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铎在黑暗中又是轻笑,却岔了气一阵咳嗽:“反正你是痛死也不会跟着,这样的手下爷用着闹心,你走吧!”
“你怎么解得?”沉香盘腿坐在石头上,漠然问。
“想知道?”凌风铎歪了歪头,一腿长展,一腿支起,架着一条手臂,露出一抹吊儿郎当的味道,这一身泥泞洗不去他的贵气,而这样纨绔的姿势,也无法磨灭他的贵气。
“若我说是拿我命换的,你可愿意不离开?”
沉香语气格外凉淡:“不是我逼你的,与我无关!”
嗤,凌风铎又笑:“果然够狠,爷认栽!”他挪了挪身子躺低了些:“你身上的是子蛊,我身上有母蛊,我给你行经活血,如今毒都在我这,你算是可以彻底摆脱了!”
看着沉香沉默着不出声,他有气无力的挥挥手:“诚如你所说,这是我自找的,你走吧,爷睡会儿,从此后你我再无关联便是!”
他又向下滑了滑身体,彻底躺在了地面上,语气更低:“走远些,别再让我看到你!”
话音落下,再无声息。
沉香静静的待在石头上坐了会,闪电依然在外头时不时闪过,可以看到山壁下瘫软着的凌风铎,俊逸的身躯软成一团,面色僵白,仿佛没有了生机。
她如同海妖,悄然潜入水下,在江面露出半个脑袋,安静的看着不动了的凌风铎。
仅仅一寸,寸外是偌大江面,里头是一番狭空。
她停了一会,静静的游近那一处山石,趴在水面上又打量了一会,才仿佛敛了警醒的美人鱼,哗啦一声从水里头爬出来,凑近了凌风铎。
黑夜里她那双晶亮的眸子闪烁着一点点的光芒,彷如星辰,在天鹅绒丝滑的幕布上闪动。
面前这个男人,强悍,邪肆,不择手段,行事狠辣。
她费尽了心力周旋,才得以自保,
前世一生,都不曾面对过这样的敌手。
通常知道敌人是这样的,她都会选择规避。
掂量的清自己的斤两,绝不和过于强大的敌人硬碰硬,这是她生存的准则。
然而这一世,冥冥中有神明的力量,让她一次次不得不和这个男人周旋,把自己最后的底线都给逼出来了,才终于能够周全。
她是该趁这个机会远远逃离才是。
然而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动声色的阻止自己的本能。
诚如这个男人说过的,从一开始她就在布局,让自己能够引起他的好奇,从而被自己牵制,一步步落入圈套。
一旦她反抗,他就会屈服在情感上从而退让。
然而心力交瘁的周旋下,她依然无法肯定,这个男人是否已经落网,直到落崖的那一刻,她依然没有把握。
这个男人太强大,强大到无法用常理推断。
她从没这般不确定过。
然而此刻,是不是可以肯定,她是成功了?
理智说,应该抛下他立刻走。
手,却不由自主拂上那张几乎透明的脸。
王对王的较量,谁才是那个最后的胜利者?
编织而成的大网,网住的,是哪一头陷落的猛兽?
他究竟对自己存有怎样的想法?他为何对谁都心狠手辣,却惟独愿意放过自己?他的身体里为何拥有蛊毒?
她的痛域并不低,那种撕心裂肺的疼却足以逼疯自己,这个人呢,他能忍受的住?
