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在凌风铎为她安排的屋子里,见到了久违的娘亲薛氏,身边跟着紫翠和初夏。
久不见女儿的薛氏一脸激动,抱住了沉香一叠声的呼唤。
沉香愣了一会,终究是反应过来,回抱住颤抖不已的薛氏一叠声的应,虽无泪,却胸中涩然。
这个女人在这一世,给了她最初的关怀,毫无回报的付出,现如今,却因为她,不得不经受颠沛流离。
她这人一向冷情,唯独重生后一点点感受薛氏对她的无微不至,这个柔弱的女人给予她的,前生从未有过的温暖。
应该说,这一世活着曾经最大的牵挂,就是这个妇人。
只不过这一年,似乎又多了一个了。
不经意又想起刚分别的那一个,形色匆忙的分别有一点不舍,此刻又多了一些些的思念。
这种感觉颇有些新鲜。
“沉香,这么些日子可还好?来给为娘看看,听说你收了伤?伤哪儿?可都好了?”薛氏上下打量快一年不见的女儿,最初分手时的不舍到后来的思念,日日夜夜,越来越重。
后来村里突然来了接她去苏府的马车,虽然意外,可是因为实在思念女儿,便很爽快的同意了。
进了府才知道,女儿并不在府里,她的下落,她的近况,苏府上下言辞隐晦,只说是前些日子进香时遇上了贼寇,幸运得是被郡王府人家救了,顺道接进了京城养伤去了。
她这颗心啊,便揪紧了放不下,无奈苏家门第森严,自己的身份又多少尴尬,虽然苏家老太太对她还算客气,可是她清楚,自己如今在苏家,不过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寄居者,这样的门第身份等级都是很严格的,自己也曾是这样的门庭出身,不能看着别人表面的客气就不谨慎。
为了女儿在这个家里的名声,她也不能行错事,头前京城里那久不联系的老家突然来了信件,虽然她不懂政治,但是心里揣测着,苏家对她态度的转变大半由于这些,还有女儿据说被安置在安王府,苏老太太对她态度格外客气,她更有些忐忑,深怕做错什么事情让这府上一群笑眯眯的人惦记上。
所以,她不敢多问,只在自己屋子里待着,盼着女儿回来。
这一生,也就沉香是她唯一牵挂了。
沉香手搭着薛氏手背轻轻拍了拍,笑道:“娘,别担心,你看我这不是挺好么,没什么大碍的,不信你可以问笑蓝!”
一旁伺候着的笑蓝赶紧笑着接口:“可不是,老夫人您别担心,姑娘在府上可是贵客,老王爷王妃和郡王妃可都对姑娘甚好,紧着用的都是些宫里头的好药,您看看姑娘这气色多好?”
薛氏哦了声,看沉香确然气色红润,身量拔高了不少,这女儿一惯性子沉稳大气,如今看起来,一身月白烟罗纱短襦,翡翠色织腰坠五彩宫绦碧玉环,烟紫色镶金丝凤尾裙,低调中隐约透着奢华,竟然有种看着刺目的惊艳。
真是女大十八变了,显见这气度,应该是没受什么委屈。
这么一想,几分欢喜几分开怀,又几分忐忑,看看女儿身后那位气度不凡的侍婢,前些日子这俩个看着比一般人家都要富贵的闺女突然来苏府说是老王妃赐给亲家母伺候起居的,说是让闺女在府里头待了那么久,甚是喜欢,想着多留些日子,又怕闺女惦记母亲,便送了个人情过来。
这可是天大的恩赐,一般人家没这回事情过,说起来也有些不合规矩,哪有还没结亲的人家送侍婢过来服侍媳妇亲娘的,况且她薛氏的身份,到时候若真要娶了沉香,还轮不到她这个妾室做人家亲家。
