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认识陈樾才十来天,可清瑜知道陈樾是个一眼就能看透的人,况且又深得宠爱,从来只会笑嘻嘻的,哪里会有泪呢?再细一看清瑜更奇怪,陈樾不但眼里有泪,面上神情也不高兴,手里拿着柳枝在那无精打采地打着水。
清瑜没有先过去,而是悄声问道:“五姑娘方才可有碰见什么人?”丫鬟皱一下眉:“这园里人来人往,奴婢担心姑娘被人瞧见,紧紧守在此处,方才倒是有几位公子走过去,但他们见这边有奴婢守着,并没过来而是远远就走了。”
既没瞧见什么人,那陈樾又怎如此无精打采?清瑜走上一步,陈樾已经抬头,看见清瑜过来用手擦一下眼打算站起来:“大嫂你来了,再不来我这脚都要冻住了。”五月的天已经炎热,脱了鞋在水里只觉凉快,脚哪会被冻住呢?这不过是陈樾的托词罢了。
清瑜走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好了,先穿好鞋再起来吧,怎么就把鞋给弄湿了?”丫鬟在旁边插嘴:“不光是鞋,五姑娘的袜子都湿了,还不是说看见那里有朵荷花开的正好,五姑娘就想从那些石头上跳过去摘,刚走了两步就整个脚都进了水。”
嘴里说着,丫鬟已经一膝跪于地上,把陈樾那只没穿袜子的脚小心放在膝上。陈樾的足洁白纤细,放在丫鬟膝上就跟没有骨头一样。清瑜看着丫鬟用帕子擦干净陈樾的脚,摇头道:“五妹妹你淘气了些,这总不是在自己家里。”
陈樾没有像平日一样接话,只是用柳枝没情没绪地打着水面,清瑜蹲下看着陈樾的眼:“怎么了,五妹妹,有话就说啊,你不是最不喜欢旁人说话只说一点点要猜吗?”陈樾眼里的泪一下就被清瑜说出来了,丫鬟见状忙道:“夫人,五姑娘的鞋已经穿好,奴婢就在旁边侯着。”
清瑜给陈樾擦着眼泪:“谁给你委屈受了?等回去我告诉你哥哥,让你哥哥上他们家给你说理去。”话里的纵容让陈樾笑了笑,但那泪顿时又出来了:“大嫂,不是谁给我委屈受,我就想问问大嫂,我这样的举动是不是非常不知礼,还是不懂廉耻?”这话说的奇怪,清瑜皱眉:“你又没做什么,哪里就不知礼和不懂廉耻了?”
陈樾的眼里有一丝心虚闪过,很快瞧一下周围才对清瑜道:“嫂嫂,方才我鞋袜湿了,脱了鞋坐在这边,方才那几位公子走过的时候,阿云只看见他们,可没看见还有一位公子从这边过来了,他瞧见我坐在这里就要后退,可我叫住他,问了他一句话,他就很不高兴地说女子怎能说这样的话,这样不但是不知礼,更是不懂廉耻。可阿父说过,喜欢了就要告诉别人,不然别人怎么会知道呢?”
说着陈樾靠向清瑜:“嫂嫂,到底是阿父说的对呢,还是宋公子说的对?”宋公子?宋昂?今日林氏定带他们姊弟赴宴了,清瑜没有料到只见了一面陈樾就对宋昂有了情意。不过仔细想想,宋昂年少英俊,又是太子伴读,自有一种风度翩翩,陈樾虽不喜这京里的纨绔子,但宋昂打一看过去并不是那种只有皮相的纨绔子。
十三岁的少女又是情窦初开时候,能看上他也很平常。清瑜摸一下陈樾的头:“樾妹妹,公公说的对,但宋昂说的也对。公公从一个兵卒能有今日之地位,自不是一般人能比,况且我素来听说公公豪气干云,他喜欢定会冲口说出。可是樾妹妹你终究是女孩子,现在又在京城,京城的各家千金,都以娴雅贞静为要,喜欢一个男子也不能开口,而是用别的法子让人注意自己。久了这京城里的男子自然也觉得这才是女子所做的事情,你乍然开口对宋昂说喜欢他,不吓到他才怪呢。”
清瑜最后一句已带了笑意,陈樾不由咬一下唇,眼神又变的亮晶晶的:“那么嫂嫂,他会不会喜欢我呢?”清瑜看着陈樾那闪亮的眼眸,虽然说出的话会伤了她但还要说:“樾妹妹,我方才说这里是京城,他喜欢的,见过的女子自然是那些娴雅贞静的,你天性就不是这样的女子,何必又为了他而变成这样的女子呢?况且我们很快就要回凉州,回了凉州公公还会给你寻合适的人家,这颗少女心,就放下吧。”
陈樾此时比方才还要伤心难过,趴在清瑜肩头什么都没说。清瑜摸着她的头发,感觉到她的悲伤,十三岁的孩子,应该感受到这些了,而不是像自己当年一样。过了会儿陈樾才抬头瞧着清瑜:“嫂嫂,真的吗?”
