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是第二天一早就到的,唐天霖带着李氏并家里这些儿女一同到前厅接旨。
这圣旨是皇上的恩典,说是觉得唐家六姑娘思芸“冰雪聪明,善解人意,甚得朕心”,便将其收为义女,封为“永宁翁主”,以示恩泽。
唐天霖和李氏赶忙谢恩不已,来传旨的太监还带了一位宫里的嬷嬷唤做崔嬷嬷的过来,朝李氏道:“这崔嬷嬷是宫里的教习嬷嬷,在里头呆了二十多年了,是穆贵妃娘娘差奴才带来的,说是由她呆在府里教教几位姑娘礼仪规矩的。”
唐思芙就快要出嫁,原本李氏心里便有这个念头,想要什么时候去求了这个恩典,没想到倒是穆贵妃有心思,已是将人先送了过来,心底里自然高兴。
只不过另几个姐妹里头,除了思萱是真心替思芸高兴之外,思茉和思芹却就有着不同心思了。
回了梨香院里头,沈姨娘满肚子酸溜溜的:“这芸丫头也不知是烧对了祖宗哪支高香了,去了一趟宫里头,回来就好好的庶女成了翁主了,这地位可不是抬了一点两点。依我说,皇帝这认义女里头是不是有些蹊跷在里面,怎么就这么喜欢上芸丫头了?”
沈姨娘颇是费解。
思茉拿着昨儿思芸差人送来的那支琉璃翡翠簪子瞧了又瞧,将它插到了发髻上边,又唤了杏儿过来,让她跑一趟思芸屋里就说是答谢的。
沈姨娘瞅着思茉,叹息道:“依我说,不过是芸丫头运气好罢了,偏偏夫人便是选上了她。你瞧瞧,梅宴回来,芙姐儿许了国公府家的大公子,六姑娘又得了这般恩宠,若当初是你去了,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思茉心里就觉得这个沈姨娘就是个没见识的,但又懒得同她多费唇舌,白了白眼道:“姨娘,眼红着她们又能顶什么事儿?如今六妹妹这翁主一封,在府里边就不是随随便便的庶女了,依我说,如今好好巴结她可要比凑着夫人更有用些。”
“啧……”沈姨娘不以为然,“前回你不是去了她那儿一次吗,还不是被巴巴地打发了回来?如今还要再去?”
“自然要去,不过伺机而动罢了。三妹那木头疙瘩的性子都能和芸丫头这么好,我就不信我还做不到了。”
唐思茉心里头有她的计较,虽说要想改变从前自己在唐思芸心中的看法有点困难,可是无论如何,从此往后却是一定要坚定地站在她那一边的。因为现在的唐思芸已经是整个唐家最特殊的人了。
站队很重要啊!
唐思芹还是那副固执脾气,看着大姐思芙拿着昨儿思芸送来的那只羊脂白玉镯要往她手腕上戴上,一把就抓了过来,狠狠往地上一摔,翻了翻眼道:“我不稀罕!”
那玉镯哪里经摔,这么一下已是都碎了。
思芙点着思芹的额头气道:“你这丫头,究竟芸儿同你又有什么深仇大恨了,她心里顾念着咱们姐妹,这才送了东西来,你怎的这般不领情?”
思芹鼻子里哼了一声,满不在乎:“谁稀罕她的劳什子玩意儿了?不过是进了趟宫,哄了贵妃皇上高兴,便这么巴巴地往我们姐妹跟前炫耀,姐姐你觉着这东西金贵,我可受不起!”
思芙叹一口气,拉着思芹劝道:“你便总是这么个性子,从前母亲跟你说的话便又都忘了?”