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安王府什么身份,他苏府什么身份,人家要送,这俩婢子可是老太太都要客客气气的,所以苏老夫人不但允了,还拨出府里单独的一处大院落给自己居住。
她这一把年岁的,头回这么大的福气。
这俩个侍女极有分寸,对自己也是十分的恭敬,绝无府里那些下人阴奉阳违的样子,这二位身份特殊,府上谁也不敢惹,倒是让以前那些背地里不敬她的嬷嬷丫头们如今都是战战兢兢的,小心服侍,不敢再有什么不敬。
可怎么说,她都有些不习惯,倒是俩个丫头明理,时不时宽慰她,说是沉香在京城里头甚得安王府上下喜欢,老王妃亲自去请了旨意,今年中秋就要迎娶她家沉香的。
因为姑娘惦记娘亲,京城里头一直放不下,故而老王妃才特地拨了人来照顾,也是为了让姑娘放心,这也正是说明王府对姑娘的重视,所以让她宽心。
放心,如何能放呢,这安王世子的身份,太过悬殊,薛氏实在怕,自家女儿这福气,太大折寿。
可又不好说什么,只放在心里头日日惦记着,多日前紫翠突然说是收到京城里来的信,让接她去大宣的夏宫避暑,说是老王妃邀请的。
她稀里糊涂就被接出来,却被送到这,不曾想又竟然见着了沉香。
强压下惊诧,再三打量女儿,终究没看出什么不放心的来。
笑蓝又道:“夫人和姑娘许久不见多说会话,奴婢们下去给二位准备洗漱的。”说着,便和紫翠,初夏告退了出来。
薛氏目送几个人出去关了门,这才又抓住沉香的手,终于问道:“香儿,你,你真和那世子要成亲?”这才是她最大的担忧,实在是人家家世太显赫,苏家况且不好生存,那样的皇亲国戚,岂是好想与的?
“他,世子对你可好?”薛氏犹豫了半天,还是问道。
沉香望向薛氏,薛氏倒有些慌乱,“香儿,不是为娘反对,只是怕,这样的人家,你,你在那里头会不会被欺负。”
沉香抱了下薛氏,拍拍她的背:“娘,女儿很好,您别担心,香儿什么时候让您担心过,对不对?”
薛氏无语,女儿这一身的富贵,极具气势,身后的笑蓝和紫翠对她也极其恭敬,这一路进来,看着所有人对女儿也是诚惶诚恐,不像是作假,想来,是不错的。
说到底,只要女儿好,也就放心了,诚如沉香说的,她一直以来,没让她担心过什么。
“唉,那就好,就好,你如今身份也不一般了,为娘没什么说的,不过要提醒你几句,那样的人家,你到底要谨慎些,有什么委屈,心里头难过,告诉娘,娘陪你说话,可别憋屈了自己!”
沉香默默点了下头。
薛氏放下几月来心中的担子,终于松口气,这才又道:“哎,不过咱们这是要去哪儿?紫翠姑娘说接我去什么夏宫,哎哟,那地方哪是我去的,沉香啊,要不你说说还是让我去槐洼村里头看看吧,哎,也不妥,这怕是驳了人家王妃的面子,还是算了吧,也不知道,磊儿和雪儿如何了,我那小孙子可好,还没机会看到他出生呢!”
沉香心中一紧,随即道:“娘,你这些日子在苏家可好?”
薛氏正想着槐洼村,不经意被沉香一问,忙不迭道:“好,甚好,苏家老太太对我甚是客气,对了你替我谢谢王妃,她大老远送了俩个那么好的姑娘来伺候我,可委屈了,回头让人家回去吧,别误了人家终身的。”
沉香淡淡道:“娘,您受着便是,如今女儿可以孝顺你,您就别管其他的了,近来东南一带海寇滋扰严重,世子如今正领兵讨伐,外头有些乱,她们照顾着您我才放心!”
