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璩思索一会儿就有了决断:“罢了,淑媛还是跟着我,以后这屋里也不用这么多的人,娜兰她们两个贴身服侍,这院里原本的人手就在外面服侍就是。”曲婆子一双眼可从没离过王璩身上,听到王璩说这院里不再添人,心里有些失望,又开始另做盘算。
朱妈妈已经笑了:“曲嫂子,你先领着人下去,不是我说,这在用饭时候来打扰,是怎么都不对的。”王璩住进了含桂院,含桂院原本的管事朱妈妈无形中地位就高了许多,曲婆子见昨儿还对自己恭敬的朱妈妈现在就换了口气,心里不由呸了一声,但面上还是笑着道:“老奴也不过是想把差事办好,既然郡主不愿再多添人手,老奴这就退下。”
说着曲婆子带着人行礼后退下,王璩怎不知道这些婆子之间也是各自分派别,互相有关联的,当着主人互相拆台的事做的又不少。不过这些她都不在意,这宅子,毕竟不是自己的家。
见王璩给淑媛夹了块鱼,朱妈妈忙上前用筷子把鱼刺给挑了,笑的脸上像开了朵菊花:“郑姑娘您慢点,这刺卡了喉可就不好。”淑媛的眼又睁大,王璩看一眼下面还站着的那两个随时准备上前服侍的丫鬟,对朱妈妈点一点头:“以后吃饭不用这么多人服侍,我在外面久了,这些排场已经不习惯了。”
朱妈妈应是,对淑媛又笑一笑,淑媛老老实实继续吃饭,这些菜都很好吃,可是这么多人盯着,连说句菜味道不错都不敢说出来。
饭毕漱口洗手喝茶,剩下的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淑媛和王璩,淑媛才舒了口气,乖乖坐在王璩身边不说话。见她不说话,王璩摸一摸她的头:“怎么了,平常你不是话最多吗?”淑媛的眉头皱了起来:“王姨,这排场太大了,我怕一说话就出错,会被人笑。”
正好进门的娜若听到这句也插嘴:“是啊是啊,郡主,总觉得那些人和我们不一样,虽然个个都是笑着的,但总感觉怪怪的。”娜兰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边,但眼里的神情分明和她们俩是一样的。回到这里,上下尊卑是严苛的,各种礼仪规矩是明显的,还有别的很多很多,除非她们能一辈子不出郡主府,否则就必然要接受这些。
娜若给王璩端了杯茶,眼一闪一闪:“郡主,我们什么时候出府去逛逛,听说这京城是大雍最繁华的城市,比杭州繁华许多。”娜若一说,淑媛眼里顿时也闪出期盼。这一年多来四处去逛,让娜若她们更野了,别说她们,就连自己也受不了被拘在这府里。
大雍世家的女儿是不能随意出门的,就算出门也是要坐车乘轿,逛街更是闻所未闻,唯一能做的就是悄悄通过帘子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在京城生长近二十年,除了这几家府邸和府邸之间的路,别的,王璩竟陌生的很。
此时娜若一句话,让王璩心头兴起看一看这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感觉一下和别的地方全不一样的繁华富丽。王璩用手按一下头:“先歇息两日,等明儿我们就上街去逛。”
娜若发出一声欢呼,淑媛也很欢喜,看着她们俩如此,王璩缓缓吐出一句:“这京城别说你们,就连我都从来没逛过。”话里有无尽的叹息,看起来是荣华富贵排场十足,但所看过的地方不过就是几家府邸的后院,见到的人除了丫鬟婆子就只有几家能够来往的人,就算嫁了人,也不过是换了个差不多的地方,见到差不多的人,然后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一生就是这样悄无声息过去。
原来,世家女子的一生,就是这样离不开三里之内的一生。这圈子如此狭小,眼界再宽,也越不过后院的边际,心里有再多的想法,也要被这后院紧紧束缚。
王璩话里的叹息众人都听出来,众人沉默一下,娜若已经开口笑了:“郡主,您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您想要逛逛难道还有人会拦你吗?京城住腻了,还可以回青唐,公主的女儿已经一岁多了,只怕会叫姨母了。”
青唐,那个有舅舅的地方,王璩的手握紧了帕子,不知道舅舅现在怎么样了,阿蛮的信里面,从来只会提好的不会提坏的,再说军国大事,舅舅也不会和阿蛮讲。只愿意相信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娜兰已经去掐娜若:“你是,不是想让郡主去青唐,是自己想家了吧?”
