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家强大又任性的老爹玩到心力憔悴的皇上终于怒了,他冲到皇后的寝宫高举紫金阆云烛台,做自由女神状高呼:“朕一定要想出一个方法,一个让皇父再也没有心思折腾朕可怜的小殷玉的办法。”
皇后娘娘淡定的充当自家公公的辩护人:“皇父他老人家并没怎么折腾过林学士吧,他近来干的最大的一件事不就是念及先头薛公的好处,提挈了一下薛秀女嘛!”
皇上火冒三丈:“提挈秀女也不忘顺便鼓捣林家,林家小丫头日子不好过,殷玉能不挂心吗?说实在的,皇父还不如直接挑他的刺儿去,他还能舒服一点。谁不知道,他是最惯着他那个妹妹的。”皇上越说越冒酸气,瞧瞧他都沦落到什么地步去了?跟个黄毛丫头争宠、争关注就够气人的了,更过分的是,他还争输了!!
每每想起殷玉忧心妹妹在大观园里生活而对他敷衍为主、神游为辅的场面,皇上心头就一阵阵热气的往上冒,那是真热,喝凉茶都不下去。
皇后娘娘这阵子对于相公因为公公的随心所欲而频繁的打扰自己睡美容觉的时间感到由衷的不满,为了发泄这种不满,她坏心的提供了一个不那么符合太上皇对外光辉形象的建议:“皇上,您觉得给皇父找一个可心的伴儿怎么样?”
皇上的脑筋还没有从怨念中转过弯儿来,闻言下意识接道:“你是说选秀?”
皇后娘娘用词很婉转:“是一种不那么正式的选秀。”
皇上呆呆的还是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但总算能领会部分精神了:“意思是,不仅仅从秀女中选?那把差不多人家的姑娘都绘了容貌来给皇父挑?倒不是不行,可是这样对皇父的名声来说不是太好吧!各家各户的云云非议想来不会少,而且也太费时间呢。就算立刻下旨操办,选派花鸟使秘密察访年龄适宜的良家女子,还要画像,最少也得一两年功夫才能够呢。”
皇后娘娘咬咬牙,进一步暗示:“也许不用那么久,毕竟拢共也只有十二家而已,虽说嫡系旁系、正支庶支加起来人数不少,但是想必从年龄上可以削掉一大部分不符的,更有男女之别又能减去许多,相信查找起来也不是太费事吧。”
十二是一个敏感的数字,特别是对于一直把消灭四王八公牢记在心的皇上来说,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领悟了爱妻的暗示,随即,欣喜若狂。
皇上一跃而起,抓着皇后娘娘的肩膀摇啊摇啊摇啊摇:“皇后皇后,你真是脂粉堆的诸葛亮。”
皇后被摇的头晕眼花,深悔自己出了这么个主意,不禁没好气的回道:“有这么比喻的吗?昭烈皇帝(刘备)听了这话非得‘连夜点齐十万兵马来为军师讨个公道’不可。”
皇上挥挥手:“朕拥百万雄兵,何惧之有?”
