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回到了前世,又忆起那个有着蓝天白云一样干净气息的男人,那个在她睡梦中贴在她耳边喃喃低语一遍遍说爱她的男人。她拿着为他调配的情人香水,看到的是他和未婚妻在挑订婚戒指。他是她的同行,也是她的竞争对手,效力于不同的公司。他拿走了她为公司研发调配的新产品,也拿走了她全部的感情。她不是个没有感情就活不下去的人,但是没有嗅觉就没有生命。熟悉得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的实验室,却被自己一个小小的失误导致爆炸,临死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什么,却也为时已晚。她毕生都没有机会报仇。
可这一生不同,她不会再有一次生命,要害她的人,她绝对不会放过。
她要活下去,跟楚元祯白头到老,他那么爱她,那么爱她……
耳边交织的是捶心彻骨的声音,今生前世都混在一起,让她分不清到底是谁。眼前似乎隔着一片雾,前方却有两个出口,一边闪烁着警笛的光芒,她下意识地走过去。
站在出口的地方,看着那个就算狼狈至极却也英俊非凡的男人抱着已经烧焦的“她”撕心裂肺地呼唤她的名字,她笑起来。
为何要在失去的时候这样子?是忏悔吗?
她一步步地倒退,心里充满了渴望,想快点回到楚元祯的身边,为了他她愿意留在那个不熟悉的世界,为了他她拒绝前世为她敞开的门。
她朝着那无底洞飞身跃下,坚信他会在出口接住她,一阵剧痛之后是无尽地空虚,昏死之际耳边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还有楚元祯温柔唤她的声音,她笑了笑。
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楚元祯一颗要胀裂的心才慢慢地平复下去,她的脉象虽然轻,却稳稳的。王郎中说她无碍,少奶奶福大命大,母子平安,休息阵子就好。
是个女孩儿,声音洪亮,七斤六两重,很健康。他亲了亲在襁褓中安睡的女儿,便让人都退下,要求独自留下陪伴他的妻子。
他含着参汤一点点地喂给她,她看似没意识却喝得很乖,甚至会吸吮他的舌尖,喝完参汤他才觉得自己也是疲累至极,搂着她安稳地睡过去,其他的什么都不管。
等顾凝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外面春光灿烂,室内帷幔低垂,温馨暗昧。他以手支头,眼波潋滟,深情无限地看着她笑。
“夫人,饿吗?”他俯首吻她的额。
顾凝感觉身上热热的,但是整个下身却麻木地疼,几乎没有什么知觉。
这时候外面有人掀帘进来,脚步清浅,声音温柔,“姐姐,吃点东西吧。”
一听竟然是茗雨的声音,顾凝喜得就要起来。楚元祯忙按住她的肩头,用哄孩子的声音道:“别起得太猛,我扶你靠着吧。”
他小心翼翼地把顾凝抱起来一点,拿厚厚的靠枕垫在她后面,小池立刻摆了炕桌上来,茗雨将几样清淡却精致的小菜摆上来。
茗雨如今嫁了人,绾了发,髻上插着嵌宝金钗,露出洁白美丽的脖子,整个人褪去了少女的稚嫩,多了分成熟风韵。顾凝看得满心欢喜,让她坐下说话。
茗雨笑道,“还是姐夫跟姐姐说话吧,他等姐姐醒来等得都要疯了。”说完扯了扯小池退下去。
顾凝看了楚元祯一眼,眉梢眼角的喜色掩不住那份担忧疲累,心下怜惜,将头靠在他肩上,“让夫君为我担心了。”