薛氏不太懂政事,不过因为身处在苏家,多少对沿海的事情有所耳闻,近些日子来苏家的几位男子几乎都不在家,听说是军务繁忙,沉香这么一提,她道:“这,可是真又要打仗了么?唉,这天下,何时能有个太平时候,香儿,既如此,我们便不该再去什么夏宫吧,男人在外头打仗,我等女人家,总归是守在家里头好些,况且听紫翠姑娘说八月王府要来迎娶,你该早些回苏家待嫁才是正理。”
沉香眼神动了动:“娘,来这儿,便是世子的安排,您就不要多操心了,安心先住着,世子自有他的安排!”
薛氏闻言倒是笑了下:“可这怕是有些不合礼数!”
“娘放心,这些事,世子自有考量,您莫管了,多陪女儿几日不好么?”
“这丫头,没出嫁心已经向着相公了,好好好,为娘不难为你就是。”
沉香对薛氏的调侃也不反驳,算是默认:“娘,初夏怎么和你在一块?”
薛氏一愣,面上露出几许同情来:“哎,这孩子,倒是有些命苦,她原来不是你屋里的么,我被接进园子没几日,就听说你那大娘要将她卖出去给人牙子呢!”
“哦,为何?”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是坏了苏家门风,她托了人带话来求我,说让我看在侍奉你几日有些苦劳份上救她一命,若是被卖出去了怕是只有自缢一条路可以走了。我实在有些不忍心,便去向大夫人求了个情面,留在我屋里了。”
“谁给你送的口信?”
“哎?不认识啊,好像是个妈子!”
沉香听着默然,低头沉吟。
“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薛氏看沉香不说话,疑惑道。
沉香闻言摇摇头,薛氏道:“我也是看这孩子长得也还算可怜见的,你没见那日柴房里头的样子,哎,大户人家这事啊,多了,好好一个姑娘家的,到底是条命不是?为娘也问过你屋里那个麝儿了,说初夏是大丫头在你院子里一向还算是规矩的,我想也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吧,不会做错了吧!”
沉香一笑:“娘,你想哪里去了,我只是奇怪问问而已!”
话音刚落,外头笑蓝敲门道:“夫人,姑娘,洗漱的水已经收拾好了,要送进来么?”
沉香应了,立刻笑蓝带着几个仆妇逶迤进来,请了二人入后堂,有条不紊的摆放脸盆架子皂角,毛巾。
笑蓝一旁细心服侍着沉香褪了镯子首饰,挽起袖子小心绞帕子,一边的紫翠又端过来脚盆,托起沉香的脚来褪去鞋袜,服侍她泡脚,一切行动谨慎小心,训练有素。
一旁的初夏也指挥着仆妇服侍薛氏。
但听紫翠问道:“姑娘觉着水可够热,世子刚给递了话,您路途辛苦,这地方简陋,只带了京里头平素用的薰衣草油,让婢子给您按摩一下脚底,那样可以舒缓些!”
沉香摇摇头:“不必这般麻烦,一会搁个腿便好!”
紫翠笑道:“姑娘这是要让婢子被世子骂不成,笑蓝姐姐可是刚叮嘱过,世子吩咐对姑娘的事,可不能拉了一样,不然有好果子吃!”
一边给拢袖子的笑蓝闻言拿指头撮了下紫翠的额头:“就你小妮子多嘴!”
一旁薛氏闻言脸上终是开心,看起来这世子是真宠着沉香,甚少有哪家贵公子这般小事都叮咛嘱咐的,沉香到底是有福气。
沉香看薛氏开了怀,朝俩个丫头笑了笑,又看看为薛氏忙碌着的初夏,等几个人忙完了正要退出去,沉香道:“初夏,你留一下,笑蓝,你带我娘去歇息一会吧!”
笑蓝会意,搀了薛氏和众人一起退了出去。
沉香等屋子里安静下来,只看看垂着头无声不语的初夏,也没开口的意思。
直到看那垂在两侧的手不经意抖了抖,她才漫不经心的道:“初夏,可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