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了,那个阿蛮牵挂的,可以纵马四处游玩的地方,那里没有大雍繁华的城市,也没有精美的陈设,连食物都是简单粗糙。但它在阿蛮心里,是永远都忘不掉的。王璩想安慰阿蛮几句,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只是把酒喝干。
杯子依旧空着,外面的雪花又开始飘下来,火盆里的火渐渐熄灭,王璩和阿蛮谁都没有动手去添,就这样坐着看帘外的雪花。渐渐有些冷起来了,王璩刚要去拿炭盆,娜兰两人走了进来,看见这样娜兰用火钳夹了几块炭放到火盆里,又用火钳拔一下灰,火又重新旺旺地燃起来,身上暖和的王璩又重新坐了回去。娜若已提起酒壶给王璩倒了杯酒,笑着道:“郡主可是在想阿媛?这酒也不喝,肉也不吃,连火快灭了也不往里面放炭,这越来越凉了,要感了风寒那才麻烦呢。”
王璩端起酒杯,却没把酒往唇边放,娜兰也跟着开口:“郡主,朱妈妈派去的人已经回来了,说……”靠在火边裹着裘衣的阿蛮突然开口:“你们两个怎么变的这么聒噪?我们只是不想说话罢了,就被你们说东说西。”
娜若吐一下舌,娜兰了然,现在的阿蛮再不是那个在青唐时无忧无虑的少女,她扯着娜若的袖子对阿蛮笑着道:“您说得对,这样天气该看着雪烤着火,要不要喝酒,想不想说话都是看各人高兴。”娜若也连连点头,阿蛮坐了回去,依旧一言不发。
屋里只有炭在火盆里发出的声音,过了会儿王璩才道:“阿蛮,舅舅他,毕竟是你阿爹。”阿蛮嗯了一声,阿爹啊,这个在阿蛮心里顶天立地的男子,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王璩听到阿蛮的叹息,伸手握住她的手,王璩的手很温暖,阿蛮微微一笑:“姐姐,我没事的,只是有点不好受罢了。”王璩没有再说话,只是又看向雪,雪花飘飘荡荡从天上飘下来,屋檐树上都一片雪白,人间的一切烦恼纷争仿佛都被掩盖。
日子渐渐过去,离腊月十六越来越近,这次王璩的再次出嫁没有惊动很多人,新房就备在邵思翰的小庄子里,邵思翰已经去了那里,听说已经粉刷一新布置好了。娜兰带着东西去那里跟着布置,回来时候在王璩面前形容了一番,说的王璩面上红红,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等到正日子那天清晨,就由邵思翰带着轿子来门口接人,也不要鼓乐吹打,更不用贺客盈门,这次成亲是王璩自己要嫁的,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恭喜听了又有什么意思?
宾客也不多,不过就是阿蛮母女和淑媛,还有五奶奶也知道这事,那日也会来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王璩的心里越来越欢喜,一样样点着邵思翰送来的聘礼,里面有一根骨钗,放在那里毫不起眼,却是王璩最心爱的。
阿蛮看见这根骨钗就叫了起来:“啊,姐姐,这根钗不是那日我们在燕京看到的,想不到竟被姐夫买下了,这是不是缘分?”当然是缘分,王璩唇边的笑容更深,却没有回答阿蛮的话。
阿蛮也不在意,继续看着那些东西,剩下的不外就是常见的衣料首饰,还有折了羊酒的二十两银子,这些也没什么稀奇好看。阿蛮却看的兴致勃勃:“姐姐,原来你们大雍成亲,和我们青唐是不一样的,光是聘礼就不相同。”
青唐人的聘礼里面,少不了的就是马匹和羊群,当日阿蛮出嫁时候的马匹和羊群数目,都是惊人的。听着阿蛮的话,王璩如同回到当年,那时的阿蛮还是那么活泼和无忧无虑,而不是现在这样。
朱妈妈走了进来,面上的神色很奇怪:“郡主,赵家七奶奶来访。”赵七奶奶,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这个名字离自己已经很远,王璩一直觉得和她再无交集,可是现在这个名字又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王璩低头,用手抹平一匹衣料上几乎看不出来的皱褶,这才抬头对朱妈妈道:“就说我不方便,请七奶奶回去吧。”
这个答案是朱妈妈预料之中的,她却迟疑一下不肯走,王璩眼里又重新泛起冷意:“我和她本就是陌路人,见了面不过徒增烦恼,又有什么好讲的呢?”朱妈妈叹气,但还是应道:“是,老奴就这样去回。”看着王璩的变化,阿蛮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开口问道:“姐姐,那个人就是你那个妹妹?”
