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儿仔细听了会,道:“这是府里头走水的警钟声,听着动静还是东边头那一处,不知道是哪一处走水了。”
“东面都住了什么人?”沉香问。
麝儿看了眼沉香:“这屋子正房是老太太和太太们住着,咱这边是小姐们和姨娘们,东面,东面便是几位少爷们的住房。”
“今儿个进府给小哥儿安排的是不是也是东面屋子?”麝儿话音刚落,沉香便冷声问道。
麝儿拿眼偷瞄沉香,再一次看到她猛然扫过来的眼风,带着股子犀利,令她一颤,赶紧低头应道:“是!”
哗啦一声沉香从澡盆里站了起来,也不待麝儿反应过来,自己拿了软巾抱住自己,一边道:“烦你去看看外头到底怎么回事,回来告诉我。”
麝儿哦了声,刚想转身,又转回来:“姑娘,这天色不早,苏家规矩过了夜就该各门落锁,有什么事自会有老太太差人看着,您一会不如早些睡得好,府上事明日再理会吧。”
沉香斜睨了眼麝儿,突然笑了笑:“话是不错,也得人许不是?”
那似是而非的笑令人心中一颤,麝儿不敢再多话,提了裙角迈出屋子跑去打探。
过了一会,等麝儿再次回屋,就看到沉香已经穿戴好衣裳静静坐在绣墩上自己沏壶在那里饮茶,慌得她赶紧上去道:“呀,姑娘要喝水么,我来吧,仔细烫了手。”
沉香却道:“外头如何?”
麝儿一顿:“是哥儿几个住的宅院走水,老太太已经着人把火头压灭了,姑娘不必担心。”
“哪个院子起火的?谁住的?”沉香却又问道。
“是,是枕浪苑,好在那没什么人住着也没伤到人,火也不大没烧了什么,虚惊一场吧。”
“枕浪苑是哪位少爷住着的?”面对麝儿频频的安抚,沉香却避而不见,只问。
麝儿看姑娘眼中冷然的目光,不敢再直视,低头:“是大少爷当年的院子,如今就大少奶奶住着!”
“可有问是怎么起的火么?”沉香再问。
麝儿犹豫了会,道:“听,听说是小哥儿不小心闯的祸,只是还不大清楚,老太太发了话说是大家伙都累了今儿个这事不准再提,先回各自屋里安歇,明日再理论,姑娘不必着急,既然是老太太管着,寻常家里头几个小少爷姑娘的淘气都是训斥几句,这事既然今晚不提,显然也没什么大的。”
沉香问道:“东面院子可是和这西面都一般布局?小哥儿今晚安置的雪浪阁在哪个位置?”她一路走来已经把这走过的路线布局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古人讲究对称,想来东面也该如此。
果然麝儿点头,又将雪浪阁位置说了一通,沉香心中有了数,又随口问了几句苏府的人事这才道:“辛苦你了,这可有什么糕点?拿些来你就去歇着吧。”
麝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沉香突然转变的话题,好半天才道:“哦,姑娘可是饿了,灶房里头热着菜呢,瞧我,都忘了个干净,这就给您去拿!”
说着出去至隔壁取了温在灶上的饭食提进屋来。
“姑娘您今晚先将就些,不知道您何时来,也不知您的口味,就是随意备了几样小菜,垫点肚子,明儿个您告诉我爱吃什么,回头给您备着。”麝儿一边将髹漆器戗金提盒里的饭食拿出来,一边道。
沉香看了看桌上一碗白黄糯米小米粥加漕鱼,烧鹅,春不老和如意菜四样小菜,瞥了眼麝儿:“这是你准备的?”
麝儿笑道:“我家里头原是开小饭馆的,和娘学了些手艺,您看可还和胃口?”
沉香夹了块烧鹅,品了口点头:“手艺不错。”
“只是简陋些,平素姑娘屋里都有五六样菜谱,今日匆忙,让您委屈了!”麝儿因为刚才沉香那一副不好讨好的样子心里头有些忐忑,不知道这回姑娘又会不会细问,她被派来也是匆忙的,今晚做事好多都没顾得周全。
沉香看了眼麝儿:“不过是填个肚子何须讲究,入得口便是。”看麝儿松口气,她又淡然道:“这些个场面上的东西该做的时候做得好便好。到底是个规矩,下回仔细些就是了。”
麝儿一凛,沉香却再无话语,斯斯文文吃完东西,便让麝儿收拾了碗筷,又漱了口,上床歇息了。
伺候了沉香上了床,麝儿退出屋子,不由长出口气,盯着屋里头发了会子愣来。
这好半天倒像是一场从未有过的考验,这般小,却仿佛看得透她的心思,而她,可还没回味过来,这个主子究竟怎么回事呢。
她回转身去看看外头,夜深沉,苏家此刻安静而沉寂,一点声息都没有,刚才那一阵子闹腾仿佛就是一场幻觉,再想想火场里头来的人各自掩饰的神情,她不由叹口气,明儿个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热闹呢。
一大早麝儿便起身来打算服侍沉香起床,踮着脚进去便是一愣,沉香已经披了衣衫坐在二橱前梳头,她赶紧上前接过沉香手里头的梳篦道:“姑娘起得可真早,刚才老太太身边的桃芯姑娘来传话说让您一起去老夫人在的福寿园用早点,顺道和家里头各位少爷小姐见个面呢!”
