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外表看不出来,清瑜心里着实惦记着陈节度使,匆匆打发走了管家娘子们,清瑜就往琴娘那边去。琴娘院子和平日一样安静,小丫鬟在檐下熬着药,闻着味道像是补药,瞧见清瑜过来小丫鬟忙起身行礼:“见过夫人。”
清瑜止住她:“这熬的是什么?”小丫鬟蹲下继续用扇子扇着火:“这就是裘监军送来的灵芝,医官吩咐给主上熬了补身。”既是医官吩咐,清瑜并没有多说就走进屋。通往内室的帘子旁守着一个丫鬟,瞧见是清瑜进来忙打起帘子。
内室依旧是那么几个人在,陈节度使躺在床上,已没有方才在外面时的精神头,额头和双手处都插了银针,以往针灸虽有些疼,但陈节度使能撑过去,有时还和大家说笑几句。而今日陈节度使却双眼紧闭,面色痛苦,大颗大颗的汗清晰可见。
琴娘蹲在床边,手里拿着帕子在给陈节度使擦汗,眼里有强忍的泪。医官在那小心翼翼地转动着银针,每转一下陈节度使的面色就更痛苦一些。陈樾和一个丫鬟站在那,想伸手帮忙却知道帮不上什么忙,只有紧紧握住拳。清瑜也看的眼里一热,走上前用手扶住陈樾的肩,陈樾回头对清瑜笑一笑,这笑陈樾努力想做出轻松的样子,可是眼里的焦急怎么也掩不住。
清瑜按一下她的肩,陈樾会意地看着陈节度使,医官已长吁一口气把银针拔出,举着银针对着阳光看了看才把银针收起。此时清瑜才敢上前去问:“公公的病情有没有加重?”医官皱一下眉才道:“加重是必然的,只是节使出去时候不长,回来时又坐了软轿,情形倒比下官想的要好一些,但这几日节使都不能下床走路,只能躺在床上慢慢休养,话也少说为妙。”
这和原来医官说的全都不同,清瑜的心紧了一下,医官已把银针收起,看见清瑜的神色又道:“夫人也不必担心,前些日子让节使下床走动多说说话,不过是要加快恢复。方才节使出去一趟,元气几乎耗尽,自然要多休养。从今日起,每日的针灸再多加一次。方子也要换一换。”
这样说清瑜心里安定些,想起方才小丫鬟在外熬的灵芝,清瑜不由问一句:“那灵芝可能用?”医官呵呵一笑:“这灵芝是好的,每日一碗能固培元气。”接着医官又加一句:“裘监军送来的灵芝下官已细细瞧过,并无什么不妥,确是上好百年灵芝。”
清瑜不由一笑,裘环就算想动手脚也不会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动,他毕竟是深宫里出来的人,不是那种市井无知小人。
医官又说几句就自回去歇息,此时陈节度使已经醒来,脸色没有方才痛苦,只是眼神有些黯淡。清瑜蹲到他床头:“公公您安心歇息,这里的事媳妇会料理。”陈节度使闭一闭眼点头,接着才睁开眼:“记得告诉李先生,实在不行……”
陈节度使顿一顿才道:“你和他斟酌着,让老大回来吧。”这一声惊到陈樾,她脱口喊阿父。陈节度使看向女儿:“戏不能常演,樾儿,你嫂嫂也撑的艰难。”
陈樾有些想哭,但把眼泪憋住:“阿父,女儿知道了。”听到陈樾这样说,陈节度使笑一笑就闭目歇息。医官既然说过要他好好歇息,除了琴娘别人都退出内室。
快到门口的时候清瑜握一下陈樾的手:“樾妹妹,什么都会好起来的。”陈樾重重点头,一定会好的,肯定会好的。
安顿好了这里,清瑜又赶往书房,书房的院子里,李先生并没坐在那里下棋,而是手里拿着卷书在看。整个府邸知道内情的人里面,就数他最安然了。每次看见李先生,清瑜就升起惭愧,自己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任凭风吹草动,我自嵬然不动的境界?