是想家了,娜若眼前仿佛已经看到那青青草原,身上感觉到朔风吹过,鼻子里能闻到烤羊肉的味道,混杂着大家爱喝的烈酒,那味道如此让人沉醉,还有少女们清脆的歌声,和大雍女子婉转缠绵的歌声不一样,青唐女子的歌声总是透着一股火辣辣的味道。
这些东西,离家越久就越鲜明,怎么也抹不掉。即便大雍远比青唐繁华富丽,吃穿住行都是娜若想不到的,可那个草原之上简陋的帐篷,却是娜若一辈子最想待,不肯离去的地方,因为,那是她的家。
娜兰也沉默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青唐,感觉到那久违的朔风,闻着青草发出的味道,听着少男少女们那热辣辣的歌声,而不是在这异国他乡,疯狂地思念家乡?
王璩微微咳嗽一声:“回青唐可就是件大事,总要好好准备,再说,”王璩轻轻拍了下淑媛:“还要给淑媛找她舅舅呢。”一直没说话的淑媛动了下,接着就说:“邵叔说了要给我找舅舅,可是都两天没见他了,不晓得找到没有?”
两天没见了,虽然晟王府和定安侯府离郡主府都不远,但这里是京城,没有缘由贸然上门是不行的。王璩叹了口气,可是真想他啊,想他在自己身边说话,想他的眼想他的眉,还想他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此时的邵思翰和平日一样,坐在晟王面前,如同一个很平常的王府属官,眼神温和,但说出的话是拒绝:“王爷厚爱,下官本该听从才是,可下官已有心上人。”
晟王微微叹气:“思翰,我是知道你的,可是你要明白,娶了这房媳妇对你帮助极大,不仅是在仕途上,日后你想回了赵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你又何必倔强?要知道,你若真娶了顺安郡主,仕途无望不说,回赵家那是怎么都不可能了。”
邵思翰的眼微微闪过一丝火光,昨儿回的仓促,只面见了晟王就回了自己住处,连日赶路辛苦,歇息一晚后吃过早饭就有人说晟王要见他,本以为是对自己的任命下来,谁知晟王开口的,竟是要给自己做媒。女家也不是什么差劲的人家,楚国公夫人的堂妹、当今太后的族侄孙,年已双十年华但因各种缘故蹉跎至今的李氏女。
拒绝的话已经说出,但晟王却不像平日一样就此罢休,而是继续劝说,邵思翰又怎会不明白这点,但誓约已经付出,绝不肯做一个负心人。邵思翰起身给晟王行了一礼:“王爷,李氏一族现在赫赫扬扬,他家的女子自然不愁出嫁,而顺安郡主身世可怜、从小孤苦,下官怎忍心让她再次孤苦?”
晟王摸一下胡子:“思翰,我晓得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但娶妻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虽被逐出族谱,但再怎样尚有老父在堂,这门亲事,本就是他的意思,况且对双方都有好处,比不得娶顺安郡主,葬送的是你一世。”
邵思翰的眼垂了下去,接着声音不大,但很坚定地道:“王爷,这些话下官都明白,下官年将而立,早不是只知道任性的孩童,当日动心之时,下官就已思虑过……”晟王打断了他的话:“你既思虑过,难道就不晓得回赵家也是你娘的遗愿?你父亲我就不说了,但你的娘,你难道不愿为她考虑?”
邵思翰闭一闭眼,邵姨娘死前的呼唤仿佛又在耳边,可是没有了初二,就算重新得到赵家的承认,又有什么意义?有一滴泪从邵思翰眼角滑下,娘,当初你既做出这样的事,为何到死都在执迷不悟?
看见邵思翰的那滴泪,晟王心头有些不忍,那个女子,倔强而脆弱,连流泪都不肯在别人面前流下。以一己之力做出这种事,大声说出他们都错了的话,纵然晟王是个男人,也自觉少有这样的勇气。可惜对不起她的,是她自己的父族,纵然她做的对,天下又有几人称赞?
若是别人,只怕晟王也会笑看这桩婚事成立,可是是邵思翰,定安侯府这个被逐出的庶子。晟王又是一声叹息,邵思翰已经睁开眼,眼里全是坚定之色:“生母遗愿,下官早就晓得不能实现,毕竟,”邵思翰顿一顿,说出的话带着叹息:“下官,不过是赵家的耻辱象征,纵然六叔六婶把下官重新列入族谱,却也违了当日祖母的心,赵家也成为笑柄,此事,早已不可提。”
不可提?晟王微微点头:“你可知道这件事是我受人所托,他们,是不舍得你走入歧途。”他们是谁,邵思翰没有去问,能关心自己的人没有几个,而能拜托到晟王跟前的人就更少了。
至于走入歧途?邵思翰一双眼如天上的星辰一样亮:“下官知道,下官也明白,可是人活一世,不过短短几十年,下官既已许下誓言,绝不肯再次辜负,况且天下的路这么多,不是做到高官、有贤妻相伴方是正路。而和心上人一生相伴,不得做官,不能被重新列入族谱,清贫一世就叫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