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云州,如柳山庄。
“武林大会?”
颜学点头,解释道,“武林大会三年一届,由当任武林盟主主持。”
“那是不是要选新的武林盟主了?”林婉儿好奇地问。
颜雪失笑,没想到林婉儿也有不懂的事,“当今武林盟主柳飞正值壮年,且威望正盛,还没有重选一位的必要。武林大会只做各派切磋武艺之用,若要选举新一任武林盟主,多由上一任盟主指定数位候选人,另择时日召集各派推举新盟主。”
林婉儿听罢频频点头,“非常民主呢。”
颜雪亦十分赞同,“推选出来的盟主不一定是武功绝顶之辈,但在江湖中的威望都极高,各门派不管实力如何,都要卖盟主面子。江湖现下如此太平,多是武林盟主从中协调的结果。”
林婉儿嬉笑着眨眨眼,“虽然无聊了些,不过太太平平的日子叫人舒心多了。”
颜雪微笑点头,举手掀开马车的帘子。
帘外庄园广阔,如平地拔起,林木苍秀间,巍峨的大门向众人开敞,门庭匾额苍劲有力——如柳山庄。
“下车吧。”颜雪挽过林婉儿,带她下车。
才刚落地,便听得一声夹杂着惊喜和急切的叫唤由远及近传来,“颜姑娘!”
林婉儿立定抬眸,却见一个俊秀青年,正笑着朝这边奔来,一双星目望定了颜雪,似乎再看不见他人。
“颜姑娘,上次充州一别,许久未见,不知可好?听说你几月前被困京城,我急得吃不好睡不下,好容易劝了爹让我进京,又听说你回了充州。在充州总算见到,却又匆匆一别。今次武林大会,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柳如玉,如柳山庄三公子。”颜雪不等对方说完,淡淡地朝林婉儿介绍完来人,便将拜帖送到门口。
柳如玉碰了个钉子,依旧不屈不饶地跟上颜雪,“颜姑娘,我带你到为鸿门准备的厢房。”
“不用了,柳公子还要忙,叫个小厮带我们进去就可以了。”颜雪婉声回绝。
柳如玉还要坚持,正好一个小厮走过来道,“三公子,盟主叫您过去。”
柳如玉权衡许久,不舍地望望佳人,终究敌不过身为武林盟主的爹的威严,颓靡地去了。
颜雪暗自松口气,转身去看林婉儿。
林婉儿掩了嘴直笑,“我总算知道你为何对谁都冷着一张脸了。若是你对什么人都笑的话,这狂蜂浪蝶怕是怎么赶都赶不完了。”
“婉儿姐!”颜雪娇喝一声,微嗔微恼的韵味。
好在是对着自己。林婉儿想。
鸿门为武林第一大门,分到的院落舒适幽雅,颇和林婉儿心意。
本来因为劫银一事,今年的武林大会鸿门已经决定不参加了。没想到官银一事会如此顺利,颜雪与林翼然商量过后,觉得武林大会毕竟是江湖大事,鸿门不参加实在说不过去,于是林翼然留下善后,颜雪则先带了林婉儿赶到云州。
入得院中,林婉儿与颜雪稍事收拾,已经月上柳梢。
用过晚饭,两人在庭中闲聊。
“若是顺利的话,师兄和继祖过两日便赶到了。”颜雪轻道。
林婉儿眨眨眼睛,什么也不说,只对着颜雪暧昧不明地笑。
颜雪被她看得心乱,不期然红了脸庞。
林婉儿一脸不明所以,“我什么也没说,你怎么脸红了?”
颜雪咬牙,偏又恼不得林婉儿,只能偏了头去,埋头不语。
“雪!”猛听得一声叫唤,颜雪心中一震,倏忽间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转头只见范继祖与林翼然已然立在门外,师兄风度翩然,继祖气度儒雅,望着她时笑容里偏多了几分执拗与傻气。
“雪。”他再唤一声,温情款款。
“恩。”不自觉地板起脸,颜雪应了声,别过目光。
一旁的林婉儿起身相迎,“林大哥,继祖,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虽然官银总数出了些偏差,但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范继祖诸多感慨,早习惯了颜雪的冰冷,心中喜悦倒不曾因此减退半分,“官银已经安全送出雍州,目前已经分发梁州受灾各地。来的路上还听说梁州刺史被罢职入审,朝廷已经另行拨款,派了专人来治理梁州旱情。”
林婉儿听后,微笑点头,只听范继祖继续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当今圣上是一个好皇帝。从近年的整兵制,睦邦交,制宁王,到而今的撤贪官,治旱情,桩桩大快人心……”
范继祖还想继续说,突然收到颜雪一记冷眼。正疑惑间,又见林婉儿眸光扫过,极其明显的警告意味。范继祖急忙识相闭嘴。
“林大哥和继祖都累了吧?”林婉儿笑着缓和气氛,“我去拿些吃的回来,你们先到房间休息一会吧。”说完望向林翼然。
林翼然无声笑笑,点头应了声,却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确实,出乎意料地顺利。”
“是吗”?林婉儿不甚惊讶地笑笑,“可惜了我无法亲临现场,要不也亲眼见见。”说完便径自忙去了。
晚间各自安顿,林婉儿回房歇息。
“林大哥。”她停下脚步,轻唤一声。
林翼然倚在她的门前,静静看她。
“想跟你谈谈。”林翼然朝她伸出一只手。
林婉儿犹豫地看看他,迟疑着举步不前。
他上前两步,揽过她的腰,带她起飞。
风从耳畔刮过。林婉儿不敢去揣测他的心情,只噤了声沉默,任他带她出了山庄。
新月如钩,周围的景致浸在一片淡淡的光影之中,仿佛模糊不清,却又似清晰可见。
“是你做的,对不对?”
