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街,雨夜。
这里从来不是一个诗情画意的地方,即便是暖春的细雨,也丝毫掩盖不了空气中蒸氲的腐臭,洗涤不尽满目垃圾与断瓦残砖间,数百年淤积的污垢。
憋闷的潮热,像是无形的枷锁,缚紧黑暗中苟延残喘的呼吸,怯懦的鼠,堕落的羊,阴霾的狐,贪欲的狼,丛林法则镂刻进灵魂,腐蚀侵吞一切外来之物。
淅沥的雨声,埋葬无数隐入黑暗的呻吟和嚎叫,却掩饰不去栖息于人心深处的,贪婪与杀意。
可悲的是,包围住夜色中的外来者,准备用他新鲜的血和肉,或者尸体上可能剥出的钱包和值钱玩意,来犒劳自己的野兽们,并不知道,他们所面对的,是比灵魂深处的恶魔更为可怕的存在。
穿着褐色西装的男人,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狩猎者的目标,他撑着一把簇新的黑色雨伞,在黑暗的雨夜慢慢前行,光亮如镜的皮鞋踏过地面,却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他们已经跟踪他很久了,看不出他身手很好的样子。但以狩猎为生的野兽,并不缺少该有的耐性和谨慎。
男人像是完全不知道前路的可怕,正一步一步地,靠近那个禁忌的所在。
前方不远,就是蜘蛛的巢穴。
眼看他快要接近那条即便是流星街人,也不能轻易跨越的“边界”,他们终于沉不住气了,狩猎——开始!
已经,十多年……没有这样悠闲地,行走在这片土地上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股熟悉的腐臭令他觉得不快,这种理所当然的憋闷令他开始厌倦?
已经……厌烦了吗?这种游走在刀锋的生活……
他下意识地做了这七年来养成的习惯动作,将鼻梁上的眼镜向上轻轻一推。
如果不是因为库洛洛,即便终其一生,他也不会回来吧?回到这个,教会他什么叫守护,又残忍地剥夺走地狱中唯一的光线的地方。
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
那么库洛洛,你,成功了。
向左微微侧身,闪过黑暗中袭来的飞刀,一直紧闭的双目终于睁开,射出不同于夏特·布兰多的凌厉锐光……
男人睁开眼睛的瞬间,凯文突然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瞬间冰冻灵魂的危机感!
凯文是流星街十三区边沿的一个小头目,本来像今天晚上这种针对个人的狩猎根本用不到他出场,只不过根据手下的回报,这个人居然径直向蜘蛛巢穴方向前进,令凯文觉得有必要亲自出马。
毕竟,想要找蜘蛛麻烦的人,不是一无所知的白痴,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身为头目的凯文,有必要确定这名外来者的危险系数,免得手下无谓牺牲。
如果外来者的危险系数过高,那么凯文就会将消息上报给十三区的线人,然后由区长决定处理方法。从一定程度上而言,像他们这种“狩猎者”也担负了确保流星街不受外敌侵犯的任务。
男人之前的表现非常普通,身上没有丝毫念压,除了脚步比一般人稳重,呼吸更加轻微,一直闭着眼睛像是个瞎子外,看不出有什么利害的地方,特别是——被跟踪了这么久也没有察觉异样。
而他的气质,也和大部分外来者一样,带着令人憎恶的虚伪平和,和流星街充斥着血腥与黑暗的雨夜格格不入。
因此,凯文才会下达攻击——这个如今让他后悔不已的命令。
男人的身形只是微微一侧,就轻松避过快手杰克的飞刀,然后睁开了眼睛,那双进入流星街后不知为何始终紧闭的眼睛。
褐色的利眸,带着凌厉杀意扫向人群,就连反射着月光的玻璃镜片,也丝毫阻隔不住那种睨视着蝼蚁的冰冷目光。
凯文的后背被汗濡湿了,他发现自己动不了。
不仅是他,在场所有人都无法动弹,因为男人身上散发出威压,让他们潜意识里产生了只要一有动作就会被撕成碎片的预感。
仅仅是一个眼神的变化,男人就像从西装革履的绅士,突然化身成为黑夜的帝王!那身依旧妥贴的西服下,那幅过于传统的金边眼镜,像是多余的掩饰,丝毫隐藏不住男人身上爆裂的张狂,演绎出一种诡异的不协调感。
时间像是突然粘稠了,随着剧烈的心跳一秒一秒跳过,就在凯文觉得自己快要崩溃的刹那,一个突兀的铃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铃铃~~~~”
那是一串过分平直的朴素手机铃,即便身为贫瘠流星街的居民,凯文也觉得这种过时的铃音未免有些老土。
而这样一种保守拘谨的铃声,来自包围圈中由猎物晋升为狩猎者的死神身上。
男人终于动了,出手不是杀招,而是慢慢探入西装内袋。
然后从贴近胸口的地方,掏出一只方正扁平的黑色商务手机。
看清手机盖上来电显示的瞬间,男人的表情融化了。
是的,仿佛冽冬的冰霜渐渐被初春暖意慢慢消融,严酷向温柔的转变像是按下快进键的录像,在短短几秒内浮现在男人的眼中。追魂夺命的杀气骤然消失,男人又变回了之前那个拘谨严肃的普通白领,只不过眼角眉梢带上了掩饰不去的柔和。
在周围众人极度恐惧和不知所措的目光下,男人轻轻翻开手机盖,将它贴近脸侧,然后——一个闪动消失在原地。
过了很久,很久,凯文才从冷风和细雨的刺激中回过神来。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地望着四周瘫软的手下,有气无力地骂了句:
“妈的,哪来的疯子!”
心头升起一个从未有过的疑问:不知道那边的“蜘蛛”能不能顺利解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