皇后捂着额头数小星星:“皇上威武。”
威武的皇上乐颠颠的跑了,晕头转向的皇后娘娘“噗通”一声栽进满床的锦被里,晕着晕着就睡着了。
她错过了好戏。
皇上连夜把四王八公家近五十年的折子全翻了出来。由于这些人家的某些特性——以前是能干出色,后来是野心勃勃,最后是糟心碍眼——故而,历来的折子上,即使不附上完整肖像,至少也会点明外貌特征,以供随时辨认。
皇上翻了一宿,终于在天亮之前找到了一封也许有用的折子,那是四年前关于贾家的最后一封折子——工部员外郎贾政幼子宝玉,相貌酷似已逝荣国公贾讳代善。
皇上的目光,呈现出渐次明亮的蓝光。守门的夏公公狠狠打了一个寒颤,哆嗦着扒了旁边一个小太监的袍子给自己披上。
皇上为人比较雷厉风行,第二天早朝没散,他就顶着黑眼圈想好了招宝玉入宫见驾的理由,顺便很长远的想到了一旦皇父觉得此人颇为顺眼,要用什么借口把他留在宫中。为此,他特地跑去荼毒了一圈他幼小的儿子们,最后圈定了洪才人生的二皇子,他比皇后的嫡长子只小了一个月不到,跟林妃同岁,皇上原本打算过要不要把林妃定为皇长子的嫡妻,以此来打动殷玉。可是后来实地考察过林妃的品格性情以后自己就放弃了——太天真了!光看这个丫头,完全不像是封建侯爵后裔教养出来的,她竟然连给未来丈夫纳小的自觉都没有!!皇上深深觉得,这丫头恁地奇葩,绝对不是国母的好人选。但是同年的二皇子又明显分量不够,剩下的都小,也不合适。于是,他把林妃弄成了郡主,不出意外的话,将来的郡马爷绝对没有胆子私纳小妾。
搞定了借口以后,皇上就华丽丽的下旨了。夏公公为了逃避今日的不良直觉,强烈要求接下该项任务,皇上考虑了一下,觉得颇具可行性,因为让夏炳忠去传旨可以体现重视程度。当然,他这么做不是为了给宝玉长脸,他是为了让皇父觉得舒坦,以便达到诱哄的目的。
夏炳忠带着圣旨去了荣宁街,问候了卧床中也不忘左右各摆一美貌小妾伺候的贾赦,接受了庶民贾政的拜见,等着人去宣贾宝玉的空隙里还收到了废妃贾元春之母千方百计派人塞进来求他照拂元春的银票。夏炳忠差一点儿就要受了,结果将拿未拿的当口听见那个打扮的花红柳绿,搽的满身甜腻腻脂粉,眼珠子还乱转,一看就不安分的名叫金钏儿的丫头试探性的转述王夫人拜托他帮助贾氏重回皇上实现的提议,当场手腕一转把银票摔到那丫头脸上,声色俱厉痛斥一番就给撵了出去。
金钏儿刚哭哭啼啼跑出去,那跟着贾政去家学里接贾宝玉的小太监就回来了,撇着嘴告诉他:“回公公,那贾宝玉今日没去上学,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贾政去找了,可是只怕一时半会儿找不见,咱们怎生是好啊?”
夏炳忠抠着手指头:“贾宝玉没去上学?那贾政也不知道!还领着你去装模作样?他是怎么当的爹?去告诉他,限时把人领来接旨,倘若误了时辰,全算在他的头上。”
小太监脆生生应了,跑着去跟贾政转达了一遍,贾政直接哭给他看了:“老内相好歹容个情,犬子顽劣,成日不着家,待下官慢慢去寻,终归是有的。”
小太监当头唾了一口:“我呸!你是谁家的‘下官’?区区小民,也敢称官?杂家看,你是皮痒了。”
贾政急忙改口:“是,是,公公说的是,小……小民……”贾政万分心酸的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几乎耗尽了后半辈子的气力了:“小民,知错了!”
小太监对他认不认错无感,他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能找到贾宝玉来接旨。这么想着,随便骂了两句就力逼着贾政赶快去寻来。那贾政原就不是个会得人心的主儿,而今又落败到这步田地,便是没有贾赦的卖力打压,以贾府上下那捧高踩低的本事也不会再有人去搭理他了。
偏他又是个无才干的,除了指使人就什么都不会了,只晓得顿足叹气。盯梢的小太监一走,他就开始在厅上干转,屋漏偏逢连夜雨,平日里人来人往,跑腿的、买办的、传话的、送信的……片刻不觉,单单今日却没有一个人,连他唯一还能指使的宝玉奶娘之子李贵也不知在那里,更别提他平素圈养的那群请客相公了,什么单聘仁、詹光,老早就踹了他跑去奉承贾赦了。只可惜,贾赦跟贾政的作风大不相同,极恶念书的贾赦平生最恨的就是在他面前掉书袋的酸人,他们马屁没拍成,反敲在了马蹄子上,叫贾赦一顿马鞭子全给轰了出去。
贾政急的跺脚,正没抓寻处,可巧里头出来了一个慢吞吞的老婆子,贾政双眼放光,如获至宝,三两步赶上前抓着她催道:“你快进去告诉老太太,宫里来了人,正找宝玉呢,叫他赶紧穿戴了出来接旨。要紧,要紧,要紧!”贾政口才原就不好,更逢现下惶急,说话加倍的不明白,二则那老婆子偏生又聋,竟不曾听见是什么话,把“要紧”二字只听作“跳井”二字,便笑道:“跳井让他跳去,二老爷怕什么?”