林婉儿装傻,“林大哥想说什么,我不太懂。”
“我听小雪说,进入秋谷原的前两天,你曾使计混入徐谦包下的客栈。”
林婉儿笑,“林大哥也知道,我娇贵惯了,不喜欢露宿。况且失银责任重大,我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叫人把官银送给你们抢吧?”
林翼然显然不信,“你我同游半月,所费银两,足够穷苦人家花费三年有余。如此用度,区区四万两恐怕根本不在你的眼里。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但若说你没这本事,我便不信。”苦笑一下,林翼然继续道,“这样很好,不是吗?双方不伤一兵一卒,梁州百姓又得救助,还顺道替小雪在门中立下威望,一举数得,有甚么不好?”
林婉儿知多说无益,但依旧不想承认,遂闭口不语。
他抬起她的头,望定了她,“不想承认,是因为不相信我吗?”
“林大哥,你明知……”
“为什么,不把发盘起?”他的手指,滑下她的颊,捧一掬她如丝的发,看那华美的发的掌中缓缓滑行。为什么她是这般装束,流云轻挽,翠色盎然。分明,分明是待嫁女子的打扮,分明是呀……
林婉儿急忙后退数步,与他拉开距离,“林大哥,我想我上次说的还不够明白,我……”
“你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林翼然怒吼着打断她的话。惊觉自己的失控,他蓦地转过身去,重重地打在身旁立起的岩石上。
那岩石无辜地歪了脑袋,渐渐分做两截,沉沉下坠。
相思原来是这般滋味。如蚁噬心,点点侵蚀心灵,惊觉时心中已然空出一个大大的洞口,瞬间又被抑制不住的思念填盖。可是相见,偏又成了另一种蚀心入骨的痛。她就在眼前,却又疏远淡漠,遥不可触。
“回去吧。”平复下心潮,他转过身来,那画面却叫他手足无措,“林宛,你……别哭……”
林婉儿愣愣地轻触自己的颊,咸湿的液体自指间滑过,她哭了?
这一世,她从来就不曾哭过。初到异世的迷惘,朱玉儿的以怨报德,安寿的威胁恐吓,甚至刀剑之间生死一线……她不是不曾慌乱、伤心、愤怒、感怀,可她不哭。上一世她哭得太多,得知病情时她哭了一天一夜,可是病魔不曾放过她;看到父母为她染白的鬓发时她哭了,可是家底依旧渐渐掏空;母亲拿走那碗代表长寿的面条时她哭了,可是死亡依旧步步逼近……终于她不再哭泣,她终于明白眼泪只是懦弱者的徽章,什么也挽回不了。
可是现在她哭了。不是伤心,不是恐慌,只是敌不过漫入心底的酸,抵不过侵入眼角的涩。
她眨眨眼,拦不住汹涌奔腾的泪,颗颗透明的琉璃自眸中滑落,在谁的掌中溅碎。
她抬头,他的心疼与慌乱映入眼底。这个人对她千般疼百般好,那样的温柔宽厚,总叫她忍不住想对他倾心依赖,她会跟他说她的委屈,她的彷徨,她的心伤……他总是静静听着,然后温声安慰。她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付出与给予,却偏偏,还不了分毫。
“别哭了,别哭了。”他顾不得其它,紧紧将她搂住。她的每一滴泪,都落在心里,烙在心上,灼灼地疼。
她终于不哭,自他怀中抬起头来看他。微红的眸依旧清澈,眸中的坚决和固执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摄人,“林大哥,我……”
他将她的脸压入胸膛,如同满满的苦涩压下喉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别说,至少现在……让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