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无端多出来了几大瓶玫瑰露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姨娘那里自然是要给的,不过这么多一起给她,一来她必吃不完,二来这东西明显比太太的好了不止一个档次,被人看到了要招惹是非。
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姨娘两瓶,自己的姐姐探春两瓶,剩下两瓶干脆送去给林姑娘,前几天姨娘大闹了他正准备去和宝玉赔个不是,那就还是老规矩,先去讨好下林姑娘,宝玉必然喜欢。
赵姨娘见了这大瓶的玫瑰露,果然欢喜得什么似的,贾环趁机道,“我以后大了,外面自然能弄到好东西,姨娘想要什么就跟我说,别总是撺动彩云去偷拿太太的,一来丢脸,二来万一被抓住了姨娘吃苦不说,三姐姐脸上也要没光,她那么个要强的人,何必去给她找这种不痛快。”
赵姨娘不服气道,“太太屋里的东西,便是我不要,她们那些小丫头平时也经常会私拿了出去送人的,打量我不知道呢,前儿那是我们倒霉,不知怎么的就忽然嚷出来了。”
贾环道,“她们敢偷出去送人是她们胆子大,万一被抓住必是要打一顿撵出去的,姨娘要是哪天也被抓住,打上一顿撵出去,你可教三姐姐怎么活?”
赵姨娘怒道,“我呸!我给贾家养儿育女的这么些年了,谁敢这么对我!况且我以前找来的那些东西你不是也喜欢吗,怎么这会儿子想起来假清高了。”
贾环急道,“你消停点吧,我以前那是不懂事,所以总爱沾个小便宜,为这个可吃了大亏了,所以才来劝姨娘你的。”
赵姨娘诧异,“你吃什么亏了?谁又欺负了你不成?”
贾环不耐烦多讲,说道自己还要赶着去给探春送玫瑰露,支吾两句就走了。
他因为沾小便宜而吃的最大的亏就是无端端招惹上了薄菡,这教训无比深刻,他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和那人一刀两断了,可是心中的情意却不是他说断就会没有的,都过去这么些天了,只要一想起薄菡,心中还是要狠狠地痛一下,真是折磨死人了。
带着东西到了探春处,探春却是个细心的,仔细看看,见是两个一尺多高的大肚雕花玻璃瓶子,花色细腻生动,都是些平日里不常见过的图案,瓶口上盖着系黄丝绦的银螺丝盖子,盖子上也有花纹,做成两片叶子微翘起来,正好得拧,里面的玫瑰露是深深的红玛瑙色,光是这两个瓶子往桌上一摆就让人赏玩钟情,爱不释手,果然是好东西,比太太那里的小瓶子玫瑰露又要好上不少。
因问道,“环儿这是哪里得来的,既是好东西怎不先拿去孝敬老太太和太太?”
贾环就怕她这个论调,见屋中没人,便不客气道,“我这是专门给姨娘要来的,老太太,太太又不缺这些,倒是姨娘可怜见的,这些好东西她总是看得见摸不着,不然也不至于求彩云去做那些个事情。多出来了几瓶,我怕全都放在姨娘屋里太招摇,就分两瓶给你,剩下两瓶打算送林姑娘,就放在你这里,三姐姐你得空的时候帮我去送一趟啊。”
探春叹口气,又问,“你到底哪儿得的?连太太都不曾有这么好的东西,人家怎么就随便送你了?”
“嘿嘿,那人是个大贵人,我们看着稀奇,人家可是一毫也不放在眼里的。”
探春奇道,“你还认识什么大贵人?我们这样的人家就算不错了,能被你称大贵人的是谁啊?难道是北静王爷,最近好像也就是他看得上你,叫你去过几次。”
贾环现在听到有人提起北静王就头疼,“唉,你管那么多干嘛,反正这东西的来路绝对没问题,不信我发个毒誓给你。”
探春拿指头戳他,“少混说话,一个毒誓也是好随便发的?我也不用你来孝敬我东西,你只把心思放在读书上是正经。既然在外面识得了有脸面的人,那也勤快着多跑动些,日后难免有需要人提携你的地方。”
姐弟两个正说着,忽有贾环的丫头绢儿急三火四地跑了来,也顾不上给探春施礼了,张口就叫,“快,快,三爷,外头来了贵客,老爷派了小厮在二门上急传,你赶紧回去换衣裳去吧。”
贾环和探春看她急得这个样子都诧异,探春皱眉,“这般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说清楚点,什么客人啊?”
绢儿急得直跺脚,“是,是北静王爷忽然大驾来了府里,前面措手不及的都乱成一锅粥了,大老爷和二老爷已经陪在那里了,正赶着去叫那边府里的珍大爷呢,里面又传话说要见三爷,来传的小厮听说三爷在园子里,急得满地乱转那,三爷你赶紧跟我回去换衣裳吧。”
探春一愣,“那宝玉呢,既叫了环儿肯定也要叫宝玉,两个等在一起过去的好。”
绢儿摇头,“没有,光急着叫三爷呢。”说罢再等不及了,不由分说,拉了贾环就走。
贾环只得跟去,暗道这回真生气了,竟然屈尊降贵地自己跑来贾府,不过也不怕,谅他在自己家中也不能怎样,那些个龌龊事岂是能当众乱说的,最不济你另找由头告我一状,拼着被老爹打一顿就是了,总不能打死了我吧。
自己安慰了自己一整,鼓起了勇气,去见贵客。
到了前面一看,果然气氛比往日不同,小厮们都规规矩矩的靠在两旁垂手肃立,另有一队北静王府的侍卫站在靠前一点的地方。北静王爷的车轿仪仗并没有看到,大概是停在外面了。
进去正厅,只见薄菡穿着一件五爪坐龙滚银浪的白锦蟒袍居中正坐,贾赦和贾政在下面侧首挨着凳沿坐了相陪。
几人正在叙话,见贾环进去了,就一起看过来,贾环没奈何,只得上去参见,这时打千都不行,要国礼拜见。
薄菡稳稳地坐着,看他跪下去先不忙叫起,过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贾三公子这可好大的架子啊,怎么,上次得罪过本王就算了,打算一辈子躲在家中,以为这便能没事了么?”
