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获深吸一口气,拿起金印仔细看了数次,面色越来越严肃。过了好久,她将金印放回盒中,半信半疑地对司徒端睿道:“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得很。陆姓在燕国也很多——即便你所见真的是你生父的墓碑,也不能证明陆颖一定就是敏敏。金印应该是真的,但是毕竟是死物,证明不了什么。若是有心的话,这东西并不难得。”
司徒端睿低头,带着微嘲的口味:“能让我父亲带着逃亡,并甘心照料到死的孩子,我不相信她与瑜王府没有关系的。而且孟姨你大概不知道当年,太女金印是敏敏的陪葬之物,在下葬前就放进了棺椁之中。”
孟获愣了半晌,当年司徒端敏中毒身亡,紧接着是司徒瑜夫妇在外遇难的消息,唯一的侧君陆幼文失踪,瑜王府仅剩下唯一的小主人九岁的端睿,根本就是乱成一团。不只瑜王府,因为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朝局也是风起云涌,人心纷乱。孟获不是礼部的人,又不是瑜王府人,确实不清楚太女金印是否陪葬品。
但是即便司徒端睿说得都是真的,这些也不足以让她百分之百认同,况且还是涉及到未来国本的重要事件:“当年乱得很,敏敏的葬礼又有些匆忙,中间难免出乱也不是不可能。”
司徒端睿早就预料到说服他人相信十分艰难,真到实施的时候,发现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困难。但这是她不能放弃的任务,敏敏回归瑜王府是不可改变的。
“我第一眼见到敏敏的时候,就很想亲近她,当时只是觉得也许是这位小陆山长的亲和力很强,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找到了金印之后,我的这种感觉就越发浓烈:敏敏的年龄对的上,她来花山的时间也正是敏敏下葬后半年之后,时间也对的上。敏敏当时被太医判定中毒身亡,后来在花山也一直在养病,身体状况也是一样。而且我盘查过了旧宅附近的邻居,那个陆幼文举止文雅,不似普通人家的夫郎,知书识礼却不擅长家务,和我父亲不是一样吗?”
“孟姨,如果这些在你眼中都不算证据?那么还有一件事。”司徒端睿神色坚定,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道出了最后的证据:“敏敏半年前在战场受了重伤,我找到她的时候,见到了折叶处的人。折叶处的人总不会认错人吧。”
“端睿,这种事情你可不能撒谎!”孟获目光突然变得无比深沉和锐利,这一刻她不再像平常对自己的子侄一样,即便是训斥也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温柔,那是身为大齐最高武将对这个一心维护敌国大将的眼前人最严厉最正式的警告!即便是她最看重的子侄后辈,如果敢在这等大事上开玩笑或者有所欺瞒,她也绝不对轻饶:几个月前,陆颖还是燕国的大将、亲王、花山书院的山长,燕帝最喜爱的学生,怎么可能转眼就变成她大齐的太女呢?何况司徒端敏在十几年前就死了。这十几年都没有迹象显示司徒端敏可能没有死,她突然这么冒出来,不是惹人怀疑吗?
——该不会是这个孩子为了保护陆颖编出的谎话吧,确实有不少人都知道陆颖小时候记忆全无的情报,这样她的身份根本就是无从核实起。还有,端睿该不是会是被陆颖一张巧嘴说服了帮她谋取齐国太女之位,然后端睿也可以有所图谋——不过这没有必要吧,如果真要做点什么,让陆颖辅佐自己自己去夺位不就成了,何必扯这种弥天大谎,说些让人根本无法相信的话呢?
孟获一时脑子里更种稀奇古怪的念头都冒了出来,各种离奇不靠谱的猜想都在心里转了几圈。
“孟姨,在这种事情上我能撒谎吗?你不也觉得我不过是在花山待了几个月就对陆颖频频维护是昏了头?你为什么就不想想,就算我再欣赏和推崇一个书院山长,身为一个齐人,又怎么可能宁愿叛国也要救她。如果我不是有非救不可的理由,我怎么会宁愿舍弃一切来保护她?”司徒端睿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看出来孟获的态度有点松动,但是。
“好,如果你所说的是真。”孟获将信将疑的看向陆颖,“就让她唤出折叶处的人。”
两人在陆颖面前争论了半晌,陆颖一句话都没有插。
她只是低着头,抓着床单的手抑制不住微微颤抖。只是手在袖子里,其他人看得并不清楚。两人并不知道,自司徒端睿从盒子里取金印后,就不段有幻影出现在陆颖的脑海里,一会有人在她耳边说话,一会看见许多人影走来走去……
一个头发微白的老妇人负手站在自己面前,道:“司徒端敏,跪下。”
她抬头看见许多金字的牌位,许多精致而泛黄的人物画像,高高再上,在香烟缭绕中气象森严。她收敛了心神,撩起衣袍,珍重跪在面前厚厚的明黄色蒲团上。
“向大齐列祖列宗发誓,一生忠于大齐,忠于司徒这个姓氏,永不背叛,否则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她用稚嫩的声音发着誓,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身前,略宽于肩,然后弯腰,低头,以额触地。玉石做的地板传来冰凉的温度,让她的皮肤觉得有些不适。
起身,她仰望着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老妇人方才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双手从身边的侍者手中的托盘上拿起一枚小小的金印交给她。
金印精致华贵,周身泛着灿烂的光芒,好像笼罩着一层薄雾一样。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大齐的太女,未来的大齐皇帝了。”
“我们来打个赌,把我们各自的印信藏起来。如果谁先找到,谁就赢了,就必须答应对方一个条件。你敢是不敢?”她微微抬起下巴,对对面同样金娇玉贵的小女孩说。
小女孩立刻道:“哼,难道孤会怕了你不成?”
