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商人妇 > 32、第十一章 伤痕全文阅读

告辞文姨娘出来,顾凝一直默然无语,宋氏看了她几眼,才慨叹道:“你也看到了,她那般谦卑,可真不是我们欺负她。我都懒得去看她,我跟你说三郎更不愿意见她!”

说楚元祯与母亲意见相左,顾凝信,可若是他不肯去见他的母亲,她断然不信。

回去老太太那里,几位叔叔也在,顺便一一见了礼,顾凝正在寻思为何不见六叔跟杨姨太太,老太太发话道:“晌午饭依然在我这里吃,饭后让大嫂带你去见见姨太太和你六叔。”

那两个人早就见过,不过既然回来就要正式去拜过。

沐氏看宋氏脸色不是很好,接话道:“娘,还是让我带侄媳妇去吧,大嫂还忙着呢!”

宋氏立刻向沐氏道谢,老太太说也好。

顾凝转身看了看,楚元祯倒是不见了,只是他们不说,她自然也不好意思问。

晌午饭老太太把几个儿子都打发走,媳妇也都回去伺候自己男人,只有沐氏陪着,另外楚吟秋几个姑娘也在。在老太太面前一个个倒是极为规矩,对顾凝也是恭敬有礼,亲切有加,不断地跟顾凝请教绣活熏香之类的东西,顾凝一一答了。

楚吟秋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又端茶漱了漱口,才轻声道:“三嫂,凝香阁的领抹也是你绣的吧。如今在苏州的青楼街坊里倒是流传前朝的东西,看起来很是精致。都说是凝香阁卖的。”

老太太便问凝香阁是哪里,楚吟秋便解释了一下,是王允修在苏州开得商铺,里面卖熏香、绣品、首饰、玉器、绸缎等等。

老太太笑道:“哟,二公子是越来越能干了,以前我们都说他如果去科考,指不定是个状元,没想到做生意也有声有色的。”

楚吟秋撇撇嘴,“老太太,他做生意卖的可是青楼那些女人,我倒不觉的哪里能干!”

老太太眉眼一挑,“你呀,就是心气儿高,要强。青楼女人也是人,自然也得穿衣吃饭,难道他们能自己造出来?我们楚家的胭脂水粉,熏香器物,大部分也是去了哪里。”

楚吟秋暗暗地瞅了顾凝一眼,冷笑了一声,“反正那个王允修不见的有什么本事。”

顾凝脸色笑容不淡,垂首喝汤,然后放下白瓷碗,擦了擦嘴角,又漱口便说吃饱了。

楚清梅突然问道:“咦,今天怎么没看到大哥?”

楚吟秋瞥了她一眼,“平日倒不见得你多关心大哥的!”

沐氏一直在下面跟丫头吩咐什么,听见了过来笑道:“大少爷来给老太太请过安了,但是人太多,他就不添乱了,外面有事情就出去了。”

老太太神情有些不悦,似是自言自语道:“家里亲人回来,也该来打个照面才是,真是越发没规矩!”虽然不是说给谁听,坐在她旁边的顾凝却听出老太太语气中的恼意,忙笑道:“老太太,这以后大家都一处住着,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楚吟秋突然又道:“三嫂,你那么好的手艺,不如帮我绣一套领抹吧!”

楚清梅慢悠悠地嚼着一块小排骨,看着她问道:“咦,四姐,你方才还说那是青楼女人买的东西,你要来作甚!”她笑嘻嘻一副极为好奇的神态,楚吟秋想发火也只能碍于老太太的面子压下去,狠狠瞪了她一眼,“既然是受欢迎的,自然有可取之处,我倒是想学一学,也算多一项本事。”

老太太笑着对顾凝道:“你们这些姊妹都要强着呢,读书习字,琴棋书画,女红之类的,可不愿意落人后了。你以后也多指点指点她们,嫁人之后也多项消遣。”

顾凝笑了笑,“指点可不敢,只不过大家一处玩罢了。老太太,不怕您笑话,除了绣绣花,其他的读书习字,琴棋书画,我可一点都不在行!”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没关系,那些不过就是闲着无聊,消遣的。会了也不见得有多少用处。”

楚吟秋目光冷冷的,垂眼摆弄着自己的帕子。下首还有几个女孩子,是二爷和三爷家的,都规规矩矩地吃完饭便恭恭敬敬地告辞离去。

晌饭后说了一会话,老太太照例要睡一会儿,沐氏便领顾凝去东北偏院,楚清梅说自己闲着无事,便一起跟着了。

依旧出了西侧门,沿着河边小路往北,楚清梅看了一眼小院子,道:“三嫂,我们家这些院子里,你的院子可是最小的。”

沐氏笑道:“老太太不是发话了呢,过两年添了丁口,在西面再盖一座。我们家其他人可没这个待遇呢。二爷总想再要套小院准备给儿子娶亲用,老太太都没点头。”

顾凝笑了笑,问楚清梅,“清梅,你三哥去了哪里?”

