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人,这三个字让林妈妈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面前的王璩神色上添了几分萧索,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林妈妈的嗓子都哑了:“郡主,你们毕竟是一父所出。”一父所出,天知道如果能选择,自己宁愿没有这个一父所出的妹妹。
叹息声逸出王璩的唇,她后退一步:“林妈妈,当日是什么情形你心知肚明,当日既没有姐妹之情,今日又何必来说什么一父所出,林妈妈若真关心你的小主人,就请去她身边服侍,我绝不拦你。”王璩的话让林妈妈的心一直在往下沉,当王璩的最后一个字吐出来,林妈妈几乎跌坐在地上。
面前这个人林妈妈很熟悉,比这府里所有的人都熟悉,一直以为,王璩的一举一动,饮食衣衫包括身边的侍女仆从,都是林妈妈亲手挑选的,从无半点克扣,可也仅此而已。在林妈妈看来,王璩不过是一个娇弱女子,即便她从青唐归来,也不过是仗了她舅舅的势,对别人施以报复罢了,内里既比不上珠姐儿的纯良,外里也不如淮阳公主的雍容大方,不过是仗势欺人的小人罢了。
可这么几句话,却让林妈妈觉得自己错了,她看着王璩,几乎是颤抖地说了出来:“郡主不为别的,就为了太后也请去瞧瞧珠姐儿。”这已是苦苦哀求,但林妈妈看到的依旧是王璩眼里的嘲讽,林妈妈眼里的乞求渐渐消失,这个女子,明明很熟悉可是和自己记忆中竟一点也不一样。
丫鬟已经走了过来:“郡主,含桂院收拾好了。”王璩看一眼林妈妈,伸手去招呼淑媛。林妈妈看见往王璩身边跑来的淑媛,十分艰难地道:“郡主对一普通女童尚且如此关爱,为何对一父所出的姐妹这么冷漠?纵是陌路人,也有点头互笑之举。”
王璩摸一下淑媛的头,让丫鬟带着她们先下去,侧过身看着林妈妈:“陌路人的爹不会对我不闻不问十几年,也没有为了嫁人就要逼死我娘的娘,更没有为了讨好别人就要把我远嫁的祖母,我对她没有怨恨已经足够,还要再叙什么姐妹之情?”
林妈妈抽泣一下,王璩转身打算离去,林妈妈的声音很小,可是足够进到王璩的耳朵里:“郡主,珠姐儿她,从没有错,况且她现在这个样子,实在让人心疼。”王璩转身,冷冷看着林妈妈:“她是没错,可我有错吗?我到公主府里的时候是几岁,林妈妈,你让那些下人怎么对待我的?是,我是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可我每日听到的,是要对公主感恩戴德。段妈妈又是怎么死的,别说和你无关。林妈妈,我不过一个孩童,当日就被这样对待,今日的珠姐儿,有婆婆有丈夫有舅舅有外祖母,还有你这个忠心的下人为她揪了一颗心,有没有我这个陌路人的关心,又有什么关系?”
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可是在锦衣玉食后面呢?王璩身边的人都是林妈妈挑的,她怎么会不清楚呢?当日段妈妈被,那一杖杖打死时候,段妈妈被堵住的嘴里依旧在喊,姑娘,不能忘。而段妈妈因何而死,林妈妈又怎么会不明白。
林妈妈眼里的泪水又涌了出来:“郡主,老奴当年确实对不起您,可那也是为了珠姐儿好,您要责罚就责罚老奴,不光是老奴的命,老奴全家的命郡主也尽情拿去,老奴绝不会说半个不字,只求郡主和珠姐儿姐妹和睦,老奴也能闭眼。”
你的命?王璩勾起唇角,张口说了三个字:“你不配。”说着王璩就往前面而去,跟随的仆从本是远远站着,见王璩往前面走,急忙跟了上去。也有一两个看一眼还坐在那里痛哭不止的林妈妈,想为她说话又不敢说,身为府内总管,林妈妈可谓位高权重。可现在已经换了个主人,这位主人又是和林妈妈有仇的,以后?
人虽然多,但没有一个发出声音,快要走出花园,王璩才叹了一声,对离自己最近的丫鬟道:“去把她扶起来,找辆车送出去。”丫鬟应是之后又啊了一声:“回郡主,送到哪里?”王璩迟疑一下,本打算直接把她送去定安侯府的,但这样终究不好:“她在外面应该有宅子,送去她的宅子那里去,以后,她不用进来了。”
以后都不用进来了,也就是说,林妈妈从此之后不再是这府里的总管了,有几个婆子互看一眼,有个婆子上前道:“郡主,林嫂子之前一直都是这府内总管,现在郡主不许她进来,她的事总要有人接手,况且还有那些钥匙账目,要是林嫂子不肯……”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就被王璩一句话浇灭了:“不肯?就把库房、账房的锁给砸了,那些不听话的,全给我送到官府去,我可没空和你们玩心眼。”一股寒气从众人心里升起,这,这还是女人吗?从来换个总管,都有一番周折,不肯交账本钥匙还算小事,多有原来总管不甘心自己的大权旁落,鼓动丫鬟婆子们不听话的,从来都是主人们用怀柔政策,拉拢分化,这些下人们也好居中取利,哪有个直接把锁给砸了,把人送官府去的,这难道就全不顾自己的名声?
