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子位于城中稍微偏南的地方,邻居是老邻居,纷纷来恭喜道贺,顾凝说等安定下来请大家来喝酒恭贺乔迁之喜。
这是一座带后院的四合院,院子平大门的地方是一排倒座房,正屋和东西厢两层木楼结构,后面本来是座小花园,一排后罩楼,但是都人被拆掉,如今变成了菜园子,里面有水井辘轳,水车已经破败不能用。
如今正是收获的旺季,菜园子绿油油的很是喜人。顾凝有一种感觉,如果能在这座小院里种种菜,绣绣花,调调香,其实也不错。
现在的宅子离以前远一点,她不知道二叔如何,等他掘地三尺也挖不出金银财宝的时候,就该知道如何哭。
顾老爹知道自己的二弟被算计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种同情的感觉,对女儿越发深深地畏惧。
虽说破家值万贯,可家里东西本来就少,顾凝又索性旧的扔掉换新的来,只雇了几辆马车将东西一搬就搞定。
每个车夫顾凝都给了双倍工钱,他们索性帮忙收拾了一下,据说二叔赔了那家不少钱才让人家连夜搬走,至于搬去二叔家还是其他的宅子顾凝就没兴趣知道。
她只是佩服二叔的行动力,为了财,人果然能做到极致,潜力不可估量。
头天晚上,顾凝让茗雨去万福酒楼订了两大桌子酒菜,又请了以前交好的四邻,还有大舅二舅两家,加上椅子儿,甚至让茗雨去请顾二叔,让他们明日来家里喝酒。
难得的择日不如撞日,竟然宜搬家,顾凝亲自挎了香烛和茗雨去关帝庙上香磕头。
邻居马大婶很替顾凝高兴,送了一只鸡,二十只鸡蛋,有个好邻居比什么都强,马大婶一直坚持这个观点,所以顾凝一搬回来她比谁都高兴。
第二日一大早便有亲戚邻居上门,纷纷询问这宅子怎么弄回去的。顾凝只说花钱买回来的,其他的只字不提。
大家都替她高兴,带来了礼物来贺喜,因为秋日依然天热,大家索性都带了活物,活鱼,鸡鸭鹅。也有人送了被面等物。
众人打趣老爹,“老爹,故地重游,如何感觉啊!”
老爹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喜忧参半!不过总起来爽!”
大家笑成一团,纷纷入席,男人在正堂,女人们便在西厢。
大舅家是王子恒带着小弟弟来的,家里正忙着晒香料,媳妇要管家走不开,说过两天单独来找顾凝说体己话。二舅家因为跟老爹吵架,管他要钱修祖坟,后来被王子恒讥讽了一通,至今在闹脾气,所以没来。
椅子儿是功臣,却没半点居功的样子,难得的老老实实地坐在下首,跟着四邻们喝酒,说话。
顾凝对他甚是感激,待酒席散去的时候,特意送他二十两银子感谢。
椅子儿摆摆手,不高兴地道,“大妹子,你瞧不起我。我们如今是结了盟的。承你好心,在顾二叔那里我也发了一笔,打算走动走动关系,搬去惠州呢。到时候,你可要继续关照哥哥啊。”
顾凝笑了笑,“这几日还得需要你帮忙呢,二叔那里肯定不肯吃亏。你去帮我找几个可靠的人,最好近一点,可以随叫随到的那种。”
椅子儿拍拍手,“好嘞,这点你放心,已经安排过了,保准万无一失。”然后将一个竹哨子递给她,神秘兮兮地道,“如果有人找麻烦,你吹这个,立刻有人过来。”
顾凝接过来,捏在手里看了看,笑道,“椅子儿大哥,你们还真有意思。”
椅子儿笑道,“也是楚家秦掌柜的意思,能去惠州也是他帮得忙,想必是三少爷安排好的。所以我们才能如此顺利地拿回宅子。”
顾凝微微颔首,亲自送走了椅子儿。
老爹照例喝酒便醉也不必送客,茗雨和茗香将客人送出门,王子恒落在后面。
他走到顾凝身旁,关切道,“阿凝,到底怎么回事?前阵子我刚回家,听人说有个外地商人一直要买你的房子?”
顾凝觉得其中的细节也不好说给人听,毕竟是用不光彩的手段得回来的,但是王子恒是要好的亲戚,便简略地说了一下,
王子恒听了甚是惊奇,不由得抚掌叫好,笑道,“这一招用在别人身上未必好使,可对付顾二叔却是最管用的。看起来聪明人有时候也犯一些很蠢的问题。你算是看透你二叔了。”
顾凝之前也是仔细分析过,顾二叔这个人贪财,狡猾,为人又阴险,喜欢暗地里使绊子。
实际顾二叔为人很是小心谨慎。只不过牵扯到顾老爹家,他就会想办法占便宜使坏,自己也克制不住。就好像顾凝回家之后,他时常偷偷地假装转悠到这边,然后出去跟人说些有的没的,给顾凝造谣,说她不守妇道,或者被楚家赶回家,休回家之类的话。
而且疯子的事情本来也很神秘,没什么人知道底细,加上有常在外面做生意的风发暗中帮助,顾二叔便信了几分,又有楚长卿出来推波助澜,椅子儿明敲暗打,顾二叔便怎么都憋不住。
顾凝叹了口气,后面顾二叔肯定要来闹事,不过想一下他也不敢如何,毕竟也要顾忌一下楚家和王家的面子。况且,当初他能将田地和房产从老爹手里连骗带讹的弄走,今日她用这样的手段,让他心甘情愿的送回来。也没什么不对!
