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成风一时找不到话来,颇有些尴尬的看了看手里头的工作,思虑再三,一咬牙:“行,不过你得听我的,别总是往常那样三不找五的不配合。”
凌风铎看了眼蒋成风:“行!”干脆利落。
一言九鼎是凌风铎的信条,蒋成风知道这话一出,绝无反悔。
一时间颇有些泪奔的感觉,想他堂堂工部侍郎之子,神医素老人嫡传弟子,平日都是别人求他看病,这位,巴巴给他看病不说,十几年来那是最不配合的一位。
也是他从来不把自己命当回事的缘故,只要吊口气在便好,痛不痛苦无所谓,倒是能让自己记得恨。这是他的原话,听起来吊儿郎当,却实在凄凉。
真要感激沉香,她是凌风铎命里的福将。
想到此,突然想到个问题:“你这督战的大帅怎么这时候来这里,不怕那位知道?”这屋子里的眼睛可不只一双,若让那位知道凌风铎擅离职守,何况还有老夫人的死,都是麻烦。
凌风铎淡淡道:“事关生死,我回来一趟也无可厚非,何况八月要办大事,时间上此刻自然也该进宫求一道恩旨。”
“对了你可有治疗外伤的好药,拿些来,这凝香膏不经用!”说完正事的凌风铎突然道。
蒋成风看了看凌风铎拿在手中的瓷瓶,抽了下嘴角:“大哥,这可是护肤圣品,你不会拿来当伤药用吧,朝贡圣品啊,你给谁用那么奢侈啊?”
“是么?你不是说这玩意生肌养颜么。”凌风铎迷惑的看着手里的瓷瓶:“沉香骑马磨破了腿根,我身上只有这个,难道不可以?会有害?”面色一紧,一把抓住了蒋成风。
蒋成风面目扭曲的狰狞,因为凌风铎的手劲,也因为他的话:“哎哟松手,大哥,兄弟,放心,没影响,只不过实在是大材小用啊,大材小用!三百两银子一瓶,何况还有价无市啊,老兄,你这也忒奢侈了些!”
凌风铎面色一松,放开手,满不在意:“莫说三百两,三万也比不得我家沉香金贵,你有比这好的药么,拿来就是了!”
蒋成风抽抽得面部打颤,青白眼翻了半天,提醒自己这丫的就是个不知柴米油盐的富贵子弟,和他讨论钱财无意对牛弹琴。
“哝,这个才是治疗外伤的,拿去吧!”他从怀里掏出瓶药来,递过去。
“有用?多少银两?”
“咱们兄弟就不计较了!”
“谁和你计较钱,凝香膏三百两,这东西若是便宜了估计不好用,你可别用便宜玩意忽悠我”!凌风铎冷淡的道。
蒋成风抓狂,深深吸口气提醒自己要冷静:“万物都有品性,凝香膏虽好,但不对症用着也是无益!”
看凌风铎依然半信半疑看着自己,最终破功:“你爷爷的,你是大夫我是大夫?我说的话你也敢质疑,滚出去别妨碍我炼药!”
一脚将安王世子凌风铎踹出了屋子!
……
大宣京都上京的皇城位于正中,历时五个朝代近千年历史,五朝古都自然是堂皇大气,绝非一般可比。
背依着阙山,东出眠水,西出涧水,太仓河横贯京都,河汉之象上位于最北端的宫城东西四里,南北二里二百步,城墙高三丈六尺,整个宫城南接皇城,北临禁苑,头枕卧龙山,虎踞龙盘之气。
琉璃瓦舍红深墙,金红撞击的色泽在古老的皇城里显出磅礴大气,俯仰神州的浑然,中正陈平,彰显大国威武。
凌风铎在内务总领常侍高武的引领下,从东面凌霄门过神策营卫营,穿过威仪赫赫的禁卫军操演台入内廷,沿着太薇池过承武门,入圣上所在的太宸殿觐见圣驾。
太薇池波光潋滟,高坡四面,含冰,夏雨,紫兰,仙绮诸阁鳞次错落,映照着池中碧波,粼粼巡巡,池台下芙蕖点翠,风荷暗举。
远处宫阙列俄,俨然雄丽,近处绣亭依阑,飞鹤参差,宫道旁偶有宫纱侍婢婉约而过,见凌风铎身姿,垂首敛衽侧立之余,怯怯偷瞧着的,比比皆是。
凌风铎在宫中一向引人瞩目,惯常下,这主子行事作风张狂邪佞,高兴么,撇嘴弯下唇,够宫里头小丫头门窃喜半日,不高心,冰冷冷撇一眼,够小姑娘们哭一场。
总之,每来这宫里头一回,总会闹出些让人头疼的事。
御史弹劾奏章没有百回,也有五十了,总说他行事不拘礼节,有违圣统。
奈何圣上装聋作哑,正主不屑理睬。
这进宫依然如故的是宫中一景。
高武眼观鼻观观心目不斜视头前引路,也懒得关注这些,一直入了太宸殿偏殿,让这爷在外头等候,自己去里头通秉。
得了圣意,出来招呼,难得见凌风铎凝神看着殿堂上燃着的三足兽鎏金大铜炉,正自出神。
唤了几声,方才回神,不由纳罕,这位爷从来不曾这般失态,什么让他出神到这地步?
“大家让您进去呢!”他自然不会把这问题真问出口,只是道。
“高公公,这燃着的,可是迦南香?”凌风铎问道,难得的神色竟然有几分客气。
高武受宠若惊,赶紧道:“正是迦南国刚进贡的,又叫沉水香,此乃香中极品,此国虽小,这香却是他们的圣品,世子喜欢?大家正要给让老奴给您送几段过去呢!”