听到脚步声李先生把书放下笑着道:“陈夫人来了?方才听的下人们议论,说主上已然大好,出来训斥了裘监军。夫人果然是个有决断的女子。”见的次数多了,那些礼节也就免了,清瑜只是摆手一笑:“先生休这样夸赞,这样冒险行事让公公病情加重,嘱咐我和先生斟酌着,让将军从军前回来。”
李先生唇边的笑容消失,眼里闪烁的东西清瑜一时也看不出来。过了会儿李先生才缓缓问道:“主上这么说,难道是真的不好?”清瑜摇头:“医官说病情虽加重,但好好休养就成,公公只是在担心。”
李先生握一下拳,低头思量一下抬头时眼里又满是和煦神色:“既如此,将军那边不需让他知情,那边的战事如果不出意料,还有个把月就结束了。”别人说这话清瑜不会相信,但李先生说这话清瑜是相信的,她看向李先生:“又有新战报了?上次来的时候还说和剑南军僵持。”
李先生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小小的布帛:“这是方才飞鸽传书来的,比起正式战报来的早一些。”清瑜接过布帛,上面是丈夫熟悉的字,清瑜飞快地看完战报,剑南军又遭遇了几场,几乎是溃不成军。
知道这个消息清瑜并没有多少欢喜,李先生的声音又响起:“之前剑南曾来过使者,有意联手,但被主上思虑后拒绝,剑南使者失望而归。现在剑南溃败并不出主上预料。”剑南反的原因众说纷纭,有说是剑南那边的监军太过作威作福,甚至想谋夺窦家女儿为妻,窦节度使的长子一怒之下把监军杀死,害怕朝廷追究索性反了。
也有人说并不是这样简单,说是朝廷有意削各节度使的兵权,剑南那边已收到旨意,窦家在各种忧心后索性起兵反了。但不管这些传闻是真是假,剑南那边的监军早被割了脑袋是真的,而朝廷要削各节度使兵权的动作虽被剑南造反的事情给压下去,但不知道能压多久。
山雨欲来风满楼,此时剑南就是这股风,清瑜长长地吁了口气才道:“剑南那边,也不知道大小姑如何。”李先生把布帛卷好交给清瑜:“阿杞那里,将军必有安排。”
阿杞?清瑜知道那位小姑叫陈杞,但众人很少会这样唤她,怎么李先生会唤的这么自然?看见清瑜探寻的眼,李先生笑一笑就道:“内子在生之日,和阿杞是闺中好友,她呼我为兄,我则以妹唤她。久了,竟忘了这样的称呼不该在人前说出。”
李先生的妻子去世已经八年,不管陈家父子想了什么法子,李先生都不肯另娶,身边也没有婢妾服侍,就孤身一人住在这所院落。清瑜停住脑里的想法笑道:“先生既然已有了决断,那我也就告辞。”
说着清瑜行一礼就拿着那卷布帛离开,李先生又坐下继续看着书,耳边似乎有女子的娇笑声,四处看这院子里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陪伴自己的唯有影子。李先生笑着翻开书页,很多事情都不会再来,只是存在这念想里面。
清瑜对陈节度使讲过布帛上的话,又把李先生的主意告诉陈节度使,说到陈杞时清瑜顿了顿:“剑南那边的消息,大妹妹总是窦家的媳妇,那边对大妹妹还算尊重,将军的意思,城破之前会先派人潜进去保护住大妹妹的。”
杞儿,陈节度使在心里无声地喊了声,此时最艰难的只怕就是她了。一边是夫家,一边是娘家,两边兵戎相见,她的那颗心只怕要被放在火上烤。陈节度使叹了一声,清瑜伸手给他掖一下被角:“公公,我虽没见过大妹妹,但想来大妹妹的性子和樾妹妹也差不了多少,况且还有将军在那里,她定会周全的。”
陈节度使脸上露出一丝笑:“杞儿她,性子更像你死去的婆婆,若真是樾儿这样的性子我倒不焦心了。”这句话陈节度使是分成好几段说的,清瑜静静听完,此时安慰的话都很苍白,陈节度使活了快八十年,心里想的只会比清瑜更明白而不是反过来。
剑南那边正式的军报是三天后到达凉州的,这份军报让凉州城添上几分喜悦,毕竟很多出征士兵都已在凉州城里娶妻生子,在凉州等待的人们总是希望听到好消息的。
陈节度使出面见了裘环之后,关于他病症的流言全部平息,代之议论的是什么时候剑南那边的战争才会完全结束,出征的士兵能够归家?而让清瑜欢喜的是另一件事,经过十来日的休养诊治,陈节度使渐渐恢复过来,可以柱着拐不让人扶就踏出四五步。
虽然多余的步子就再不能走,但也让知道内情的人松一口气,这样的恢复已经可以让他出了屋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只要出门的时候把下人们都支开,等到坐到院子里再让他们回来就成。
天气渐凉,凉州这边又拨了四万银和两万件棉服到剑南那边,打仗真是个花银子的事,仅仅半年,这边拨去的银子衣服就以数十万计,还不包括朝廷那边拨下的银子衣服。此时的清瑜明白,为何各节度使对朝廷虽各有不满但不轻易造反的原因了,军饷就是个拦路虎。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节度使也从能走四五步到了十来步,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再过个二十来天,陈节度使既能柱着拐在众人的搀扶下出去见人,这次出去就不是上次那样用药撑着,而是能用一种病好的姿态出去见人以示安抚。
京城里也传来消息,小陈将军已寻了法子快马出京,大概还有个二十来天就能到达凉州。就在收到京城消息这日,杜桉也到达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