脑子里有很多的疑问,说穿了全都是废话,通常来说,这都与她无关。
却实实在在阻拦了她离去的脚步。
她安静的坐下来,踢了踢脚将对方庞大的身躯挤开一处空地,蜷缩起身体窝在上头,开始茫然望着洞口的雨幕。
身边家伙不知是睡死了还是晕过去,丝毫不见动静,伸手探了探,浑身都是冰冷的,比之原先有过之无不及。
她很早便在奇怪,几次接触这人身子比常人冷上许多,大热天也要上炭火盆,她观察过,很少有人能离他极近的距离,唯独那个蒋成风有时候会凑近些给他搭个脉什么的,而最近,他喜欢没事抱着她,也让她闻到了他身上隐藏着的一股子药味。
这是用薰然的香无法湮灭的极浅淡的一点。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个男人很早就把自己的弱势暴露在自己面前了。
她不懂医理,但是搭脉一探,也多少觉得反常,凌风铎脉极细弱,时断时续,正常人绝非如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声音,漆黑的江面突然晃动了起来,有什么大的东西朝这边过来。
她失神的眼神骤然一敛,耳廓一动,警觉了起来。
哧溜一下滑下水,悄无声息的游了出去。
外头一片漆黑,但是赫然有一艘黑色的船正悄无声息行使在不远处。
船身并不高大,只有两层甲板,侧面有舱门,还有成排的侧口,首尖体长,船底侧前方有平展的摔板,使得船行进非常平缓,即便入海遇上大风浪,也有很强抗波性。
黑夜里黑色的船只,竖起的桅杆扯着黑帆,就像一股幽灵,在雨夜朦胧中行进速度非常快,身后隐约一片浓烟,雷声已经渐渐减弱,只有一阵阵闪烁依然还在天际悄然无声的划过,映衬在那惨白中的风帆,上头赫然一幅杀机腾腾的钢刀交错图。
天色很黑,雨声淅沥,船头有几个人影,但是没人会注意到她这个方向。
她却可以仰头借着上头举着的火把看到,船上隐约的影子,有一个,眼熟异常。
船在这一处,摔板收起,船舷伸出四条桨橹来开始滑动,船速慢了下来,也许是因为四周有一处弯口,俩边山势高耸,高速不易。
就听到上头有人道:“映波君,看来,大宣果然没什么人物,一帮水军没一个经打,呵呵!”
被称为映波君的人操着一口纯正大宣口吻冷淡得道:“阿部君休要大意,大宣地大人稠,藏龙卧虎,不要因为这么一次突袭成功便放松了警惕才是。”
对方哈哈一笑:“映波君,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过谨慎,你瞧,连你们自己做官的都吃里扒外,若不是有他们,我等怎么可能见识到这大宣□□皇帝的威风,也不过如此嘛。”
映波君道:“阿部君,大宣朝当官的可不是你们武道流,向来不会明着杀人,玩阴的却是好手,从来不会白给人便宜,我就担心我们做了他人的钢刀。”
阿部君的笑声肆无忌惮:“钢刀就钢刀,我们武道流的刀,不就是用来砍人脑袋的?你们大宣要借刀杀人,杀呗,反正死的还是大宣的人!”
映波君:“我们在京城没有人脉,还是小心些的好,否则连自己命都借出去可就不好了。”
阿部嘿嘿冷笑:“映波君,你也忒小心了些,如今得了这么称手的货色,不好好闹他个一回,可对不起这些个玩意,先生可有什么好建议?“
映波君默然了一会,道:“这一带水路太窄,不利于大船航行,等出了海,我们沿着老路,走清河南下,蒙州一带大宣新近搞的水寨碉堡,乘着还没巩固,不如一路灭了几处,为日后开道?”
阿部闻言立刻搓手大笑:“有大先生这样熟悉地形的人一起合作,可是我们的福气啊!你们大宣真是不识人,浪费了大好人才。”
映波君低了头,淡淡道:“承蒙阁下看得起罢了。”
“哈哈,既然称手,总也要对得起这笔生意,回头还得到那什么洼村里弯一遭!”
“在下以为,值不得特意去那没油水的地方特意弯一回,也不顺道。”
阿部笑着摇头:“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得人钱财□□么,既然答应了,咱们可不能失信,反正举手之劳,回头老子带人玩一趟就是,先生不愿意去便罢。有什么好玩意给您留着就是了。”
映波君低头没言语,阿部哟西了一声,拍了拍对方肩头,“今日杀了他们什么皇家水军屁滚尿流的,弟兄们要通宵乐一乐,先生一起来?”
映波君拱拱手:“在下不胜酒力,还是不要搅扰了各位的雅兴!后头几位兄弟的船只在下还得顾及,不宜多饮。”
阿部也不强求,说了句先生有心,松开手自顾自而去。
那映波君背手在船头立了一会,突然朝着身后问道:“其他组的船如何了?”