“没忘。”思芹对着思芙,还是愿意掏心窝子的,“大姐,我心里虽讨厌她,不过总还是记着你,记着自个儿的前程的,那拿剪子捅人的事儿往后我是断断不会再做的,可要我巴巴地凑上去,沾她翁主的光,那可就做不到了。”
“真是冤家!”思芙摇了摇头,“你是我亲妹子,我自是不好说你什么,其实那芸丫头是个心地善良,脾气也软和的,真不知你为何要同她闹成这样。”
思芹扭了扭身子,头望着窗外淡淡道:“兴许是前辈子不对付吧……”
思萱倒是仍同往日一般,浑没觉得思芸封了翁主与没封之前有什么两样。反正两人还是同往常一般,不是上藏看书,就是一块儿躲在屋里做做女红说说闲话。
方姨娘见着自己女儿同思芸这般亲近,心里头可是乐得,瞧着连老爷这阵子也多往自己这边跑了,还时不时问起了思萱来,看来这丫头虽平素看起来木头木脑的,其实心里却是清楚得很呢!
姑娘们渐渐大了,自然便不能再同哥儿们一起读书了。那静习斋里头,便再不让姑娘们去了,只是添了一些同是要读书的世家子弟一起用功。
艾哥儿虽有了些长进,可是于读书这一项上,其实是没有太大天分的。倒是慕哥儿如今开蒙之后,得宋夫子夸赞,说他是个聪明机智又有才气的。
唐天霖对慕哥儿的喜爱又多加了几分,只记着待过些日子,便要将他记到李氏的名下。
不去静习斋了,沈书玉便也就少了同思芸一起读书的机会,只不过两家夫人都知道她们彼此交好,便也时常让她们互相走动,感情越发亲昵,却是半点没生疏的。
崔嬷嬷来了之后,住在李氏西边的耳房里头,每日的未时到申时便是给这些姑娘们教习规矩是时间。
虽说主要是为着即将出嫁的思芙,不过大家都明白,若不是因为思芸,想来穆贵妃也不会这么殷勤。
崔嬷嬷是宫里的老嬷嬷,对着几个姑娘不苟言笑,一副颇是严苛的神色。
第一日讲的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这些东西,一条一条讲得颇是具体。思芙听得最为认真,毕竟是待嫁之人嘛!
而思茉则是恭恭敬敬,一副“三好学生”的姿态,几乎是能将崔嬷嬷说的每一个字都要背出来了,还时不时地缠着崔嬷嬷问这个做得可对,那个做得可好的,可真是比思芙还要积极呢!
思萱仍是那副淡然的样子,反正既是李氏吩咐了大家都来学,那就来呗,反正多学些东西也没什么坏处。
思芹端端坐着,虽说三个月的禁足期限还没过,但是既是学规矩,李氏便同唐天霖说了,准了她每日出来一遭。看起来思芹的样子倒是比以前收敛了几分,见了思芸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仍板着脸,没个笑意罢了。
第一天非常和平地度过了,崔嬷嬷对几个姑娘的表现都非常满意,晚上过去回夫人的时候只夸着说唐家的姑娘皆是教养好的,学起东西又都极是上心,就算是年纪稍小些的思芹和思芸也都是极认真的。
李氏一听,心里高兴,哎呀自己这四丫头总算是懂事了,这就对了嘛,大家和和气气相处多好!
可是这高兴劲儿没撑过一天,第二日,唐思芹那拗不住的脾气又犯了起来……
第二日学的是行礼、磕头。
崔嬷嬷是宫里的老嬷嬷,对这些姿势都是极为讲究的,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讲着,让这些姑娘们好好地练习。
要知道这行礼、磕头看起来是小动作,可却也是有门道的,真要做到标准,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走路的姿势,行礼蹲下的高度,磕头时身体的姿势,手的摆放一板一眼,一点点偏差就能瞧出这家中礼仪规矩的不同,也便是贵族家姑娘和普通人家的区别来。
崔嬷嬷又极是严厉,一点点不到位便在旁要求重来,没一会儿功夫,几个姑娘皆是腰酸腿疼,站都快要站不住了。
待到休息的时候,几个姑娘是小胳膊小腿都酸疼起来,坐在一处,已经是连动都懒怠动上一下了。
思萱瞧着思芸小脸儿通红的模样不由莞尔:“芸妹妹,瞧你,汗珠都渗出来了。”
“三姐姐,你别笑话我了,这练规矩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啊,脚好酸……”思芸揉着自己酸胀的小腿哀怨道。
思萱抿唇笑了笑:“现下你可知道这规矩可不是这么好学的吧,偏你昨日还同我说难不倒你呢,这接下来还有的几日苦头要吃呢。”
“哎哟,谁知道这么麻烦啊。”思芸小声嘀咕道,心中暗道这古代女子可当真不容易做,想想大姐姐出阁以后,也总要想好见什么人着什么衣,行什么礼,出了一点偏差便是被人笑话侯府规矩没教好,真是好大鸭梨啊!