他知道世子平时就喜欢配香,身上总是熏着香,他所用之香,圣上向来也很关怀,所以解释的颇用心。
凌风铎略沉吟一下,问:“不知对女子有损有益?”
高武敛手:“此香品味高雅,能凝神养气,于女子有益无害。”
凌风铎一笑:“那便有劳公公了!”
凌风铎那张脸即便是看久了如高武,也时常怔忪,此时一笑,竟然是寻常难见的平淡,更让人看着惊心动魄,高武怔了怔,难得的好半晌才回神:“哎哟世子可折杀老奴,您放心,这小事一桩,回头便给送到府上,大家还等着呢,世子快进去吧!”
凌风铎点头,一撩袍子转过大堂上的那座十八扇太湖石坐雕紫檀镶嵌母贝云龙屏风。
见人进去,老太监不由松口气,想着刚才那诡异的平静,又想起刚收到的回报,胸中忐忑,摸了把汗。
太宸殿西侧的含潋阁,正对着太薇池,此刻开着大窗,敛着软烟罗纱屉,可以清晰的赏见外面一池的美景。
正是葵榴斗艳,栀艾争香时节,宏鑫帝俯首在金黄色绣龙纹章套长案前,持着翡翠管鼠毫笔,正悬而凝神,拢着威武的粗眉,状似难决。
凌风铎一踏进来,刚要掀袍子跪下行礼,宏鑫帝那洪亮的嗓音已经道:“不是朝堂,这些虚礼免了吧!过来给朕拿个主意,书什么体字好?”
凌风铎也不客气,径直走过来,看他走近,皇帝道:“每年要写,年年还要有花头,这文绉绉的玩意,正是可恼,内司局也可恨,每回都非得要朕亲笔,这祖宗规矩,比起边疆的事烦闷死人了!”
宏鑫帝原来做皇子时封地在北疆,常年征战于北戎,是个马上皇帝,对文的,一惯不上心些。
端午时节,按着规矩,御笔亲书葵榴画扇,艾虎,纱缎,分赐诸阁宰执亲王,最是让他头疼。
凌风铎看了几眼,道:“无非是些问辟五兵之道,图个避瘟驱邪之意,您这玩意递下去都是高高供起,谁看那里头内容,照着往年写就是了。”
宏鑫帝睨了眼他,嘿嘿道:“哦,倒是个法子,逸庐呢,可要朕写什么稀奇话?”
凌风铎弯起他惯常的邪笑,一摊手:“陛下若是愿意,臣想要讨一句更吉利的话不知可否?”
“什么话!”这回宏鑫帝不看他,却一气呵成开始下笔,虽然不爱文,但是毕竟是当朝天子,走笔极具气势,蛟龙飞凤,破戟持锐,杀气腾腾。
凌风铎却仿若未见,只道:“百年好合,锦绣华成如何?”
啪,宏鑫帝将笔一搁,顺手捞起案头边得一封奏折朝他扔过去:“自己看看再讨赏,看是该赏?还是该罚!”
凌风铎慢悠悠拿住那奏折,摊开来看,不过略略瞥一眼,他很清楚里头写的是什么,清河南路沧州,定州两沿海重镇皆被海寇偷袭,沧州卫和定州卫俩个千户卫所共计八千人溃退内陆陈州,虽然只是普通的骚扰,却也是自宏鑫帝将战略重心转移到海防后第一次听到这般败绩。
对于一个马上皇帝来说,失败,是对他的极大挑衅,有鉴于此,自然也就早有盯着的人迅速上奏弹劾,所以说,他必得回这一趟来。
凌风铎握着奏折,淡淡到:“臣还是那句话,陛下允臣两年,若到时不成,军令状上清清白白写着臣自当奉上头颅!”
啪,宏鑫帝一拍桌子吼:“你的脑袋比得上朕的江山么?让那些东洋毛子在我大宣如入无人之境,你不丢人朕还觉着没脸见祖宗呢!”
凌风铎眼神一黯,低头道:“臣自然比不得,不过臣说过大宣海疆,容不得他人染指,决不让陛下见不得各位先帝!”
宏鑫帝看着凌风铎,心中一软,眼中的怒意渐渐压低,最终长叹:“逸庐啊,休怪朕,朕也是担心你,你这性子得罪人太多,若是这回没成功,朕也保不住你了!”
凌风铎道:“陛下戎马一生,理应比那些只会捏笔杆子的了解,胜负乃兵家常事,决不可因一时而费全局!”
宏鑫帝已然收起了那骇人的怒气,一撩袍坐下来,魁伟的身躯如松如峰,乍然看,五官其实与凌风铎有几分相似只是因为长年征伐身形魁梧,多了份刚毅和不怒自威的天子霸气。
“朕了解不代表别人了解,若无胜迹,你这节制巡抚提督军务的位置,可有人惦记呢!”
凌风铎淡淡一笑,道:“只要陛下遵守予臣约定之期,臣定让陛下正朔大朝日得以在天下万民臣工和祖宗宗庙前扬威寰宇,威震八方。”
宏鑫帝闻言瞳仁一缩,威武的眼中登时燃起雄浑烈火,一瞬不瞬盯着凌风铎,后者身形标然,眼神中,却又精光崭然。
“哈哈,好,逸庐一言,朕等着看!”皇帝浑然的大笑,终于将一切微妙化于无形。
凌风铎不失时机的又道:“陛下可愿赐字于臣了么?”
宏鑫帝哼了声,面上再无凌厉,却略带讽刺,顺手将搁在一旁的一袋金黄锦缎袋子扔过去,后者忙不迭接在手里,敛了几分纨绔,谨慎小心的揣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