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薛家母子
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薛蟠本想接母亲和妹妹回自家过节,谁知他母亲竟不肯,薛蟠只好舍下蒋玉涵去贾府里陪她们过节。
薛家人到贾母的上房里陪众人饮宴一番,今年东府里有孝在身,这边贾母的辈分高,虽是无碍,但也不好大肆操办,就只叫小戏子清唱一遭未敢动响器,宴席上冷冷清清的早早就散了。
薛蟠好酒贪杯又是个大肚肠,只喊着没吃饱,回自己院中以后叫她母亲另外整饬宴席与他,薛姨妈也有些未尽兴,就依了他,赶了下人们去准备酒菜,宝钗却有些意兴阑珊,推说累了,告了罪独自回房安寝。
薛姨说:“咱们到屋里吃酒吧,在院子里怕会吵着你妹妹。”
薛蟠道:“暑热天未褪,屋子里多闷呢,”
薛姨心疼女儿,只说:“多用些冰,且热不着你。”
薛蟠无耐只得跟着进了屋,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这院子恁地狭窄,比梨香院还小。”
薛姨也叹道:“可不是吗,虽说都是一进的院子,但梨香院好歹有些空地,种几株梨树待春天时看看花儿,也算有个景儿,住在这里着实憋屈了些。”
薛蟠立即凑上来说道:“儿子在城南买了五进的宅院,地方宽敞的很,母亲这就随我搬过去吧!”
薛姨骂道:“不省事的东西,我们走了,你妹妹怎么办!”
薛蟠道:“自然是一起搬过去
薛姨道:“蠢儿,我是说你妹妹的终身大事,”说罢自己也觉得灰心,不禁叹道:“可怜见的,宝钗都十六了,你姨妈那边也没个说法,眼瞧着身边的小姐妹该嫁的嫁了,该订的订了,只她还没个着落,”
薛蟠道:“怪谁呢,我早就说那个贾宝玉不可靠,你们偏中意他,他但分是个男人就该去老太太跟前求下这门亲事,”
薛姨道:“又胡说!哪有自个求亲的,你当谁都同你这般厚脸皮不成!”
薛蟠:“那我妹妹为了他损了名声,他只当不知吗?开夜宴的事一传开,他就该担待下来,两家里订了亲事,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现在到好,亲事没订下来,丑事到是按不住了,上个月金陵老家的族长听闻此事就写信来,我是不认得几个字,叫管家读来听,把个管家羞得都抬不起头来,那些个话呀,我都不好学给母亲听,这一二年里咱们是别想回乡了,叫族长瞧见,不活活打死我呢!”
薛姨惊问:“那事连族里的人都知道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边早知道了!我是怕母亲急坏了身子才没告诉,”
薛姨抽泣着叹道:“我那苦命的儿呀!”
薛蟠忙在一旁劝慰,岂料薛姨妈越想越伤心,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我那宝钗要相有相要人品有人品,怎么就如此的命苦呢,先是没了父亲,家里失去了主心骨,又摊上个胡作非为的哥哥,连累她失了进宫待选的福气,好不容易得了你姨妈的眼缘,以为能嫁进国公府里安享富贵,谁知上有老太太拦着,下有林丫头拌腿,事事都不叫她如意,真是好可怜!”