有个胆大的总算开口:“可是郡主,这砸了锁事小,要是账本丢了,东西少了,这要找谁赔?”王璩停下脚步,心头冷笑,现在她可算明白当日德安公主话里的含义了,到这时候还和自己玩心眼,那不嫌太命长?
看见王璩停下脚步,面上罩上寒霜:“怎么,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你们一个个都想学林妈妈的样子,从这里离开别寻主人?”小事?婆子们面面相觑,这种事怎么能算小事,砸库房和账房的锁,从来没听过。可是看着被丫鬟搀扶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林妈妈,难道也要学她一样?
淮阳公主死的时候已经担惊受怕过,现在还要再来一次?王璩的眼从她们脸上一一划过:“我晓得你们都有执事的,谁要不愿意,说一声,自己从这离开,我绝不追究。”婆子们早没话说,一个个低头下去,肚里在做打算,王璩继续往前走:“好了,我累了,要回去歇着,明日一大早,我要见到这府里的账本和这府里库房里所有的钥匙,不管你们是去砸还是去找人要来,那不关我事。”
说着王璩快步离开,没有看这些婆子们一眼,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难道还不清楚,不外就是想多占些好处,可是谁有空和他们玩心眼,用各种办法让他们对自己言听计从。拳头,只有用拳头,让他们乖乖听话,至于别的,王璩一笑,所谓名声,自己还在乎吗?都背了逼死继母、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到极点名声的自己,还在乎几个下人的那几句好话?
含桂院里的丹桂正开的好,王璩走进去的时候娜若和淑媛两个正眼巴巴地往树上望,树上有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正在那摘桂花,满院都是桂花的香味,王璩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们两个,又在闹什么?”那小丫鬟不防备王璩突然走进来,正在往下爬差点摔了下来,但很快抱紧树干哧溜溜了下来,小步走到王璩跟前跪下:“郡主万福。”
急的淑媛在那里直叫:“我的桂花。”王璩让那小丫鬟起来,伸手拿了她手里的桂花枝递到淑媛手里:“好好拿着,放枕头边一晚都是香的,怎么自己不去摘?”淑媛的鼻子皱了皱:“本来我想上去的,可是这个姐姐说怎么能让我做这种粗活,她就先上去了。”
那小丫鬟在旁边紧张地牙齿都在打颤:“回郡主,奴婢并不是要拦郑姑娘,只是郑姑娘万一摔了或怎么着,奴婢,奴婢”王璩伸出一支手制止她:“不用这样害怕,我不是吃人的老虎,你去让厨房准备桌饭菜,再拿热水来,我洗一洗,这赶了几个月的路,都累坏了。”
小丫鬟点头,又觉得不对,开口道:“是,奴婢这就去。”王璩这才牵着淑媛的手进屋,进到屋里淑媛坐了下去:“哎,王姨,是不是以后都要像她们一样,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翼翼,不能大声,也不能爬树,更不能学骑马?”
在收拾东西的娜兰也把东西放下:“郡主,是不是就要像今日见到的那几个丫鬟一样,要一口一个奴婢,还不能随意出府?”王璩倒了杯茶,喝下去才觉得人舒服一些,离开的太久,这些规矩总觉得离自己很远。现在就觉得更厌烦了,如果娜兰她们也学的那么规规矩矩,那多让人糟心?
她手一挥:“别管那么多,我们在这,只怕也住不了多长日子。”听到在这住不了多长日子,淑媛最先鼓掌:“好啊,我们以后去哪里玩?”
娜若拍她脑袋一下:“阿媛现在学的比我们还溜,成日就想着玩。”淑媛皱皱鼻子表示不服气,听着她们的谈笑,王璩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和林妈妈她们说话,总是那么让人觉得累。只有淑媛她们在这,才能觉得是自己的家,可是没有听到那个温和的声音,竟有些想他。
邵思翰一进京就和她们分开,他还要去晟王府,也不知道哪天才能见到他?
第二天一大早,王璩刚起床丫鬟就来报林妈妈来了,接着不等王璩让她进来,林妈妈就掀开帘子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匣子,跟着个小丫头手里也抱着些东西。
林妈妈上前行礼后就道:“老奴在这府里几三十年,从无一分一毫的私贪,昨日郡主要老奴不再进府,这些就是府里的对牌和钥匙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