沉香嗯了一声,麝儿从镜子里头打量这位主子,大早上看,年岁不大脸盘子看着稚嫩,低垂着眼帘看不清眼神,虽不是那一眼惊艳的摸样却周身都有股子淡雅冷静的气势,如同往日她偶尔看到苏家老太太一般。
不由暗叹,到底是一家子,好强的气势,光看昨晚她不慌不忙的问话,便是一不好琢磨的主。
“听说今早二少爷也赶回来了呢,姑娘真是有面子,平日这家里头还没这般齐过。”麝儿颇带了丝讨好道。
沉香从镜子里看了眼麝儿,弯了下嘴角:“能让他好奇确实够有面子了!”
“嗯?”麝儿尚不明白,沉香却已经道:“梳好了?那便走吧。”
麝儿看了看镜子里,又道:“姑娘要带些什么珠花之类么,这太过素净了怕不好!”总是主子,连她这下人都有个簪啊钗的,姑娘身上什么也没戴,连耳朵上都是空的。
身上的衣衫是大夫人备在衣柜里的,也是十分素雅,上身是白色茧绸短襦,外面一件淡蓝掐牙比甲,下身一件白色百褶湖裙,腰上一抹鹅黄,连个香囊都不带,看着过于寒酸。
沉香闻言沉吟了番,去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玉镯并一对珠花金耳环来,随手带上道:“行了,走吧。”
麝儿看看那饰物,有些犹豫着要不要提点这款式老旧了些,怕是被人笑话土气,不过姑娘带着倒配这身气度,全然没被那点金色抹上庸俗来。
“过几日自会有人送来,休操这份闲心,去带路吧!”沉香似乎看出来麝儿心里头所想,随意的道了句。
麝儿不敢再多想,引着自家姑娘出院子往正屋走。
一路走来,和昨晚不同,视线宽阔清晰了许多,这大片的院子就如同一副秀丽雅致的山水图画,假山嶙峋,芳草凄凄,花木扶疏,佳木葱茏,偌大一片院子时而清溪如带婉转迂回,上有雕甍雅舍,列在一片水墨粉墙里头,鹤鸣时起,林静如幽,廊檐下各有韬环彩架百鸟,穿戴光鲜的家奴丫鬟逗趣捉弄,十分热闹。
一路来麝儿絮絮叨叨给沉香不断介绍着,时不时拿眼偷瞧这位,可是沉香却面上淡淡看不出情绪,面对如斯美景不见一丝赫然,不由感叹,到底是将军家出身,自有那份巍然不动的气度。
不一会,便来到整个院子正中大屋,守门的小厮见着人来赶紧推开院子进里头通报,随着麝儿领进门后自然退到了沉香后头几步外,只见二门里头几个丫鬟婆子正守候着,一个朝他们望了眼便掀开帘子进去通报,一个则领着人迎上来:“姑娘昨晚可歇息的好?老太太正惦记着呢。”
麝儿道了声辛苦,对方已经掀了帘子让她们进去,沉香略朝对方点了下头,便往里头来,迎面便是一大堂一面高大的十六扇紫檀木雕花云母贝琉璃面大屏风立着,只听里头喊了声:“二小姐来了!”
走过大屏风便可见正面墙下一张紫檀罗汉榻,上头铺着紫红色锦茵绣褥,一方蟒纹大红缎子靠枕和引枕,正歪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
老人半眯着眼,耳垂挂着一粒珠圆玉润的寿珠绕金丝耳钉,一方金红二色绣寿云纹镶大红玛瑙抹额将发一丝不乱的勒在脑后,头顶堆着金镶玉宝寿福禄头面,一身暗棕色刻丝百寿字对襟大袖褙子,腿下搭着秋香色缎面薄被,身后一群伶俐的丫头持着帕子漱盂等一应物事侍立着,一个体面的丫头正跪着给老人捶腿。
眼看她进来,就坐在老太太身侧的团儿早眼神一亮,今日他换了一身光鲜的小公子服饰,梳着齐整发辫束在一顶紫金小冠中垂着五彩丝百花结穗绦环,更衬着小家伙粉白面玉,只是神色黯淡,坐在那里颇有些不自在,这时候倒有了几分活络,想要起身唤,被沉香默然看了眼,轻摇了下头,便不敢动了。
沉香当先一步朝老太太盈盈拜下,微笑道:“见过老夫人!”
老人家闻言眼睁得大了些,那脸上倒是一团和气,眼中却抹不去一丝刚硬,面盘子方正有余圆润不足,足可见本人绝非一个温和的人物,她先是溜了眼团儿,又朝沉香伸出手笑道:“可怜我的孙儿,快过来让祖母看看?”
沉香应声起来将双手交给苏老夫人,略带着一点点腼腆又温婉大方的表情看着老人家,不避让也不唐突,老人家满意的看了看又一一问了几个问题,无非家中日子,年岁生肖,然后显然满意了,又道:“这孩子长得有几分苏家气势,我看着十分喜欢,来,快和你几个哥哥嫂嫂和小辈们见个面,认识认识。”
说着便拍了拍她手背,让她朝向外面。
沉香顺势打量起坐在四周的几位亲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