这也只能算他吃了个哑巴亏而已,只不过这梁子越结越大,以后要格外注意才好。
第二日一大早,顾凝让茗雨去打听一下楚长卿还在不在万福酒楼,结果回来说六爷已经回了惠州,却碰上了风发。
风发的戏演得很到位,在顾二叔刚从顾凝手里换了宅子之后,他还去想买回来,说给三百五十两,让顾二叔让给他,让他缅怀大哥。
顾二叔自然不肯,打发走风发之后,便亲自在家里东挖西挖,之后又拆屋梁,椅子儿听来是好不热闹。
五日之后,椅子儿告诉顾凝,顾二叔在家里嚎啕大哭比死了老子娘还伤心绝望,疯了一样折腾一晚上,砸窗子扔铁锨的,到了最后死一样一丁点声音都没。
椅子儿害怕顾二叔会跑到顾凝家闹事,结果翌日一点动静都没。早晨椅子儿出门还碰见二叔,他憔悴得老了二十岁一般,那眼神死沉沉的,不认识椅子儿似的,既没有骂也没有其他的表示,竟是暗自认栽了?
顾凝倒是佩服二叔的隐忍,想当初他被赶出家门,能够隐忍不发伺机接近父亲,慢慢地将顾家的家产都弄过去,也足以说明他的心机,如此顾凝反而更加戒备,处处小心。
只是顾二叔一直没有任何动作,安安静静地,没些日子他的二儿子也成了亲,就住了那栋小宅子里。
拿回宅子之后,顾凝一直和老爹他们住在家里,逢年过节去惠州拜访老太太,楚元祯每每也有礼物托秦掌柜亲自送给她,即便有书信也很简单的两句问候之语。
四季更始,流年暗转,新颜把旧颜换。
转眼两年过去已经是庆德十年仲夏。
顾凝家里一片欣欣向荣,院子里花木扶疏葱茏旺盛,石榴花开正俏。如今王允修的生意稳定下来,顾凝调配的香品越来越受一些大家闺秀和夫人们喜欢,也跟着赚了些银子。
顾凝这两年着实过了些悠闲轻松的日子。
老爹依然喝酒,只是喝惯了顾凝调配的药酒,已经喝不惯别家的,如今酒量很小极少大醉,满面红光身体也康泰得很。
顾冲跟着王允修来来去去地做生意,也渐渐稳重起来,赚了钱并不再去赌,而是拿回家交给顾凝让她收着。
顾凝也有个心事,一直想让茗雨嫁给弟弟,可是试探了几次,两个人似乎都没那意思。看上去顾冲和茗香倒是关系不错,可茗香毕竟是丫鬟,还得脱籍。脱籍倒没什么,只是两人看起来关系不错,真说到感情上又似乎没有要效仿鸳鸯的意思。
顾凝毕竟是现代人穿越过去,也不好因为自己心思乱点鸳鸯谱,只得由着弟弟去,反正他不在鬼混娶媳妇想来并不为难。
这期间王夫人时常找顾凝去作陪,帮她抄抄经书,绣绣花,主要是给王允修挑一挑合适的亲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挑来挑去也没挑好,转眼王允修都二十有六。王夫人急得白头发都见多。
顾凝也劝过王允修,可是每每一开口便被他识破,他温柔地笑着,垂下的眼帘掩不去眸底那片深沉的黯然。
他笑颜上那双忧郁的眸子让她着实无法开口,只能叹息尽可能的宽慰王夫人说缘分天定。
院子里又传来母鸡“咯咯哒,咯咯哒”的声音,紧接着是茗雨鸡老鸨一样地训斥,“你说你们,不在后院好好呆着,总是来前院拉屎。后院鸡栏里有草有虫子,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来做什么?快回去,快回去,别等着我发火,这几日姑爷要来的,小心我提前宰了你们腌起来!”
顾凝被她打断思绪,起身走到外面往楼下看,因为刚出了老爷子的孝期,茗雨扎了条碎花裙撸着袖子弓着腰在院子里跟鸡上演追逐大战。
正在绣花的茗香也走过来,笑道,“茗雨还这么孩子气,要是去了楚家可怎么是好!”
顾凝淡淡一笑,回头瞧了茗香一眼,“茗香,你也不小了,是不是该打算一下?总这么跟着我,也耽误终身大事!”
茗香脸颊红起来,没一会又发白,叹了口气回身走开,缓缓道,“姐姐要是烦我,我自然不敢跟着。可你要是想我在身边,就算一生一世,我也无所谓的!”