薛姨妈是把守寡以来的所有委屈都想起来了,越说越起劲,把薛蟠吵得没了耐性,只说:“自己没本事到赖起旁人来了,我瞧着林家可没有与贾家结亲的打算,真要有拦路虎也不是他们家。”
薛姨急忙止住了絮叨,问道:“你怎知林家不想,莫非林家大爷与你说过什么。”
蟠:“这还用说吗,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来,老太太三番四次接林姑娘到贾府里住,人家都没来呢,远的不说只说今天中秋家宴,林家没来,八月初三老太太八十大寿,林家只送了贺仪,人却没到,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林家是压根儿没把贾家放在眼里的。”
薛姨:“今日林家没来,是因为皇家赏了他们体面,命他们兄妹二人进宫饮宴。”这又是一件薛姨妈生气的事,那个林丫头处处都不如自己的女儿,怎么就能有这样的福气,
薛蟠:“这个事我到是知道,前几天从江南运来几篓新鲜螃蟹,我选几只大个团脐的去孝敬舅舅,他老人家跟我说,今年皇上兴头高,中秋夜在宫里设了宴席,招一帮子心腹陪他喝酒聊天,舅舅、舅妈也得了旨意,”
薛姨忽又想起一事,指着薛蟠的鼻子骂道:“若不是你误了你妹妹的前途,她这会子也在宫里饮宴呢,那是何等的风光体面。”
薛蟠:“快拉倒吧,您以为进了宫就有现成的体面啊,就连贾府里的大姐姐,如今被降了份位都没资格参加,以咱们家的出身,妹妹就算进了宫又能怎样,”
薛姨妈闻言再次悲从中来叹息女儿命运多舛,说来说去都把希望寄托在宝玉的身上,“我只相中宝玉,只有他这样的人品家世才配得上宝钗,只可惜老太太心里中意林丫头,你姨妈到是跟我一个心思,她不好明着与老太太做对,但暗地里一直防着林家呢。”
薛蟠嗤笑:“你们还真拿宝玉当个香饽饽了,也不问旁人怎么想呢,我听说,林家大爷是亲自撵了宝玉的,还放了话说再不许他登门,这架式再明白不过了,断无结亲的可能。”
薛姨妈本就是个没主意的碎嘴妇人,听儿子这么一说,便觉得有理,立时就欢喜起来,她说道:“若是林丫头不来捣乱,你妹妹就做定宝二奶奶的大位了。”
“哎哟,我的亲娘哎,可着北京城都再找不着比您更糊涂的人了!拦着宝钗前程的是老太太,关林家何事。”
薛姨妈闻言立时就哭骂起来,不孝子、小畜生之类的话,不要钱似的泼到薛蟠身上,直到下人们备好了酒菜端上来才住了声。
薛蟠粗声粗气的赶走了下人,只母子两人清清静静的用饭,薛蟠给母亲斟上酒,问道:“我瞧着妹妹脸色不好,莫不是身上不爽利。”
薛姨叹道:“身子到是无碍,就是前些日子出了件窝心事儿,她还没撂开手呢,”
“莫不是又为了宝玉!”
“这回到不是,”薛姨往窗外瞧了瞧,见下人们都站得远,才低声说道:“老太太寿宴的前几天,凤丫头带着人抄捡了大观园……”
“有这事?”薛蟠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自家人抄捡自家人,真是奇哉怪哉!”琢磨了一会儿又觉着不对劲,又道:“不对呀,园子里住的都是姑娘们,可有什么好抄捡的,难不成凤姐姐嫌弃姑娘们,想把她们赶到婆家去。”
薛姨妈一巴掌打在薛蟠的后脑勺上,“叫你读书你不肯,一说话就蠢得没边,好叫人笑话,姑娘们都没订亲,可哪来的婆家!”
薛蟠揉着脑袋不敢吭声,薛姨妈到是知道一些底细,逐与薛蟠说了,薛蟠对这等内宅风流最是上心,央着母亲细说,薛姨妈却道:“还有什么可说的,无非是哪个下作的奴才做的孽,害得你妹妹也跟着没脸,凤丫头抄捡那晚,你妹妹虽没在蘅芜院里,到底是院子被人动了一遭,心里着实不自在。”
薛蟠道:“要我说也该着,那府里着实不像样,奴才不像奴才,主子不像主子,尤其是宝玉屋里的几个大丫头,天天打扮得妖妖娆娆的,张狂得没了边,妹妹将来就算是嫁过去,怕也要受她们的摆布呢!”
薛姨:“你不是不乐意吗,怎么又说把宝钗嫁过去的话,”
薛蟠:“这不是拗不过你们吗,要依着我,才不把妹妹许给宝玉呢,自来我就瞧不上他,除了说上几句酸溜溜的诗文,他会干什么呀!满府里都说他有才学,可是春闱还不是失利了吗,还不如林粲一个商人呢!”
