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也知道找舅舅只怕是个梦,但有梦总比没有梦强,她吐了老鸨子一口,又跪到王璩跟前:“求求您,求求您,我会做活,会伺候人,求求您把我带走吧。”女童的声声哭诉已经让王璩满脸是泪,如果没有找到舅舅,如果没有阿蛮,再如果舅舅没有权柄,是不是自己已经化成一杯黄土?娘的冤屈就永远洗不清?
王璩脸上的泪让邵思翰更加惊讶,想起王璩曾说过的话,难道当年她在威远侯府时遇到的更难以让人启齿吗?不然是怎样的恨意会让一个人毁灭掉了夫家不算,又毁灭掉了娘家,这对天下女子来说,都是她们的庇护之所。
女童哭声震天,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虽然大都说的土话王璩听不大懂,但也有几个故意用官话说出来。渐渐明白前后因果,这一家子虽然不算富,但也能称温饱。三年前这妇人死了丈夫,还带着个两岁的女儿,不知怎么就和这男人勾搭上了。
那时这女童的娘刚好生病,这妇人就打着照顾的招牌住了进来,照顾了没几天那女童的娘就死了。地方上虽也嚷嚷了,怕的是被毒死什么的,但仵作来瞧过,说就是病死。又没有娘家做主,也就一口薄皮棺材葬了。
这妇人也就正式和这男人在了一起,天下的□□大都差不多,这样人家又没什么基业,妇人对这女童更是没了笑脸,夏日里让女童顶着大日头去井边洗衣,冬日里最冷时候让她去外面择菜。岭南虽暖和,冬日总比不了夏日,也是要穿棉衣棉裤的,那样衣衫女童怎能上身?能穿着夹的已算她运气极好,常年只穿着一条单裤。
邻居们也有指指点点的,这样妇人哪里害怕这些指点,指点的越多她反而回自家没有钱,养不起两个孩子,等到两月前她生下一个儿子,就更在男人面前聒噪个不停,说现在娃娃太多,如果不卖掉一个,家里就活不下去。
男子和女人的心不一样,见女儿常年哭泣,来自己面前告状,还当是她自己不懂事,不晓得尊重□□。倒不如那妇人带来的拖油瓶,对自己笑脸相迎,又常嘴甜蜜蜜地叫自己阿爹。先还和妇人争了几句,等到后面也就变了心肠,女儿留在家里也不过就是哭哭啼啼,还不如照妇人的话卖了出去,得了银子不说,自己耳根也清净。
至于前头娘子的恩情,早被他抛到了脑后。邻居们七嘴八舌议论,王璩的手紧紧握在那里,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不让侍卫们出手把那男人和妇人打飞。男人心里还有几分惭愧,毕竟这孩子是自己的,妇人一张脸却通红一片,站直身叉着腰和邻居们嚷骂。
男人扯扯妇人的袖子,喃喃说了一句,妇人的眼顿时圆睁,蹬蹬往屋里跑去,不一时抱了个襁褓出来,身后还跟着个五六岁的女娃,见这样邻居们都愣住。妇人已经大哭起来,嘴里嚷叫个不停,男人急的忙上去拉住她,那女娃这时也哭起来。
看来这妇人不是要去跳井就是要回娘家,旁边两个讲官话的证实了这点,有人语带讥讽地道:“要去跳井就去跳,男子汉受这样辖制,算什么男人?”妇人还是大哭不止,那男人双手合十拜了又拜,嘴里又在说些什么。
那妇人这才停下哭泣,和男人说了一句,男人点头不止,转身对等的更加不耐烦的老鸨子说了一句。老鸨子脸上闪过轻蔑之色,伸手就要去拉已被王璩扶起,正在被娜若安慰的女童。老鸨子的手在半空中就被侍卫挡住。
老鸨子手里的帕子挥了一下,阴阳怪气地道:“怎么,是她的亲爹要把人卖给我,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这就算是到了老爷跟前也这样说的,你们谁敢拦。”侍卫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护着王璩这边。
老鸨子又要发怒,她能在这地面上开窑子,也是背后有撑腰子的,况且看王璩他们的打扮,不过就是过路客商一流,有什么好怕的?邵思翰已经走了过来:“这位大嫂,今儿这人你是带不走了,还是请回吧。”老鸨子看一眼邵思翰,斜斜对他飞个媚眼,手就搭上他的肩头:“这位爷,看得出来您和您家奶奶都是善心人,可是您要知道,这种事情,爹娘要卖了孩子,皇帝老子也不能说个不字,况且就算我今日不带走,这女娃娃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好,迟早被她□□磨折死了,倒不如我做做好事,把她带走,省得日后没了命。”
说着老鸨子又是一阵娇笑,还看着王璩,眼里分明有挑衅,事出突然,邵思翰也没空去分辨他和王璩不是一家,刚要再说已经听到王璩冷冷地声音响起:“是吗?皇帝老子也不能管,那我今日就偏要管?”老鸨子刚要刺王璩几句,却觉得王璩一双眼全是冰冷,整个人都似冰块一样,冒出的寒气让照在身上的阳光都失去了温暖。