贾政使劲儿捶着手掌心,脚下神经质似的踢蹬台阶:“不是跳井,是要紧。唉,算了,你只管进去说找宝玉,让老太太赶紧打发他出来便是。宝玉,是宝玉,你清楚了!”贾政对着老婆子的耳朵大喊,一边还用手比划了通灵宝玉的大小,企图让老婆子加深印象。
老婆子果然懂了,二老爷比划的是宝二爷的玉,可是二老爷要宝二爷的玉干什么呢?他要来也没用啊!那便不是玉了,可不是玉是什么呢?哦,对了,是戴玉的那个人,那不是宝二爷嘛!老婆子想明白了觉得倍儿骄傲,正想邀功一番,却猛然想起先前二老爷还说了一句话,二老爷说“跳井”,然后才说了宝二爷,前后联系起来就是——宝二爷跳井了!!!
“来人呐!救命啊!宝二爷跳井啦!来人呐!救命啊!宝二爷跳井啦!”刹那间,破锣般的嚎叫响彻贾府上空。
等到涕泪交加的王夫人、气喘吁吁的贾赦、一头雾水的邢夫人、刚从平儿身上趴下来的贾琏、醋劲儿还没消退但是已经不敢像过去那样劈头就打成烂头羊的王熙凤相继赶到的时候,前边喝茶的夏炳忠已经被呛得上不来气了。
“该死的!你给杂家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杂家可是奉皇命而来的,你们却全然不当一回事。你儿子不出来接旨,你不去找人,还在这里造谣生事,更可恨的,你老婆还敢来冲杂家叫嚣?贾政,你行,你有本事,你给杂家等着,杂家这就回宫去禀告皇上,你藐视皇命,不遵圣谕,殴打钦差……咳咳咳,你还……咳咳咳……诶?”
贾琏强忍肉痛,把刚从王熙凤那里领到的月例拼命往夏炳忠的袖管里塞,英俊的脸色满是低俗的谄媚:“老内相莫生气,当心贵体。我那个叔父原本就是个倒三不着两的尴尬人,他做的事儿,一概是他自己的主意,我们全家可都是忠心侍上的。就连老内相您,如有有的找下官们的地方,那也是万死不辞的。”
夏炳忠被贾琏的连环马屁拍的极为舒坦,慢条斯理的把银票往袖子深处塞一塞,亲切的笑道:“不愧是年轻有为的贾同知,你这番忠心,杂家一定会代为上达天听。”
贾赦和贾琏同时松了一口气,微提袖子沾了沾汗湿的额角,贾赦扭头暴吼:“老二,去叫你儿子滚出来!”
王熙凤终于插了一句话:“宝玉今儿一早就跟老太太去拜见郡主了。”她没说是哪个郡主,不过在场的人也都能心领神会,毕竟现在,除了没法撕撸清楚的倒霉催的慧玉郡主,还有哪位郡主肯拨冗去瞟一眼贾家人呢?
就这样,折腾了一个时辰的夏公公,带着一副被茶水连烫带呛到破音的嗓子,呼哧呼哧的赶到大观园门前,精准的在贾宝玉魂归赤瑕宫前一刻,喊出了那句关键的、经典的、具有重要里程碑意义的、从来都是地位相当于路人甲的无曝光率无出镜率无字幕名的侍卫癸可能还会靠后三名的台词——“圣旨到!刀下,不对,是棒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