身后有人答道:“回先生,已经各自从各个水道顺利过关,在下关口应该能够汇合。”
映波君嗯了一声,“此地不宜久留,让舵手立刻开足马力出海!”
那手下应了一声,又道:“先生,我们派去跟着凌风铎的人在京都附近便失去了消息,要不要再派些人手去打听?”
映波君沉吟了一下,道:“不必了,京城是他的地盘,再派人也未必有用,你让人盯紧苏家那个女人便好,让她这么一搅,那儿说不定反而能有收获。”
“是!”对方应了,便无声息。
映波君又立了一会,退出了沉香的视线。
又过了会,甲板下层突然探出个脑袋来,四下看了看,朝后头道:“哎哟,兄弟,给看着点啊,我下去拉个屎!”
后头有人道:“不是有茅房么,折腾什么?大先生可是吩咐了要加快速度,耽误了小心被骂!”
“哼,不知又是哪些个东洋矮子干的,人不大屎多,茅厕下口都堵住了,臭死人了,老子可不想受那份罪,哎,就一会就一会,等等啊,哎哟肚子疼死了!”
说着侧甲板上放下来条小舢板,有个人下了水,划了几下,朝着沉香这个方向过来。
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似乎注意到了那被淹没的水洞口,嘿嘿了一声,朝那个方向划过去。
眼看就要进那洞口,大船上有人探头:“混三,你小子屎尿多花样也多,拉屎也得找地方么?好了没?”
“行啦行啦,率裁矗 被烊a松屯酚粥洁欤骸安伲穸竺用豢模锔銎u删湍苈依撸 彼底啪鸵蠢锿纷
只听不远处哗啦一声水响,一下子有个人影朝着另一头方向吧啦出一大捧水花。
把个混三吓了一跳,喝道:“谁?”
上头张望的人也大喊:“什么人?!抓住他,别让人跑了!”
只听扑通几声,上头又跳下几个人来,朝着那黑影飞快的划去,几个都是水性极好,一下子包抄住沉香,狠狠扭住了她的胳膊。
“哟,还是个娘们,弟兄们,咱们可逮到宝贝了,快上去上去,别浪费了这送上门的花姑娘!”说着回头又喊愣着的混三:“喂,混三,还不快上去,慢了船可不等你!”
说着七手八脚拽着沉香往船上爬,那混三低低诅咒了声,不得已只好又往回划。
几个人一上船,立刻大声嚷嚷开来,点亮火把,骂骂咧咧,拽着沉香推搡!
“哟,哪里来的花姑娘哟,莫不是大宣湖仙不成?”
“放屁,说不定是什么鱼精,爷摸摸看!”不知那处伸出手,要朝着沉香胸口摸去,下一秒就听到一声惨叫,夹着下身滚了出去!
八嘎,混蛋,臭娘们,什么样的骂声都上来了,有人抽出身侧长刀,照着挣扎不已的沉香脑袋就砍去。
“这还没出官府地界呢,闹腾什么呢?”不远处有人不温不火的声音压盖过所有人的叫嚣声,传了过来。
听闻这声音,呼啦啦几个人纷纷让开条道路来,一个灰衣麻布身材修拔的人施施然走了过来。
江面的风此刻已经酥润无声,披沥着夜色银白的锦缎,来人温醇厚重的脸庞滋润出一抹深远的意境来。
那双海一般的眸子此刻依然博大宏远,在沉香屡次看到的不同脸面上,她永远不会认错这双印象深刻的眼睛。
此刻,在这里,温润博远的眸子配着一张厚实苍凉的脸,更显得气度悠然,俊逸优雅。
行进在一群张牙舞爪姿态各异的海寇中间,颇衬得这位鹤立鸡群般得迥然。
他走进众人身前站定了,睨了眼被压制着的沉香,正要开口,另一头又走过来一群人,为首一个,五短身材,体魄魁梧,人中一点胡,一双小眼,精光崭然。
身后一群人,均是腰佩长刀,或赤膊,或挂袖,形态狰狞恶行。
“怎么回事,大晚上闹什么?”这声音,正是那个被叫阿部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