思芹在她们俩边上听到了,手摇着小团扇小声讥讽道:“庶女就是庶女,封了什么翁主也还是上不得台面,这么点点便受不了还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呢!”
思萱最听不得思芹这套嫡女庶女的理论,当即也没了往日的好性子,忍不住偏了偏头反击道:“四妹妹说的这叫什么话,便是父亲母亲平日在府里也从没这般看重过嫡庶之分,只说家中的姑娘都是一般对待。四妹妹开口闭口便是庶女如何,难道是瞧不起父亲生的其他姑娘?”
思芹朝思萱瞪了一眼道:“三姐真是伶牙俐齿,真是六妹妹的好姐姐。我可没说瞧不起谁,只是这麻雀便是麻雀,以为得了点小小的封赏便在这家里独大,所有人都得围着她转了,可真是可笑的厉害!”
思芸素来知道思芹的脾气,不想再与她争吵,拉了拉思萱示意她别再说了。
大家都在歇着,偏思茉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累似的,仍在屋子里头来来回回练着刚才崔嬷嬷教的行礼的步数、姿势。
旁人瞧着便也就瞧着了,思芸心想这个二姐姐也不知是真好学还是做给别人看的,不过嘛,她之前出了那样的事儿,现下想挽回一些在李氏心目中的印象也是人之常情,再说了只要不犯着她,同她也没什么大关系,遂又与思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思芹本也安分下来,过去大姐那边坐着,想要腻她一会儿的。偏这时候思茉走了过来,非要拉着思芙问刚才崔嬷嬷讲的,这磕头的时候是掌心向上还是向下。
思芹见不得她这个故作姿态的样子,拉着大姐只管说话,可思茉却就偏站在跟前不走了,仿佛非要问个所以然出来。
思芙本就是个软和的性子,原想先同思茉说了也好,可偏思芹这时候倔脾气又上来,瞪了思茉一眼气道:“二姐姐这般姿态是做给谁看呢?要是想做给父亲、母亲看只管回去了到屋里头慢慢做去,何必在这里咱们姐妹跟前做戏呢?”
“四妹妹,我只是来问姐姐话的,你何苦这般冷嘲热讽,难道我得罪了你不成?”一边说,一边竟微红了眼眶。
思芹拍着桌子站起身就说:“二姐姐别好像我欺负了你一般,原本这崔嬷嬷便是为了大姐姐要出嫁来教的规矩,咱们不过是跟着一处学的。如今你倒好,事事都争在前头,倒好像要出嫁的是你一般!”
思芸和思萱在旁看着也不禁住了声,看起来是要吵开了。
思茉走到思芸和思萱的身边,眼泪珠子已是滚落了下来,朝思芹道:“不过因为我们姐妹三个都是庶出的罢了,便要时时受你们瞧不起,若真是瞧不起了,便去母亲跟前说个清楚,不让我们再来,往后我们便再也不腆着脸过来就是!”
思芸暗讶,哟哟,这是唱得哪出,怎么又扯上她们两个了?
这么一看,一边是思芸、思萱并思茉在一处,一边是思芙和思芹在一处,阵营分明,倒好像真的是在为嫡庶高低争个不休。
思芹狠狠一跺脚,指着思茉就道:“二姐姐,我说的是你老缠着崔嬷嬷,别没得把三姐姐和六妹妹扯出来!”
“四妹妹,刚才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讥笑咱们几个是庶女,是麻雀,便是飞上枝头也当不上凤凰的!”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回头看向思芸。
“你……是我说的那又怎样,你去母亲那儿告我状,你去告啊!再让她打我一顿,再让她禁我的足啊!”
思芙见这般闹下去,只怕要糟,正想拉着思芹劝她别再说话,恰这时崔嬷嬷打着帘子进来了,见里边哭的哭闹的闹,顿时便沉下了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