是,这个人是王璩在世上血缘最近的人,可是也是最不想见到的人。阿蛮看着王璩的神色变化,伸手握紧她的手:“姐姐,我就是你的妹妹。”王璩拍一拍她,这个表妹真的比亲妹妹还要好一些,朱妈妈走了就没有再来,看来珠姐儿是走了,这个只见过两面的妹妹,王璩对她真是不知该怎么面对,但有一点是一直没变的,不管怎样,王璩都不能把她当做亲妹妹来看,陌路人就是最好的。
朱妈妈看着面前的女子,那曾经丰腴的脸已经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手几乎都握不稳茶杯,踌躇一下朱妈妈才上前道:“珠姐儿,郡主说不方便见客,请您回去吧。”珠姐儿瘦的一双眼睛更显得大,眼里的光渐渐熄灭。
身边的丫鬟急忙上前扶住她,朱妈妈心里不由叹气,原本多活泼爱笑对人宽厚的姑娘啊,这还不到两年就变成这个样子,也不知是该叹世事无情还是该叹一些别的。
珠姐儿没有动,朱妈妈忙走上前扶起她:“姑娘,您身子不好,就不要再往外跑了,说起来,也真是……”朱妈妈没有继续往下说,珠姐儿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又要说我可怜了,可我,宁愿像她一样被天下人唾骂,也不愿人人都说我可怜。”
说着珠姐儿又是一声叹息,这样的话朱妈妈听不懂,可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涩,她用袖子点一下眼角,安慰地道:“姑娘,以后慢慢就会好了,郡主她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以后,慢慢就会好了,可是自己等不到以后了,珠姐儿想说话,代之的却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丫鬟忙给她捶背。
咳嗽定了,珠姐儿才对朱妈妈道:“既然不愿意见我,那也就罢了,我只想和她说声对不起,别的,什么都没有。”朱妈妈更加伤心,泪已经来不及擦了,对珠姐儿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两个都是好人。”却闹到这种田地,珠姐儿没说话,只是疲惫地靠在丫鬟身上,丫鬟扶着她出去,珠姐儿回头看了眼这个自己从小生活到大的宅子,以后就再没机会见到了,很多事该就此了结,既然自己是不该来到这世上的人,就让自己离去吧。
珠姐儿的话朱妈妈一字不漏地对王璩转达,王璩听完什么都没有说,见王璩没有说话,朱妈妈叹息着道:“郡主,论理这话不该老奴说,可是老奴也算看着她长大的,公主为人脾气不好,可是珠姑娘不是这样的人。”
王璩没有听到一样,只是挥手让朱妈妈下去,如果,世上本就没有如果,更没有后悔药可吃。纵然知道珠姐儿在里面是全然无辜的,可曾经王璩也并不是没有怨过恨过她的,现在那些怨恨早已消失,两人成为陌路就是最好的结果。至于原谅不原谅,那些该是淮阳公主和王安睿说的话,而不是他们女儿该说的。
夜色渐渐深起来,宅子里的人都在安睡,偶尔能听到托娅传来一声哭泣,接着就被在旁边的人拍打着重新哄睡着。突然远处传来狗叫声,接着狗叫声越来越大,这声音让睡梦中的托娅惊醒过来,闭着眼睛开始哭,丫鬟忙起身抱起她,阿蛮和王璩也披衣坐起,来到托娅睡的地方。
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着阿蛮一脸疲惫,王璩让她继续回去睡觉,还怀着孩子呢,怎么能这么劳累,托娅喝了杯水,抽噎着渐渐睡去,王璩见安静下来这才走到外面:“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个小丫鬟揉着眼睛走过来:“郡主,方才狗叫起来时,已经着人去打听了。”话刚说完从外面跑进来个丫鬟,看见王璩站在那就跪下道:“郡主,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外面巡夜的抓了个小贼。”这临近年底,有些小偷小摸也正常,可是谁要偷东西也不会往这片来,这事怎么有些蹊跷?
蹬蹬蹬,外面又传来脚步声,院里的丫鬟忙出去问,问了后一脸古怪地进来:“郡主,巡夜的说,那小贼要见郡主,还说郡主没空的话,见表姑娘也成。”阿蛮到了这里总有一个来月了,可是知道她来这里的人不多,更没有要见她的,一个小贼又怎么知道她?而且要指明了见?
王璩还在想,那个丫鬟又道:“巡夜的人还说了,觉得这个小贼不大像大雍人,是不是?”不大像大雍人,王璩的心突然狂跳起来,难道是朝鲁?他没有死,而是从青唐来到了大雍,还费尽了辛苦找到了郡主府?可要是他的话,为什么不直接走大门让人通报而是趁了夜色翻墙而入呢?
王璩想不出所以然,干脆穿了衣服往外面去,见王璩往外走,丫鬟们急忙打灯笼的打灯笼,去外面传信的传信,一时热闹了起来。
王璩顾不上别人是怎么想的,到后面嫌走的太慢,索性小跑起来,走到一半时候就遇到巡夜的带了个人过来,看见王璩忙上前行礼:“郡主要见,小的们押过来就是,何须郡主亲自过来?”王璩顾不上和巡夜的人客套,已经抢了丫鬟手里的灯笼去照了瞧。
被绑着的人满脸大胡须,衣衫也很褴褛,只有一双眼又明又亮,看见王璩打着灯笼瞧自己,他露出个笑容,却牵动了肩膀上没好的伤口,这不是朝鲁还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