顾凝知道她心眼多,有话也很少直接说出来,虽然很想替她打算一下,可也猜不透她的心思,见她如此说,便笑了笑,“到时候可别说我耽误了你们就好。”
茗香转身背对着她,幽幽道,“姐姐真要回去楚家了,可能会很难过也不一定。我自然要陪着姐姐去的。照顾姐姐,也是夫人的心愿。”
听她话里隐含着伤感,顾凝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笑道,“快下楼去帮帮茗雨吧,看样子她想把那只鸡追死才罢休呢!”
茗雨听得声音抬眼看着俯身趴在美人靠围栏上的顾凝,月白衫子铺在暗红色的围栏上,闲雅中有股自然的妩媚。
她笑嘻嘻道,“姐姐,如果这时候姑爷进来,才好呢!”
顾凝白了她一眼,“快去做饭吧,跟只鸡叫什么劲?”
茗雨噘嘴道,“我自是不和她较劲,可她和我较劲啊!不呆在自己的窝里,跑到我的院子里来拉屎,我不剁了她才怪!”
顾凝让茗香也停了手里的活下去走走,出了房间,她对茗雨道,“后天端午节了,今年是买粽子还是自己包?”
茗雨扔下烧火棍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大舅家会给,姑爷家也送,我们自己包什么?”
顾凝从自己袖子里掏出手帕,递给茗雨,“可我们也不能只等着人家送,自己包一点,到时候也可以送亲戚。不好吗?”
茗雨向来有了事情说干就干,立刻背了竹筐出去,一个多时辰之后从外面回来,背了一大筐箬竹叶子。
顾凝和茗雨吓了一跳,问她想开粽子铺不成?
茗雨笑道,“你喜欢吃咸肉蛋黄粽,茗香喜欢吃枣泥粽,二公子喜欢吃果仁的,老爹……”
茗香忙打断她,“哎呀,到时候是不是得做几十种出来?”说着帮她卸下竹筐,拎去厨房。顾凝也去帮忙,三人分工,淘米得淘米,准备佐料地去搜集,忙活到傍晚算是把材料都准备好。
晚饭照旧茗雨做,去后院摘了一小盆扁豆,割了两把韭菜,炒好之后又做了个蒜蓉拍黄瓜。茗香摆好了饭桌,又给老爹把小酒壶拿出来。
如今老爹喝不大醉但不喝也不成,不喝酒他便病怏怏的没精神,李郎中说没大碍,让他少喝点对身体好。顾凝便把原来泡酒材料中的生鲤鱼、黄鳝之类的东西去掉,花钱买好点的人参泡在酒坛里让他每天喝两杯。
老爹喜滋滋地回家,手里还拎着一串粽子,往桌上一放,“后头你马婶子给的。”
顾凝诧异道,“爹,哪个婶子?”
茗雨把凉拌黄瓜端上来,看了老爹一眼道,“后头马寡妇家。”
闻言顾凝蹙了蹙眉,这个马寡妇生了一副狐媚模样,在男人还没死的时候就跟其他人勾勾搭搭的,男人死了之后更是越发放肆。她跟二叔走得近,顾凝少出门,所以鲜少碰面。
老爹滋溜了两口酒,抬头看着顾凝她们,见个个都瞪着自己,不自在地道,“怎么,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茗雨撇撇嘴,“爹,马寡妇是什么人,您少跟她近乎。”
顾老爹喜滋滋地喝着小酒,乜斜了她们一眼,“什么近乎,我可没那么大闲工夫,是她非要塞给我的。”
这两日顾凝她们停了绣花,专心包粽子,自己泡了雄黄酒,准备了过端午的物品。顾老爹很主动去田间割了一把菖蒲和艾草,用丝线缠了悬在大门扇上,用来驱五毒,还将自己从前画的钟馗像拿出来贴在堂上。
茗雨和茗香狠狠地恭维了他一番,让他得意地嘿嘿笑个不停。
端午节一大早,外面便吵吵嚷嚷的,大家都去后头河里看赛龙舟。每年这个时候十里八乡的赛船队基本都要聚集到县城,举行龙舟大赛。
顾凝因为已经出嫁,不想去凑热闹,本想带丫头去拜访王夫人,后来一想她肯定要和那些夫人们一起去看龙舟的。果然早饭上,王家派人给她送粽子和雄黄酒还想接她一起去看龙舟,顾凝便将自己包的让小厮带回去跟夫人尝尝,委婉地推辞了游玩邀请。
老爹拎着一包粽子,提着一葫芦雄黄酒说出去看龙舟,顾凝怕他有什么闪失,特意请同去看龙舟的邻居小子照应一下。
祭祀过后赛龙舟的锣鼓声震天响,远远的在家里都听得见。顾凝领着丫头们在菜园子斗草。茗雨心急,懒得收集草来文斗,每每都是扯根车前草或者什么叶子就跟别人武斗,半个时辰下来,输了喝雄黄酒喝得她迷迷晕晕的。
晌午老爹不回来吃饭,三人也只吃了两只粽子,茗雨兴致勃勃地要求踢球,刚拿出来练了练脚,便听到外面有人叫门。
茗香见茗雨喝得醉醺醺的,忙自己去应门。
来人竟然是向柔,她满面灰败之色,神情黯淡,却强自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