楚清梅揪着路边的狗尾巴草道:“头会儿你那个二哥王允修来拜访,老太太就让三哥去招待了。可能去铺子里吧。”

沿着河道转弯的地方往东,没多少路就到了杨姨太太家。一座三进三出带东西跨院的宅子,粉墙黛瓦,墙外列植了高大的梧桐树和皂角,树臂舒展,阴翳避日,很是凉爽。

沐氏笑着介绍道:“家里太挤,老太爷去了之后姨太太就带着六爷住到这里来,我和你四叔跟着沾光,住在西跨院,六爷住东跨院。姨太太正帮他物色亲事呢。不过六爷对这个不上心,玩世不恭的,让姨太太也操心。”

顾凝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随她去了。

杨姨太太年轻的时候本是大家闺秀,只因家里获罪,没了官籍,老太爷通过关系花大把银子把她赎了出来,再后来做了楚老太爷的五姨太太。老夫少妾,却也很是恩爱。

杨姨太太才是楚家唯一一个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舞蹈样样精通的人,只不过她平日喜欢清静,不凑热闹,老太爷死后更是一心教导儿子,除了给老太太请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两日她身体抱恙,老太太让她好好休息,不用每日去请安的。

守门的婆子见他们立刻去报了,疏柳匆匆走出来,笑道:“姨太太正更衣要去前院呢,你们这就来了。”几人说说笑笑进了后面姨太太的院子,院子里兰草葳蕤,萱草灼灼,紫薇花长势旺盛,栀子花清甜漫漫,勾人留恋。

顾凝正诧异着这里的花草倒是跟大爷那里的很像,只不过此处随意散植,大爷家是盆栽而已。一闪眼屋内一人走至门廊下,沉香色的袄儿,竹青色裙儿,虽然是冷然暗沉的颜色,却似乎又衬托了她典雅贞静的气质,让白皙的脸庞越发明净照人。

年近半百的女子,却有这种风韵,顾凝不禁暗自佩服,看起来倒是比孙氏文氏还要年轻。想到此处,顾凝心中一动,突然觉得当年挺直腰板眉眼高扬的文氏,倒是有两分杨姨太太的气质,张姨娘那精致的眉眼也略见一二形容。

前些次见到,顾凝都是来去匆匆,也不曾细思量,如今要常住终是要花些心思,不禁多看了姨太太两眼。

杨姨太太迎下台阶,沐氏赶忙上前道:“姨太太,身子不好,在屋子歇着就是,三郎媳妇来看你呢。”

杨姨太太挽了顾凝的手,对疏柳道:“让白云准备点心去,沏壶上等的毛尖来,六爷刚拿回来的那个。”

疏柳笑道:“姨太太,奴婢知道,这就去。”

几人进了屋。

屋内熏着淡淡的香,夏日里清爽而又静雅,很是怡人心神。待疏柳白云二人奉了茶点,便在一旁伺候。说了一会话,杨姨太太问疏柳:“六爷不知道今日三郎和媳妇来吗?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又去哪里痴玩去?”

疏柳忙回道:“姨太太,您误会六爷了,六爷听说三少爷和少奶奶回来,特意去准备礼物了。昨儿半夜就走了,估计要过两日再回来吧!”

杨姨太太无奈道:“这孩子!只要不娶亲一直当自己是孩子,整日价出去野!”

顾凝想起楚长卿出现在自家门口时候的形容,心中很是感激不禁抿唇轻笑,沐氏安慰杨姨太太道:“六爷已经是顶顶好的了。不赌不嫖,为人又仗义,惠州的少年公子哥儿里,都以他有侠名呢!”

杨姨太太叹了口气,“四嫂,你说孩子家家的,弄这些做什么?他不过是商贾子弟,难不成还能做个武林豪杰,再说这绿林可向来遭官府嫉恨呢!”

沐氏笑道:“姨太太,你想岔啦,六爷哪里是那些个啊,他不过是少年心性,喜欢跟人舞刀弄棒而已,他又不考功名,不喜经商,自然也要有个自己的乐趣儿不是!”

