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去,本已忙了一天的一群女孩却是兴奋之极,回去之后也不觉得累,一堆人挤在厨房里整出了一大桌好酒好菜说是要庆功,硬把一回来就缩在屋里的秦桐架出来,嚷嚷着今天要不醉不归。
秦桐满脸堆着苦笑,听到说不醉不归顿时笑得更苦,他在酒上倒霉的还不够多么,怎么人人都要他喝酒。今天见何问荆,他就已经喝了不少,这会再喝上几杯,保不准又会碰上什么倒霉事。
偏偏跑又跑不掉,瞧见周嫂小桃陆伽焰都在,更加连头都不抬,老觉得那六只眼睛全亮着异样光芒定在自己身上,就像给他全身扎满了针,刺得坐立难安。
秦桐左右看看,挑了个离他们最远的地方坐下,然后就开始应付一波接一波的敬酒。因为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那三人身上,倒将刚刚决定的少喝酒忘得一干二净,见杯接杯不多久就大半壶下肚,眼前开始影影绰绰,这才猛的打个激灵暗叫不好。
他一把跳起来正想从那群莺莺燕燕里突围,旁里突然伸出只手来挡住那些敬过来的酒:“他再喝就得趴了。”接着腰间一紧身子似乎飘了起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陆伽焰堂而皇之的抱回了屋里。
这下惊吓不轻,秦桐的酒意顿时化成了冷汗,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话也说不利索:“你、你,你居然……”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抱回来,上帝啊,让他现在就死了吧。不,是最好降道雷把面前的混蛋给劈了最好!
陆伽焰顺势将他放到地上扶着站好:“我什么?早说了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现在连站都站都不稳。”
秦桐脸上通红,也不知道是被酒精冲的还是给气憋的,舌头打结的回道:“老子高兴,你有什么…意见……啊!你做什么?!”最后一句语气惊惶,说得流利无比,显然是因为惊吓过度。
“干什么?当然是洗澡,一身酒气你想睡觉的时候被醉死么。”
陆伽焰一边说一边动手扒着秦桐身上的衣服,只是他才脱一件秦桐就七手八脚的再穿回去,这样一脱一穿半天下来衣服除去凌乱些也没少几件,最后他不耐烦起来,索性手指运力“嗤嗤”几声全给撕了个干净,冷声警告一句“闭嘴”再次将秦桐打横抱起来手一松扔到浴桶里。
热水瞬间淹没口鼻,秦桐没防备被呛个彻底,好不容易挣扎着爬出来抹着满脸的水花准备找人算账,哪知一睁眼就看见陆伽焰放大的脸部特写,结结实实的又给吓了一跳,想好的骂人话全噎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别说说话,连怎么呼吸都几乎快记不起来。
陆伽焰趴在浴桶边沿,微眯着眼睛直直盯着秦桐眨都不眨不下,盯得他浑身汗毛直竖,明明泡在温暖的浴桶里却觉如坐冰窟,谨慎的往后挪到背靠上桶沿才道:“你眼部神经失调了啊。”
陆伽焰的眼睛半眯起来,秦桐立刻连头发都竖起来,瞧着那只大掌伸自己脖子伸过来,然后拐了个弯,挑起落下的一绺发丝缠在指上,慢悠悠的开口:“你多大的人了,还是个男人,天天闹别扭不觉得累?”
秦桐再次被噎住,然后怒火滔天,他妈的,这是他愿意的吗?这事管它什么男人女人,换谁谁也受不了,当即就从水里跳出来指着陆伽焰的鼻子:“我别扭?罪魁祸首到底是谁你难道没有自知之明。”
陆伽焰双手交叠撑着下巴,脸上的表情很是愉悦,对于秦桐的怒火一点也没看在眼里:“你的意思是说我。”没用问句,用的标准肯定句。
秦桐火烧得虽旺,理智倒还没完全烧光,这句听得明明白白,立即回道:“当然是你!”只可惜仅剩的一点理智全用在这上面了,完全忽略了另外一个地方。
陆伽焰的眼睛正不着痕迹的缓慢打着圈,眼前的美景十分不错,重点部分在水面下若隐若现的景致让他心情非常好,嘴里却叹口气说道:“那我一开始要说出来,你能保证你不会逃得连个影子都不剩?”
秦桐张张嘴,发现这话完全没法反驳,更加憋闷。陆伽焰撑着下巴的一只手滑到浴桶里搅着热水,眼睛还是盯着他:“都一起生活了一年多,连我娘和我妹都没觉得怎样,你难道连两个女人都比不过?”
秦桐大叫:“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是……是…是你怎么不先告诉我?!”