老鸨子倒退一步,嘴依旧强:“难道她爹娘不许,你能把人带走?”王璩没有管老鸨子,只是低头温柔地问女童:“你要跟我走吗?我带你去京城,找到舅舅就找,找不到舅舅你就跟我在一起,可以吗?”女童连连点头,脸上的泪痕已经被擦掉,那张小脸就更显精致,王璩握起她的手,女童虽哭了半日,可是孩子的手心还是那样温暖柔软。
那种温暖能传到心底,王璩觉得心底有个地方咔地一声融化了。看着女童满眼的信任,王璩笑了笑看向老鸨子:“是吗?今日我就要试试,看能不能带走人。”老鸨子嘴上还是很硬:“哼,你要能拿出银子,当然能带走她。”
银子,这下提醒了王璩,王璩的眼眯起,看向那对夫妻:“不说我还忘了,方才这孩子说,当年她娘|的嫁妆,还全在这里,按了大雍的风俗,嫁妆是留给子女的,我今日要带她去寻她舅舅,那些嫁妆也该还来才是。”
老鸨子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她见过的人也算不少,但像王璩这样把无赖的话说的那么理直气壮的还真不多。尤其是,老鸨子又看一眼王璩的装扮,明明像是那种讲理大家主母,怎么会说这种市井无赖的话?
男人早打好了算盘,卖谁不是卖,如果两家争卖起来,说不定还能卖的价格高些,没想到王璩一开口就要拿回嫁妆,眼顿时瞪大,张口结舌起来。妇人听懂了,也嚷了起来。这两个字王璩却听的出来,强盗。王璩的唇往上翘,脸上神色分明有嘲讽之意,说出的话众人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怎么,我带走你女儿,这一路上的饭房钱,小孩子长的快,要给她买衣服,这些都是要花钱的,我不和你算这些,只和你算按了风俗给她的东西,难道不行吗?”乍一听这话竟是不能反驳,男人气的吹胡子瞪眼,伸手就要去抓女儿:“还不快些跟我回去,你难道不嫌丢人?”
男子伸出去的手自然被侍卫挡住,王璩冷笑:“你自己气死糟糠,任由继室虐待女儿不发一言,甚至还想把她卖进窑子里去,这些你都不嫌丢人,此时反而骂一个活不下去不敢在亲爹身边待的弱女丢人,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想一想,你骂的下去吗?”
男人的脸忽红忽白,竟说不出话来,那妇人也被王璩镇住,邻居们又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王璩站在那里,头昂着看向男人:“人,我今天一定要带走,给银子,那就休想。”妇人已经回过神来,坐到地上打起滚,用手拍着大腿大哭起来,嘴里的话想必是骂王璩的。
老鸨子一时分不清楚王璩是什么来路,嘴张了张,王璩已经又看一眼那男人,牵着女童的手走了出去,围着的人群自然分开一条道。女童抬头,看向王璩的眼满是仰慕,突然她小声问道:“您是仙女吗?长的这么好看,又能这样说话?”
仙女?王璩淡淡一笑,自己被人骂做妖女的时候只怕更多吧。快要走了出去,妇人才又开始大叫,从地上连滚带爬的冲到王璩跟前,紧紧抱住女童不撒手。侍卫没料到她还有这招,竟忘了阻止。王璩低头看着妇人,眼里毫无温度:“你这是何苦,你又恨她又要把她卖钱,何不让她跟我去,你若放手,我保证日后她不来寻你的麻烦,若不然……”
王璩顿住,等着妇人自行去想,在妇人眼里,女童并不是个人,而是个能换十五两银子的东西,十五两银子啊,自己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银子就是十两,还是从那死鬼柜子里找出来的。可以打一头的首饰了,怎么舍得让她跑掉?
妇人嘴里又开始叽叽呱呱,当地土话王璩着实听不懂,有好心的人在旁道:“她说不拿来银子就不放人,不然她就告到公堂去。”王璩最不怕的就是去上公堂,她冷笑一声,侍卫已经把那妇人拖了下去,王璩看着身后的邵思翰:“邵主簿,这里剩下的事就由你办,我带这孩子先走。”
邵思翰拱手行礼:“郡主,下官遵命。”郡主?这两个字落在各人耳朵里是不一样的,那老鸨子的手抖了下,难道说这就是自己相好说的那个经过本县的郡主?听说她六亲不认,爹娘祖母统统不认,白发苍苍的祖母跪在她面前磕头相求,求她高抬贵手,她都可以冷眼看着人把侯府抄了。
惹上这么一个人,老鸨子又抖了下,方才还存着想争买的心顿时没了,转身扭着屁股就回自己家。周围的人还能听到王璩温柔地问女童多大,叫什么名字的声音,渐渐议论着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