朝堂上一向不会拉帮结派,郡王,三殿下也好,六殿下也好,不管是谁老夫都不会偏帮。如今皇上仍在,我效忠的便是天子一人,若他日皇上仙去,我效忠的便是新任天子一人。至于现在要我选择站在哪位殿下一边……郡王,这件事你也好,那个徐冲也好,怕是都找错人了。”
唐天霖说完这番话,甩了甩衣袖便想要离开。
陆千寻在他身后叫住了唐天霖:“侯爷,有几句话请听小侄说一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刚才我已经说的再清楚不过了。”
陆千寻走上前去,毫不避忌唐天霖冷厉的目光,直言不讳道:“侯爷应该知道,三皇子和六皇子是如今最有可能继承皇位之人。两位皇子各有自己的优势,也各有自己的党派,侯爷想要在这场夺嫡之争中保持中立,您觉得当真有这个可能吗?就算侯爷自己心里是这么想的,恕小侄说句心里话,接下来免不了是一场腥风血雨,就算侯爷不算计别人,难道别人就不会算计侯爷了吗?”
唐天霖心中一震,他说的这些话的确不无道理。自己在朝堂之上的人际法则向来是与同僚之间不亲不疏,保持中立,独善其身。可是,就今天晚上这场“精彩”的大戏来看,想要在接下来的这场夺嫡之战上再万叶丛中过,丝毫不沾身,仿佛是不大可能的了。
“侯爷的身份、地位以及皇上对侯爷的信任都是侯爷身上最重要的筹码。皇上如今迟迟未定储君之位,也就是说随时都可能会有变数。三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上一回在紫阙台夜宴上侯爷也瞧见了,殿下有雄心壮志,如今欠缺的也只是这么一点助力,若是此番回京侯爷能替三殿下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几句的话,将来三殿下能够登上天子之位,自是会记着今日侯爷的相助的。”
陆千寻说得颇是诚恳,朝堂之上、皇帝心中最忌讳的事情便是结党营私。因此虽然朝中大臣各有不同派系,但也都是私下里的事情,若不是最亲近之人,是不会拿到面上说的。而今天陆千寻能够将自己的这些话对着唐天霖和盘托出,看起来三殿下的心意是毋庸置疑的。
只是,现在还未到上京,那里边的情势如何他还不知道,他不能贸然答应什么,一切都要等他进京见了皇上,听了皇上的意思再做决定。
也许,正如陆千寻所说,接下来的日子,他再也无法过得平平静静,他必须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
回到驿站的时候,已是三更时分了,唐天霖回了李氏屋子,而陆千寻看着思芸屋子里边犹亮着的微弱烛火顿了顿脚步,没有回房,却是朝她那边走去了。
站在思芸屋子门口,陆千寻负着双手,不敲门也不出声,只是怔怔看着那个灯下剪影,不知在想着什么。
灯火微亮的屋中,思芸托着脑袋心里边也在想着事情,一抬头却看见了门外一个颀长的身影。
思芸心中微微一颤,走过去隔着门问道:“谁在外边?”
“是我。”
听到他的声音,思芸蹙了蹙眉,手里的帕子攒的更紧了一些。
“这么晚了,郡王怎么不去休息?”
“的确已经不早了,芸姑娘可是刚才受了惊,所以也睡不着?”
思芸咬了咬唇回道:“多劳郡王关怀,我这就睡了。”说着便想要回身吹熄了桌上的灯盏。
“芸儿……”陆千寻在门外突然轻唤一声,那薄纱纸下的窈窕身影突然顿了一顿。
“郡王还有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过来问问你可受了伤,今天你吓坏了吧?”
思芸看着另一边那个秀雅的身影,想起今天的诸多猜测,那灯火之下模糊朦胧的影子让她觉得神秘莫测,完全看不透一般。
“其实郡王应该早就知道,就算今天我们全家都落入了那些贼匪的手里,也是不会有事的吧。郡王出现的这么及时,想来早已是一切都运筹帷幄,早在你意料之中的。”
“不错,我是早就知道。今天的这件事并非偶然,芸姑娘这么聪明应该已经能想到一二了。这样拙劣的戏码,也只有那些没什么脑子的蠢材会自导自演一番。”陆千寻幽幽说道。
“不管是谁导演的都好,”思芸侧了侧身子,“我们全家都只想平平安安回到家里,至于旁的事情,都与我们无关。”
“芸儿,你这次回京,皇上一定会见你。”
“那又如何?”
陆千寻站在门外,语声之中颇是惆怅:“你可知道,皇上如今病得很重,大限将至了……?”
“皇上病重?”思芸的声音有着一丝的发颤。虽然这个皇帝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是他的女儿,以前白姨娘还在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在侯府里面见过他。
可是在皇宫里的那些日子,他对思芸的疼爱,他所给思芸的那些恩宠却是无法抹灭的。
他并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可是那是因为他天子身份的桎梏,因为他同白姨娘的有缘无分。他的心里对自己如何,思芸不是木头,都是知道的。
心里,到底是有着一丝凉凉的悲伤。
“芸儿,皇上心里对你重视,你说的话也许在皇上心里都会有不小的影响。”
“郡王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陆千寻清了清嗓子,突然换了个话题问她,“对了,那盆昙花如今开得怎么样了?”
“昙花?”思芸愣了一愣,“郡王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还记得我曾说过你同这月下美人很是相像,既是我送的,自然希望你能珍之重之,也希望这花每一次开放都能美丽动人。”
“郡王放心,我自是会好好照顾那盆花的。”
陆千寻浅浅一笑:“那就好,希望将来能有机会同你一起看这昙花开放的样子。”
思芸咬了咬唇,没再答话,转回头将灯烛吹灭了,一下子屋子里边一片漆黑,两人的身影都在这夜幕下再不可琢磨。
“郡王请回吧。”
这一回陆千寻没有再缠磨下去,简单地说了一个“好。”字,果真回房去了。
陆千寻的脚步声渐渐在思芸的房前远去,她躺在床上,脑中回想起刚才他同自己说的话来。
他今晚过来找她,究竟只是寻常的关怀探望,还是另有目的?
为什么每一回,他总是给自己一种难以揣测的感觉?
今晚,当她和思芹被那些贼匪抓住,差点被侮辱的时候,她见到了陆千寻,是他救了思芹,救了自己,那一刻她无疑是感动的。可是之后,这些感动慢慢地被心底的猜疑覆盖,她很像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却又害怕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所向往的平淡安然的日子,也许从今夜起便会不复存在。
这个陆千寻,在她的生命之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为何她有一种预感,他就像是一个牵引者,走在她的身前,拉着她要往一个迷雾重重的未知之地走去。
而她,无法挣脱,无法逃离,就这样被他一步一步带着,向前走……继续向前走……
至于那个地方,她不知道到底是人间仙境还是泥潭沼泽。
脑子里边乱哄哄的,整整一宿,思芸都没能睡好。
一直到驿站外面鸡鸣三声,便有丫鬟过来敲门,伺候她起身。
今儿一早,唐天霖和她们母女三人便会在陆千寻和骁骑营两队人马的护送之下,回到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