陆伽焰偏头把手枕在手臂上,眼角微斜向上地瞅着他:“我以为女人会比较难应付。”
秦桐只觉得头晕脑涨,脑血管突突直跳,说来说去,这个王八蛋就是拐着弯的在鄙视他心眼比女人还小,正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脑袋上冲时突然觉得身上一凉,低头一看顿时呆呆的僵成了雕像。
那天晚上,一声惨叫冲破秋夜寂静的三更将整个秦宅惊得跳上三跳,不过却没旁的人有什么反应,惊醒之后照常的继续睡,只不过周嫂若有所思的对着睡眼朦胧的小桃道:“丫头啊,过两年要不干脆给你招个上门女婿好不好?”吓得小桃瞬间清醒从床上滚到了床下。
清晨的鸟叫声很清脆,和着风轻云淡的天气很让人心旷神怡,秦府上上下下都很心旷神怡,唯独一个只觉得愁云惨雾,活似天快塌下来一样。
陆伽焰侧躺在床上眼睛半睁半闭:“天快大亮了。”
秦桐把头使劲往枕头下面钻,声音闷在里面差点出不来:“知道知道知道,你这么伦鍪裁矗献佑植换崤堋!
陆伽焰从秦桐手里抢过枕头扔到床另一头:“你昨天晚上不是说得很气概,不就见两女人么,现在是打算把自己埋了?”
不提还好,一提简直悔得脸青肠子青全身上下没一处不青,他真是只猪,活该笨得一头撞死得了,从来都只会把自己给卖掉。
旁边那个恨不得让他轰一枪的声音又响起来:“这会儿大家估计都快吃早饭了吧。”秦桐正这样想着,冷不丁浑身打个激灵一手狠狠拍下去:“把你的爪子给我拿开。”
陆伽焰不疼不痒,将手收回来:“我还以为你是腰酸得下不了床。”
事实证明用激将法对付秦桐永远都是很有用的,陆伽焰微笑的看着他从床上蹦起来三两下捞起衣服穿上,铁青着脸“啪”的摔上门走了出去之后才伸个懒腰起床。人都说不能懒,一懒想再勤快起来就难了,陆伽焰心想果然就是这个道理,这样的生活美好得让人很想沉溺下去,心甘情愿。
秦桐草草梳洗完的时候由怒火生出的勇气就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看着五步远的饭厅硬是迈不开步子。那饭厅是后来换的,挑了后院正屋的大厅,就算坐上二三十人吃饭依然空旷得很。
正屋的路两旁植着绿油油的长青忍冬,正是开花时节,金银双色的花瓣意态舒展,悠悠淡淡的清香很是耐闻。
秦桐却闻不出来,也没心情去闻。因为是从东院过来,不用走主路,所以满屋子人都没瞧见他过来,里面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的热闹得很,秦桐不由自主擦了擦汗,那几步路怎么也跨不出去。
他正犹豫着,突的听到小桃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大哥你怎么站在这里?”
秦桐肩膀一抖,搁在忍冬上的手揪下了几片花叶捏在手里,转身对着小桃笑得僵硬:“小桃,早啊。”心里忍不住大叫倒霉。
小桃正端着新出锅的包子,后面还跟着两个女孩子一个端汤一个端碗,见到他都轻轻一笑,小桃道:“大哥早,来得正好,刚刚要开饭呢,跟我们进去吧。”
秦桐什么推脱的话也没得说了,只能梗着脖子点点头,跟在她们身后走了进去,心里却觉着轻松了点,说说话而已,似乎也不算太难。
对着小桃是不难,对上周嫂可就难了,眼瞧着正在帮着分碗筷的周嫂,秦桐的头发都快一根根的紧起来,尤其是拼命叫自己不要想要镇定,脑子里却偏偏老是想到所谓的“辈分称呼”问题,真是恨不得自己瞬间失忆,那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只可惜这种奇迹永远不会光顾他,秦桐在和江柳一一都打招呼后不得不面对现实,咧咧嘴挤出一个完全称不上笑容的笑容:“周嫂,早。”
周嫂刚刚把手上的最后一个碗放好,抬起头面对他,带着一点点的微笑:“早。”容色平静语气不冷不热,与以前没有任何不同。
秦桐突然就觉得自己以前太矫情了。
陆伽焰最后一个进来,见到秦桐和周嫂小桃她们正在边吃边聊天,目光亮了亮便走向他旁边空着的座位举起筷子低头吃自己的,不过没忽略刚坐下来时的那一道白眼。
吃完饭,江柳带着女孩子们去开工,钱伯也跟了去。周嫂和小桃收拾碗筷回厨房,留下秦桐和陆伽焰两个大眼瞪小眼。
“其实没那么难应付吧?”
秦桐哼了一声,心道谁会比你更难应付,想起自己一次次在他手下吃憋就郁闷得要命,暗暗发誓怎么着也要找机会扳回一城。
陆伽焰手肘撑在桌子上,也没再说话,只看着门外花开得正灿烂的忍冬有些出神,感觉到有什么正摸着自己胳膊才回过头来。
原来是秦桐,伸着手在他褪下的一截衣袖处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那里的伤疤,低低问了一句:“怎么会这么多伤?”
以后秦桐无论怎么回想,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中了什么邪,明明那些疤以前都不知道已经看过多少遍都没怎么样怎么那天早上就硬是将自己的全付精神给夺了去。也许是那天阳光太好,也许是花香惑人,也许是太过安静,安静得让他非得找点什么来做做,也或许这些都是原因,所以他的手就不受控制的摸了上去。
然后他就想到了最初见面的时候,夕阳即将沉没,陆伽焰就站在背光处,周身镀着一圈光晕,看不清容貌,只有一身的伤痕历历在目,那时他就在想一个人怎么能受这么多伤?只是很快就将这个疑问抛到脑后去,一直到今天才真正意识到。
又暗想刚刚还在说自己以前很矫情,才一会功夫怎么又回复原样,妈的,他是个男人,矫情个屁!