她笑道:“爽快。那我们就以半个时辰为限。半个时辰后我们就开始寻找对方的印信,时限为十二个时辰。如果我们都没有找到,又或者同时找到了对方的印信,就算平局。”
小女孩骄傲的叉起腰:“司徒端敏,你不用抡饷炊啵蛭乱欢嵊摹!
小女孩身边还跟着几名年龄相仿的女孩,脸上都露出自信且坚定的表情,相信自己一方一定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就算小女孩不行,不是还有她们帮忙吧。
看着小女孩走远了,她抬手在空中划了一条诡异的曲线。
一个黑衣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单膝跪在她面前。
“别佳,跟着她,查清楚匿藏的地点。”
黑衣人微微弯腰,右手在胸前一抚,然后又消失在空气中。
她在一边的女官擦干净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一边吃着雪花糕一边等。
过了一会,旁边的小径上一个她感觉熟悉无比亲密无比的男子走了过来,她几乎不用看就跳了起来扑进男子的怀里撒娇:“父君。”
男子一见她脸上露出如玉般温润的笑容,蹲了下来,用手指抹去她嘴角的糕屑:“怎么吃得到处都是,也不擦一下。敏敏,这可是在你奶奶家,莫要太淘气,失了你一国储君的风度。”
她随意应着,向男子道:“父君,这燕国太女被宠得未免太过了。人虽然不算太笨,可心智似乎太单纯了一点。”
男子微笑着,脸上却摆了个警告的讯号:“有些事情,你自己明白就好,不用说出来。”
她在男子面前扭了两下:“我这不是对着父君嘛?我怎么会跟别人说这些。”
正与男子说笑着,黑衣人回来,她立刻跳了起来:“父君,我去找赵楠玩了。”
男子点点头,伸手给她整了整衣服。
“主子,在这里。”
“挖出来。”
一只紫金匣子被挖了出来。
“赵楠这个笨蛋,难道本太女会真傻到陪你去玩无聊的寻宝游戏?”她翘起嘴角,有些小小的不屑。
黑衣人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卷华贵的白绢和印泥。
她把玉印扔给黑衣人,看着她快速的在一卷不知道多少张的白绢上盖上了印章。
伸了一个懒腰,她抱怨道:“都怪笨蛋姐姐没用,害我又亲自动手揍人。那群混蛋只会给皇祖母打小报告,一点实质性的攻击力都没有。要不是这次为了和父君来燕国玩,在家禁足就禁足吧,我才不答应皇祖母这么无聊的条件呢。”
她看着黑衣人把印好的白绢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低声嘲笑道:“不过,这事好像只有我做比较方便了。”
黑衣人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主子,这等事情交给我们或者下人去做就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主子用不着以身犯险。”
她笑了笑:“交给你们做我自然也是放心的,但既然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何必你们拼命?”仰头望了望头顶上的树叶子,“那位淑君一看便知不会甘心被原本同四君之一的中宫打压,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别人的孩子登基做皇帝。赵榕我也瞧过了,不是个安分的主。燕国之所以每次与大齐打了败仗却依旧能够苟延残喘,不就是因为她们有着比大齐更富庶的土地,经得起耗么?我倒要看看,她们打个几年十几年的内战后,还有没有与大齐一斗之力?也许等到我做皇帝的时候,就是我大齐军队踏平燕京之时。”
嘿嘿笑了几声后,向黑衣人道:“找人模仿燕皇夫的笔迹,伪造给丁镜和侯廷玉的信,语气尽量暧昧亲密一点。还有,窦云鹏那里可以写一写,甚至父君那里也可以写一写,怎么措辞不用我教了吧?”
黑衣人道:“属下马上着人去办,会让信神不知鬼不觉让信流到淑君手上,让他以为是他自己的人辛苦收集到的。”
她点点头,补充一点:“此事不要让父君知道了。”随即又道,“虽然就算父君知道了,也不会生我的气,只是闷在心里不高兴罢了。”
黑衣人又道:“那,主子,您的金印要不要也找个地方埋起来?”
她伸手用食指戳了戳黑衣人的额头:“别佳,你真是越来越笨了。我要是埋下去,万一赵楠走了狗屎运找到了,我岂不是要输?反正到明天中午才满十二个时辰,游戏快结束的时候你们再找个地方埋下去不就成了。这样就算对方怀疑我们作弊了,我们也有‘证据’应付她们。”
黑衣人低下头道:“属下愚昧。”
她拿起玉印看了看:“难得的极品紫玉,配赵楠这个蠢货真是浪费。她身边几个伴读也是没眼神的家伙。不知道天家无小事么?就算是一场游戏,可玩的人可是两国的皇储,总不能太寒碜了。好了,办完了正事,我们也来陪赵楠玩玩游戏吧——把燕国太女玉印换个地方埋下去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马厩是个不错的地方,你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