陈樾话里的悲伤清瑜听的很明白,清瑜轻轻拍一下她的头:“樾妹妹,大嫂不愿意骗你,你才十三岁,还能遇到很多好男子。”陈樾低头不说话,宋昂他也是好男子,可是林氏既抱了尚主的心,又怎会同意另娶,这话到了清瑜嘴边又没说出来,只是把陈樾抱紧一些,嫁人嫁人,嫁的可不光是这个人啊。
有冰冷的水滴掉到清瑜手臂上,那是陈樾在哭,阿云已经走过来:“夫人,算着时辰差不多该开席了,还请夫人和五姑娘入席吧,不然时候久了,总是对主人家不敬。”这丫头说话非常伶俐周全,陈樾的丫鬟都是从凉州带来的,想必是琴姨亲自挑的,能教出这样的丫鬟,看来那位琴姨也是周全人。
清瑜察觉出自己脑中的念头,唇边不由露出自嘲笑容,还没到凉州呢就操心起这些来,如好相处就好好相处,若不好相处,横竖她们也就是公公的宠妾,面上礼数过的去就是,谁也不会逼自己以正经婆婆的礼数相待。
轻咳一声把脑中念头赶出,清瑜拿起帕子蘸了水给陈樾擦去泪痕:“我们走吧,总是来赴宴的,哪能只在别人家花园里呢?”清水碰上陈樾的脸,陈樾似乎也清醒了些,任由清瑜给自己擦去泪痕跟着清瑜起身。
走到半路时陈樾突然叫住清瑜:“嫂嫂,你为何说他不会看上我这样的女子?”清瑜停下脚步,阳光之下陈樾发上的珍珠依旧闪着耀眼的光,可整个人已不像今早来吴家时候那样容光焕发了。清瑜拉住陈樾的手:“樾妹妹,我很喜欢你,可正因为我很喜欢你,所以我知道,宋昂对你并不是什么良配。他是父亲的长子,从小被期许远大,林氏对他费尽心血,只盼着他的成就远超过父亲。”
陈樾的眼里渐渐又有了泪,很快就转头过去,清瑜没有打扰她,等陈樾转回头的时候眼里的泪水已不见了:“我还知道,虽然我是阿父的女儿,可我的生母是胡姬,在凉州虽然没人敢说什么,但在这里我已听到无数议论了。”原来陈樾并不像外表上的那样不知世事,清瑜握住她的手:“她们爱说就由她们说去,能说掉你一根头发吗?樾妹妹你要记住,你是公公的爱女,你两个哥哥都十分疼爱你,炎儿也好,溪儿也罢,对你这个小姑姑也十分依恋。我和你二嫂也不是什么难相处的,对你都像对妹妹一样,那些外面人的议论由她们去。”
陈樾面上有笑容浮现,伸出四根手指道:“不是两个,是四个哥哥,嫂嫂你不知道吗?除了大哥二哥,还有杜家哥哥,他是阿父的义子,我还有个小哥,今年才十五,喜欢读书不喜欢练武,阿父常常为这件事头疼呢。”
陈家的事情清瑜知道的除了那些传言就是听陈枚和平县君讲的那些,但陈枚一个男人总是不爱多说这些,平县君平日又忙,清瑜嫁进来这些日子还是头一次知道陈樾还另外有个哥哥。于是清瑜点一点头:“说的是,还有两个姊姊呢,她们虽然出嫁了,可我听说一直都很挂念你。”
这样的话让陈樾眼里又有神采出现:“嗯,嫂嫂你说的对,天下还有那么多好男子呢,我定会寻到一个不在乎我爱说爱笑的,而是很喜欢我这样爱说爱笑的男子。”一定会的,清瑜也露出笑容,姑嫂俩说笑着往宴席那边走。
瞧见她们姑嫂进来,在那忙碌的主人家迎了上来:“你们姑嫂两个可真是说不完的亲热话,来我家做客还要先去花园里说一会儿话才来。”陈樾被打趣只是笑一笑,清瑜顺嘴说两句,也就各自入席。
酒席之上也就各自说些闲话,这些人大都不认得,况且也不是人人都似杜姑娘一样和善,清瑜只带着笑偶尔说两句。听席上人说的那些闲话,刚饮了两杯就听到有人抱怨地道:“去年收成不好,连带我今年的用项都减了许多,今年收成再不好只怕明年就要吃西北风了。”
清瑜循声望去,见抱怨的是个穿着富丽的少妇,她旁边坐着的妇人已经拍着那少妇的肩头:“就算收成再不好,你的用项也不会减少的,只是你心疼你夫婿舍不得花钱罢了。”这话那少妇爱听,抿住嘴笑了。
坐在清瑜身边的妇人皱眉道:“听说近来连年大旱,这一旱起来,别说收成只怕还会多些流民。”先头说话的少妇嘴微微抿住:“别的倒罢了,这流民一多,只怕各样东西又要涨起来了。朝廷不是拨了赈灾钱粮了,他们不安分守己待在家乡,还四处散开做什么?”
这个话头一挑起,很快就有人开始跟着数落那些流民的可恶,清瑜并没和她们一起议论,眉开始皱起,这天一大旱,不知道家乡有没有被波及,舅舅他们又会怎样?
这场议论很快就转而开始说起吴家这门亲事来,再大的灾情没落到这些贵妇人身上,又怎比得上平日交往的人家娶了什么样的媳妇来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