楚元祯喂她吃完饭,又亲自去抱了小婴孩给她看,怕她累,便自己抱了坐在床沿让她靠着他。
婴儿红红的,小脸皱巴巴的,胎发稀稀疏疏却很黑。顾凝拿指头戳她的小嘴,笑道:“好丑呀!”正在熟睡的婴儿小嘴张了张,舌尖舔她的手指。
顾凝忙拿开手笑了笑让楚元祯赶紧放她去睡觉,又问奶娘来了没。
楚元祯让她躺着什么都别管,奶娘是四婶找的,向柔那里也是,向柔也生了个小丫头。他将屏风移过来挡在床外,这样不必放厚帐子,免得她闷。
两人说了会话,小池进来给她送了一碗豆腐鲫鱼汤,还有几片小米糕,顾凝吃饭少,丫头们便想着给她额外加餐。她分娩的时候难产,但所幸大人孩子平安无事。老太太虽然病着却亲自嘱咐让人去给老太爷上香烧纸钱,还让楚元祯亲自去给祖宗磕头上香,给庙里多多地捐了香油钱。今年开春北方涝南方干,大家预计青黄不接时候可能会有灾民,流落于此,各寺庙已经开始准备粮食准备不施。
楚家往年都出大笔银子,今年老太太亲自发了话,多出一倍银子从西边提早买粮,并且交给四夫人夫妇去办。因为是为楚家祈福积善,加上老太太如今身子不好,家里原本不满老太太在外面摆阔家里紧张的想反对的人也不敢明着说什么,表面还得很是赞成,赞一声老太太菩萨心肠。
顾凝醒过来,各房也都打发了人来,楚长卿送了一张婴儿睡的小床,那床底下带了木轱辘,能推动,顾凝很喜欢。
为了照顾她,楚元祯便将事情带家里来做。湖面的亭子尚在施工中,工匠虽多,可干活利索没有什么大的杂音,杂锯木头等都在小树林西边,并不会吵,等她出月子,基本就能竣工,只等填漆涂彩即可。
开始五六天顾凝还躺得住,半个月就是熬着过去,进入五月,她说什么也呆不住,想下去走走。楚元祯完全将她当母猪养,说坐月子不能吹风,最好不要下地,不要看书,不能做针线……顾凝问他能做啥,他说“你可以吃呀,睡觉,想看书我给你读。”她笑着反驳,“吃多了,难道不怕牙坏掉,不怕胃坏掉,睡多了不怕脑子坏掉,听多了不怕耳朵坏掉?”楚元祯便搬来一堆医书妇科杂症跟她说事实讲道理,给她讲不认真坐月子的危害。
顾凝呆得久了觉得脑子都懒惰起来,越发辩不过他,便开始耍赖,“我只是想去廊子下躺着,看看光景,外面热乎起来,根本不怕。”然后开始说自己要闷死要发霉。
楚元祯拗不过她却又不妥协,将她抱去窗下的长榻上,又将女儿抱来放在她身边勾引她,然后拿了本□□轶事始给她读。他自己有分寸,不能读惹她流泪的,也不能捧腹大笑,那对坐月子的人都不好。他努力将下面的故事搞笑读成让她会心一笑,生气的让她微一蹙眉,不会有大的情绪波动就好。
顾凝看了两眼,见外面阳光明媚,去年楚元祯自己设计带人垒起来的假山上爬满了蔷薇花,前面一小片水池养了几尾锦鲤,活泼泼地游来游去。王允修送她的火莲也被他移到了小池中,莲叶亭亭,很是雅致。
她扭头逗了逗女儿道,“为了生你这个小丫头,可遭罪了。”又听楚元祯念到逗笑处忍不住浅笑盈盈,随意靠在木榻的靠背处,一边听故事一边逗女儿。
楚元祯抱孩子给老太太看过,请她给赐名,老太太说小丫头福大命大,也会给父母大家带来福气,就叫她“福妞儿”,大名自然由她父亲自己起。
楚元祯虽聪敏,可对于文人雅好那些书籍读得并不很多,想了想跟顾凝商量不如请二哥赐名,他学富五车,起个名字是小意思。
顾凝自然同意,等福妞儿满月时候提。
关于顾凝为何难产,如今她在月子里,楚元祯不想她伤神,不问不说,只暗暗地让人去仔细查问,又不让人惊动老太太,免得弄得家里不和。王郎中说得清楚,虽然药渣混了,可他凭经验知道三少奶奶的药里被人加入了一些活血化瘀,破气散结的药,而这类药老太太正在吃。