陆伽焰回过头看着那只手,然后将袖子给挽起来,仔细看了看上面那些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痕迹,挑挑眉道:“是啊,怎么会有这么多?以前还真是没注意过。”以前是怎么过的?现在想想,遥远的就像是上辈子的事。仿佛他就一直生活在这里,从来都没有离开,其实,才不过一年而已。
两人间没有再说话,陆伽焰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很飘忽,仿佛很长,但在听到秦桐说话的那一刻又仿佛很短,他听到他说:“喂,等再过个几年,我就打算回村里养老去,你去不去?”
“你就这点出息?天天想着养老。”不过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再问一遍,你去不去。”他人生的最大目标不过如此,不然赚钱赚到死有什么用。
“好。”
两年后
小桃兴奋地跑来跑去,手里拎着个大包袱:“大哥、哥哥,你们整理好没?快点啊!”
秦桐睁着还有些朦胧的睡眼连连摇头,满脸都是消不掉的疲色:“小桃,你今年可不小了,这么跳来跳去被你娘看到又会念你嫁不出去。”
小桃几步蹦过来:“可是出这么远的门我做梦都没想过,兴奋是应该的。”
江柳慕秋正带着一群女孩子过来:“公子,东西都收拾好了,已经放进马车里,打算什么时候上路?”
后面那些个女孩子满脸羡慕:“听说是临近的几国都要去吗?有可能还会去番外看看,那一定能见着不少好玩的吧。”
秦桐板着脸一本正经:“那是去考察,可不是去旅游,哪能玩到什么好玩的?”说到这里笑起来,一指江柳道:“你们努点力,回头叫你们老板放个年假,带着你们一起出国玩一圈,吃喝玩乐全包怎么样?”
一阵欢呼,江柳等欢呼停了才接话:“公子说什么是什么,还有,公子,可别叫我老板,‘百味林’和‘朱颜阁’永远都在你名下的。”慕秋在旁边连连称是。
秦桐举手:“唉,怎么次次都要叫真。是是是,我是老板行了吧,不过管事的可是你们啊,这可别跟我客气。”
正说着周嫂过来:“都收拾完了吧?”一手牵着小桃,另一边跟着拎着只大包袱的陆伽焰跨过他们将包袱放上马车。
江柳笑笑:“都收拾完了呢,抓紧时间说说话,这一出去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到。”
周嫂抬头望望庭院:“也是啊,住这么久一下要走还真是很舍不得……”
众人依依话别,马车随后驰出秦府,周嫂忽道:“对了,反正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和何公子会合之前先去钱伯墓前看看吧,像她们说的,这一出去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看到呢。”
陆伽焰正在赶车,应道:“也好,反正提前出来也有这个打算。”
秦桐坐在旁边,睡眠不足让他有些昏沉,眼睛闭着打算再去会周公,听到对话瞌睡一下醒了大半,几番欲言又止后终于没忍住,在快到墓前时凑过去悄声道:“喂,江歧肯定没翘掉,你干嘛总不肯说他跑哪去了?”
陆伽焰耸耸肩膀:“他那么大个人跑哪去轮得到我管,爱去哪去哪,别说跑了,就是死了也不关我的事。”说完一勒马缰:“到了。”
后面的话秦桐只好咽回去,当先从马车上跳下来,结果没站稳晃了晃被陆伽焰扶住胳膊:“当心点。”
秦桐脸色变了变,站稳了自行往前走,牙却咬得喀喀作响。
扫完墓,便赶去和何问荆会合,秦桐又开始打瞌睡,到城西外的“十里亭”时已经快睡熟了,被陆伽焰摇醒时还是满脸迷糊。
何问荆早在那里等着,见到他们过来自然过来打招呼,秦桐还是糊成一团的脑子应付了几句后才有点清醒的迹象,但在朦胧睡眼瞟到站在何问荆后面的人时猛的一颤,如被人用冰水从头淋到脚,眼睛霍地瞪大。
何问荆身后那人站得吊儿郎当,脸上的笑容更加吊儿郎当,见到秦桐看过来抬起手随便挥挥,咧嘴道:“秦公子。”
秦桐差点就站不稳,一直站在他旁边的陆伽焰不着痕迹的伸手扶住他的后腰,满是戏谑的低语:“你是不是体力越来越差了?”
直到又重新上路秦桐还有些如有云里雾里,怎么也想不通江歧是怎么跑到何家去的。不过这问题没等他想太久就记起来另外一件事,当即伸手揪住陆伽焰的衣领:“你刚刚说我什么了?!”
陆伽焰眼神直往他腰间溜:“那是关心你。”
“关心光说有屁用,你自己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是么?我也想,可惜永远没机会。”
他妈的,混蛋果然永远是混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