贾政闻言大惊失色,连忙立起身来,喝到,“孽畜,你如何胆大包天敢闯出如此祸事!”
薄菡朝他轻轻摆手,“政公且慢动怒,本王今日来就想听听令郎的说辞。”
贾环心道果然是挑事来了,真是翻脸无情,上次分手时还搂在怀里心肝宝贝的舍不得呢,看我不顺着你了,跪在这里,起都不让起就开始劈头质问。
梗着脖子道,“小人却不知是哪里得罪了王爷,竟然惹得王爷要不辞辛苦地亲自上门问罪,小人这可惶恐得很,还请王爷明示,我是哪里做错了,这死也要让人死个明白才是。”
王兴站在薄菡的身后听得脸直抽,这贾三公子平常看着还挺识时务的,怎么要紧时候竟这般不管不顾,这话说得可也太噎人了。
贾政满头都是冷汗,贾赦也坐不住了,一齐起身请罪,说道家中管教不严,竟然出了此等没有规矩不知尊卑礼仪的畜生,万望王爷见谅,回头他们一定好好管教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薄菡听着也气,心说我都委屈自己成这样,不怕被人笑话地找到你家中来了,你说两句软话又能怎样!
可是看着贾环整瘦了一圈,小白脸都尖了,紧紧地咬住了下唇,任他父亲与伯父在一旁责骂请罪,就是不开口,再细看,发现他撑在地上的两只手臂都在微微的抖着。
心中一软,这戏就做不下去了,叹道,“你起来吧。”
又对贾政,贾赦道,“两位不忙请罪,这可是误会了,也是小王一时没说清楚。”一挥手,王兴连忙捧上一件物事来,正是他送给贾环,又被退回去的那匣子珍珠。
“我和贵府三公子打赌玩笑,输了这盒子东西给他,谁知他后来又退还了回来,这可不妥当,虽是玩笑,但本王送出的东西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贾三公子,看在本王亲自登门了一趟,你这便收下了吧。”
王兴将东西递来,贾政连忙代接了,心中还在惊疑不定,“这个,犬子不懂规矩,竟然累得王爷亲自跑一趟,这个,这个,下官实在是汗颜!如何还敢当得起王爷的重赏。”
薄菡站起身来,“政公不必客气,都说了是小王打赌输给令郎的东道,并不是什么赏赐。小王不多打扰,这便回去了,两位留步,只劳烦你家令郎送送我就好。”说着也不等回答,抬步就往外走。
贾政,贾赦怎敢不送,连忙一齐跟着往外走,王兴在水溶身后拦住他二人,笑道,“王爷说不必送,两位老大人这就留步吧,只请贾三公子跟上就好。”
贾环爬起身来在心中暗骂,这杀千刀的,跑到我家里来冲我老子摆这么大架子作甚!无奈,只得跟上去。
薄菡知道他在后面跟着,也不回头,径直出门,快步走到自己的大轿跟前,忽然回身,伸手抓住贾环,一把拉进了轿中。
贾环大惊之下,差点大呼救命,连忙伸手捂住自己嘴,一脸警惕地看着薄菡。
王爷的大轿很是宽敞,两个一齐坐在里面也是绰绰有余,薄菡瞪了贾环一会方道,“你个臭小子,闹够了没有?”
贾环小心和他挪开点距离,“我没有闹什么,王爷您误会了。”
薄菡怒道,“我哪里误会了,你不就是觉着上次受委屈了,心里不痛快吗,当时怎么又不说?还情意绵绵地哄人,这一回家就立刻翻脸无情了,你,你个该死的,你把本王当傻瓜哄呢!”
贾环看着薄菡满脸的怒气,可就是这张横眉怒目的脸在他眼中也是如此的好看动人,心里酸涩,低声道,“我怎么敢哄王爷,我是实在高攀不上,所以这才不去了的。”
薄菡都要被他气笑了,“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上次的事情是本王的不是,这总成了吧,明明你自己犯错在先的,搞得好像我怎么欺负了你一样,这就乖乖地跟我回去,以后别乱闹了,这次本王就不和你多计较。”
贾环咬牙挣开,“我以后都不会再去北静王府了,王爷你请回吧,你可别再抓着我,再抓我就要叫了,轿子外面除了王府的侍从可还有贾府的人呢,我乱叫起来,大家都不好看。”
薄菡一愣松手,眼睁睁地看着贾环眼圈一红,低头就钻了出去,被这般无礼威胁了竟没有生气,只是看着袍子上的两点湿处寻思:他这是哭了?又不是姑娘家怎么这般容易哭,既是哭了那心里必是难受的,难受还在这里和我犟什么?
过了良久,王兴都在轿外轻声询问走是不走时才回过神来,叹口气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