薛姨妈中意宝玉多年,自然要为他说话,“宝玉年纪还小,身子又弱,不是他学问不好,听说是在号子里就病了。”
薛蟠冷笑道:“风吹吹就坏了,到像个纸糊的美人灯,妹妹要是嫁了他,别再守寡。”
薛姨拍着桌案大骂:“你成心气死我是不是,大过节的没一句吉利话,以前你虽混帐,到也明白个孝字,如今到是全忘了,我知道了,定是那个戏子在你耳边嚼舌头,挑唆着你厌弃了我们娘俩,他好在那府里起居八座的装主子,你叫他趁早死了这份心,且有我一日,他就别想如意。”
薛蟠急得哇哇大叫:“这又从何说起,小蒋他一个男人如何去讲女人的坏话,母亲若是不放心,就搬到那边去住,日子久了就知道小蒋的品性了,他那人最是良善,走路都怕踩了蚂蚁,”
薛姨妈也不过是被气着了,拿蒋玉涵出气罢了,并不认真计较他,依旧是教训儿子要紧,又说:“你只护着他,也不防备耽误了终身,老大不小的了,也不说正经相看一门亲事,”忽又想起了什么,急切地问道:“难不成是那戏子不让!”
薛蟠不乐意了,他说:“母亲别总把戏子挂在嘴边,小蒋早就是良民了,若母亲不信,我就把他的官牒文书取来好叫母亲放心。”
薛姨听说蒋玉涵不是戏子到也稍稍宽心,但仍旧不喜此人,她说:“良民又如何,终究是个男子,你与他这样不明不白的来往总不是长久之计,”
薛蟠讪笑道:“儿子此来,正有个长久之计想请母亲的示下,”说完竟然低下头,在椅子上扭动起来。
薛姨先是惊到,继而被这付做派逗乐了,她笑道:“我的儿,多年不曾见你这付憨样儿了,上回得见,还是你八岁的时候,撒着娇向你父亲讨小马驹,怎么,这回又想讨什么心爱的东西?”
薛蟠嘿嘿笑着又扭了两下,“到是已经弄到手了,只是没有母亲说句话,我们总要偷偷摸摸的,还是想烦请母亲出面做主,我们才算是过了明路,”
薛姨听明白了,儿子这是看上了什么人,想收房,要自己点个头才好操办,“按说这也不是个事儿,再多几个也养得起,只是你别有了新的就忘了旧的,香菱好歹服侍你一场,别叫她受了委屈。”
“您放心吧,亏不了她,”说着又装模做样的在母亲肩上轻捶了几下,做出一副乖顺模样来哄着薛姨妈,“儿子好不容易找着中意的人,母亲就开个金口,赏他个名份吧,只当是疼儿子了。”
薛姨:“这到有鬼了,你没少往屋里收人,怎么以前不见你给谁讨个名份,连香菱的侍妾名份还是我提的,这会子到这样上心,那人究竟是哪朵云彩上的仙女啊!”
“就是……就是,蒋玉涵嘛!”
“扯臊,他一个男子,要的什么名份,你是被那狐媚子迷昏了头!”
“莫气莫气,先听我说完,”薛蟠安抚住母亲又说:“儿子是想与他结契,”
“我当什么呢,不就是结契吗,这些年里你结下的契弟还少吗?要结便结就是了,何来问我。”
“可这些人里只有小蒋让我牵肠挂肚啊,遇见他以后,我才明白,有一句话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母亲你想想,一天不见,就像分开了三个秋天一样,这得耽误多少收成啊,”
薛姨:“咱家是行商,不种地。”
薛蟠:“那得耽误多少生意啊!总之,儿子是迷上他了,必要拴住他才安心,若他还在贱籍,到是好办,不拘多少银子,买回来就是了,可他偏偏是个良民,又识文断字的,心野得很,说不得哪天抬腿就走了,天崖海角的,叫我去哪找他呀,”
薛姨妈被他烦得不行,只恨声骂道:“瞧你那点出息!我们薛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要给他名份就给吧,横竖你恶名在外,好人家的姑娘也瞧不上你,就算是娶了他当正房太太我也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