跟姨太太说了一会话,沐氏又叮嘱她好好休息,过些日子大家在一起热闹,便领着顾凝她们告辞。沐氏既然住在此处,又不必再回老太太屋里,顾凝便道了谢请她自回家去,她和清梅一道回前院即可。

出了院门,楚清梅道:“嫂子,我们走另一条近路吧,那边远。”

顾凝不是很熟悉,自然无异议。楚清梅便领着她从东边过去,穿过小桥从前院的东西两院中间的小道过去,里面穿堂风嗖嗖地,墙角种了兰草。

走了一点路,突然听到东院传来争执声,隐隐约约的不是很清楚,顾凝转首看了看,楚清梅道:“大哥大嫂在吵架呢,你别看大嫂每日风风光光好像多了不起一样,三嫂我告诉你,你不必怕她。她就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主儿。出来欺负这个欺负那个,实际在家里才没那么舒服。成亲这么些年,到现在也没儿子,大哥那花花肠子,老早就想纳妾,只是大夫人和大嫂都不肯。听说大哥在外面女人多得很,这次还要让老太太把向柔给他,说从小就喜欢向柔,要是能纳了她,以后便也再不鬼混。这两日你们回来之前正闹呢,碍于面子才压下去了。昨天晚上,今儿早上,你们没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嘀咕呢。”

顾凝恍然大悟,终于知道向柔为何那般痛哭。

“给大哥做妾,若能生了儿子,大哥又喜欢她,想必也是不错的。”

楚清梅冷笑,“若是这样说,你这人真不爽快,我又不跟你斗心眼,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的。不过是想你是我亲哥哥的嫂子,我和你好罢了。”

顾凝笑了笑,“我和你斗心眼了吗?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向柔是家生的奴婢,若是嫁给下人,就算做了正妻,也未必有给大公子做妾好!”

楚清梅火了,撇下顾凝,自己匆匆地往前走。

顾凝不明白她因何发怒,愣了下,无奈地叹了口气跟上去。

楚清梅对她冷冷淡淡的,“我回后楼了,你自己忙去吧!”也不等顾凝解释询问,便匆匆走开了。

顾凝站在西院的月洞门处,说不出的感慨,只得进了院子,去老太太屋外问了下,还在睡觉,便请那里的丫头婆子帮自己等老太太醒来说一声,她先回小院去了。

向柔倒是还在,并没去哪里忙。她在楚家,虽然是奴婢,但是老太太倒是将她当做孙女一样养着,除了跟在老太太身边伺候过,也不曾做过什么粗贱的活,老太太反而更信任她,有什么贴心的事情也是让她和母亲做。

见顾凝回来,向柔立刻迎上来。

顾凝让她随意不要拘礼,“去各处请了安,刚得了空,向柔姑娘有事情就且说了吧。”

向柔一听眼圈又红了,拿帕子擦了擦眼底。正在帮老爹缝棉裤的茗雨放下针线活,走过来帮顾凝倒了茶,道:“大少爷求老太太想把向柔姑娘收房。”

顾凝接过茶喝了一口,又放下茶盏拿起桌上的纨扇扇了两下,看着向柔道:“这不是好事吗?”

向柔眼泪便流下来,“少奶奶,向柔是个奴婢,自然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可是若……若跟了大少爷,奴婢……呜呜,还是死了好……”

顾凝看她哭得悲切,忙又安慰。

向柔哭得伤心之至,却又似有话不敢说,欲言又止地只能哭泣。顾凝劝了一会,见她一直哭,忍不住也有些烦躁,便道:“我若能帮上什么,你尽管说。”

向柔抽泣了一会,擦了擦眼泪道:“少奶奶是老爷子亲自定的,老太太也欢喜着呢,如今能让老太太听进去的,也就是少奶奶您了。奴婢求您,少奶奶,您跟老太太说一下吧,我宁愿出家做姑子,给少奶奶一辈子做牛做马,也不要给大少爷做妾……”

说着她又扑通跪下,顾凝忙扶起她,向柔却坚决不肯起来。

顾凝无法,只得道:“我初来乍到,说话哪里会管用,你该去求大嫂和大夫人才对。”

向柔只一个劲地哭,泣声道:“大夫人,向来……视我和母亲为眼中钉,哪里……哪里肯为我说话,大少奶奶的意思,如果少爷不出去厮混,把奴婢收了房也是好的。”

顾凝蹙眉,为难道:“我却也没有什么法子。也没能力跟大哥叫板呀!”

向柔抱着顾凝的腿,伤心欲绝,“少奶奶,少奶奶,奴婢求您,您只要跟老太太说要我伺候您,这样就够了。茗雨妹妹总归是要出嫁,况且她不是楚家的丫头,没有一辈子老死这里的道理。我不一样,我是楚家家生家养的奴婢,我宁愿一辈子不嫁,只要留在少奶奶身边就好。”

顾凝心烦得脑子里一团乱麻,向柔哭着趴在地上,随后她颤抖着解开腰带,拉下自己的衣衫。

顾凝愣住,忙让茗雨拦住她,“你……你这是做什么?”

向柔粉色的比甲里面,半旧的绢衣,解开以后露出里面的抹胸,顾凝和茗雨看得惊叫出声,只见抹胸外面小腹、肩膀等处乌青带黄,倒似是一层层新伤旧创堆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