顾凝的药是和老太太分开药罐和炉灶单独煎的,不同人负责不同药,根本不会弄混。
楚元祯让院里人不要流露出什么,不许跟任何人透露他们怀疑这事情。他一边愤怒一边庆幸,看来这人笃定阿凝会早产甚至会一尸两命,所以药用得不毒,若是下了毒性大的药,那只怕才真的是一尸两命。不过如果那样,家里自然会警觉报官,到时候谁也别想安稳。如今这番做来,若不是王郎中一直给顾凝诊断,了解她的脉象,只怕也不会怀疑是有人在药里动了手脚。
顾凝近来见他时常会陷入沉思,心下明了为何事,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之前平平安安的,就是分娩前那几日开始觉得有点不舒服,但不明显加上孩子动得厉害她也没在意。原本如果只是药她也能辨出跟之前的味道有稍许不同,只是丫头们怕她苦,每次都放很多红糖,便没觉得如何差别了。那日昏昏沉沉她也听见王郎中说了几句话,大体明什么意思。
她从没想过,一家人真的会有这般的恨意,能够不动声色地想要让她一尸两命,她自问没得罪什么人。但也知道,有时候未必是得罪人,只要在这个位置,可能掌握将来那个机会,就会被人厌恶憎恨,想除之而后快。
她知道楚元祯不想她费心,只想让她好好坐月子养好身体,她也不破坏他的好意,便当做什么不知道。她跟奶娘说一个人带孩子太累,总要起夜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李婶帮忙,跟奶娘睡在东间。
福妞儿满月,老太太精神见好,说自己沾了福妞儿的福气,让人摆了酒,请亲家等要好的人来聚聚,其他的且等百日再说。
与王允修夫妇同来的还有董璧君,她穿着春水色的衣裙,气质娴雅,跟那位林小姐很是熟稔。王林氏和董璧君都与楚元祯未曾成亲的那位林大小姐交好。
王林氏模样周正,并不是多美,跟顾凝见了礼,也不生分,拉着她的手热络道:“早就听妹妹贤名了,可惜一直没见着。妹妹心灵手巧的,以后可要多多走动才好呀。”她比顾凝要小几岁,叫妹妹自然是随了王允修。
顾凝谦逊又不失礼地夸了回去,说了一会便从奶娘怀里抱了福妞儿请王允修给福妞儿起个大名儿。
王允修将白白胖胖的福妞儿接在怀里,看着她骨碌碌的大眼粉嫩红润的小嘴也不多想顺口道:“福者心诚心正福泽绵延,瑞气浩然,楚家女子不排辈,那就叫心瑞。”
众人皆说好。
茗雨把孩子从王允修怀里接出来生怕尿在他身上,笑道:“二公子,既然名儿也起了,等百日不如再收个干女儿也好。这丫头出生时候那么能折腾,肯定是个想要人关爱的小祖宗。”
王允修笑着逗孩子,扭头看向顾凝和楚元祯,见他们一脸欢喜笑了笑,便应了。
入席之前王林氏对董璧君小声道:“真是糊涂了,我们自己还没孩子,他倒先收人家女儿做干女儿。”
董璧君笑了笑,轻扯她的衣袖,两人便跟过来请她们入席的顾凝连连道喜,拉着她的手一起去了。
夜里客人们都走了,顾凝抱着孩子跟楚元祯去看了老太太。向柔也在,小名儿也是老太太起的,因为十二这日是小满,丫头便叫了这个名字,大名随了心瑞,借王允修那句话,叫作楚心绵。
向柔看了一眼跟老太太说话的顾凝,问道:“少奶奶,我们小满叫心绵这个名字,不要紧吧。”
顾凝回头朝她笑,“当然不要紧,心绵是个好名字。”
向柔忙道谢,扶着女儿的小手让她给顾凝作揖,“快拜谢三婶。”
说笑了一番,老太太让向柔和丫头把两个孩子都抱下去,她跟小夫妻说两句话。
向柔立刻让人抱着孩子去廊下看画眉,一边替老太太守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