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八旗各家心思,崇绮回到家中,跟夫人瓜尔佳氏提起此事。瓜尔佳氏想了想,“这也奇了,十七岁才参选?谁家的姑娘,能留到十七岁呀?”
崇绮摇头,“夫人你这两日跟舅兄家来往,可曾听说了什么?”
瓜尔佳氏摇头,“那倒没有,只听说,皇后娘娘办赏花宴,琳太妃也请了去。好像,琳太妃看上了皇后身边一个女官,叫紫椹来着。恰巧这女官年纪到了,皇后仁慈,琳太妃一开口,就让紫椹跟着琳太妃出宫去了,还赏了一堆东西。对了,葆初有信送来。”崇绮接过来一看,不过是请父母安,问姑姑、姐姐可好。顺便报平安,说自己在承德陪大阿哥读书,兰贵妃、大阿哥都很关照,请父母勿念。
崇绮看过,随意放在桌上,跟瓜尔佳氏闲话。说起明年科举,瓜尔佳氏笑问:“葆初还特意托人捎来几本书,说是翁师傅借的。我放你书房了。”说着,噗嗤一声笑了,“这孩子,才六岁,就知道帮父母亲的忙了。”
崇绮听了,跟着点头,“既然是从翁师傅那里借来的,想必是好东西。我这就去书房看看,也别辜负孩子一片孝敬之心。”顿上一顿,耐心嘱咐,“夫人啊,从现在开始,我每日当差回家之后,就要闭门读书了。家里家外,就劳你多多操持。等为夫高中状元,再亲手为夫人披上霞帔!”
瓜尔佳氏跟着脆声而笑,“那感情好。为妻就在这里,恭候着状元爷您的凤冠霞帔了!”
夫妻二人不过闺房闲话,自知旗人难以点元,只顾安心应试。咸丰十三年三月,朝廷科举,崇绮顺利取得贡生资格,随着三百人同年进入保和殿殿试。
葆初早就从兰贵妃那里,偷偷打听到了今年科举考试范围,托翁同找了不少相关书籍,快马送给父亲。果然,顶了大用。
今年殿试,与往年不同。考试时间分为两段,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即两个四小时。殿角摆一座大钟,时间一到,监考官员立马收卷。
考试内容也大为不同。上午乃是行政测试。八张大纸上,密密麻麻印满试题。留下空格或者选项,供考生做题。考试内容五花八门,从天文地理,到耕织航海,从盐政税收,到军队工厂,各式各样,共一百题。
中午留下半个时辰吃饭,考生们随礼部侍郎一同到文华殿,吃了一顿免费午餐,略歇一歇。众人坐下闲话,都说题量太大,题型前所未见。真真愁煞人也!唯独李鸿章、崇绮几个,安安静静。李鸿章本人有真才实学,自然不怕。崇绮运气好,又有儿子送来的参考书籍垫底。在家练习次数多了,早就考腻了。见众人议论纷纷,无心发言,只顾安下心来,琢磨下午题目。
回到保和殿,接着考试。下午这一场,跟上午截然不同。一人还是八张纸,只有第一张出题,其余七张空白。题目就是:论新政与改革!崇绮一见此题,一颗心立刻砰砰跳起来。就在昨日,他刚刚做了一篇相似策论,并与荣禄、灵桂叔父等人商议妥当,定下实策。当即研磨提笔,看一眼殿角大座钟,一挥而就。
其他人,则是各自琢磨,用心书写不提。
皇帝主考,端坐龙椅之上,自开始考试,巡视考场一番,回到龙椅上,翻开桌上奏折,一面监考,一面批折子。批累了,就到考生中间走走,转上一圈。中午休息,到钟粹宫开小灶。
皇帝忙科举,皇后忙选秀。康熙坐辇来到钟粹宫的时候,恰逢皇后召见最后一拨秀女。一听说皇帝来了,五名秀女都羞涩地低头,规规矩矩跟在皇后、贵妃身后行礼。
玫妃、婉妃一旁瞧了,纷纷上前一步,紧随皇后,试图遮掩住身后五人。没办法,谁叫这五个全都出身满洲大家,上三旗的世家姑奶奶。这要是给皇帝留下什么好印象,进了宫、得了宠,还叫不叫咱姐妹们活了?
梅梅也看出来两位妃子隐隐担忧。行礼问安之后,摆手命五名秀女退下,吩咐绿叶摆饭,带着贵妃、玫妃、婉妃,一同陪皇帝吃饭。一来,人多热闹;二来,也是安安这些活寡妇的心。大家都不容易,又没利益冲突,何苦天天摆着皇后威压,吓唬她们呢?
康熙挥挥手,空气中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各种花香、粉香混在一起,有些刺鼻。全然不像平日里,皇后周身那股自然清爽味道。皱皱眉,随口吩咐丽贵妃,“你们也累了,都回去歇着吧。”
丽贵妃抿嘴笑笑,带着两位妃子告退。等闲人走完了,康熙这才甩掉靴子,往炕上一靠,嘴里埋怨:“真是累呀!”
梅梅低头瞥嘴,姑奶奶我更累!嘴上则是笑笑,轻声安抚:“皇上若是累了,做些易消化的吃可好?昨天费扬古送来两袋松子,我刚叫他们做了松仁玉米。”
康熙点头,跟皇后对坐着吃完饭。看着时候还早,随口问问今年选秀情况。
梅梅歪歪头,掰着指头慢慢说,“呃,怎么说呢。世家贵女倒还是有几个。几轮选下来,现在最好的,就是佟佳氏、董鄂氏、叶赫那拉氏、富察氏,还有一个马佳氏。就是刚才您来的时候,臣妾召见的五个人。其中,佟佳氏乃是祺嫔之姐。董鄂氏是端敬皇后六世侄孙女,祖上乃康熙朝费扬古将军。叶赫那拉氏与兰贵妃、o嫔姐妹尚未出五服,论辈分,这位还是那两位的姑姑呢!富察氏是马奇老大人后人。马佳氏也是正黄旗出身,祖上在康熙年间抬的旗。哦,还有一位高佳氏,一位魏佳氏,都是乾隆时期抬入镶黄旗。这两位年纪恰好二十五岁,咱们皇家等着用人,臣妾看了太医诊脉册子,说她们俩身体很好,易于受孕。所以,也就留了牌子。其他的,相比之下,就没多少值得说道的了。”说完,捂着帕子,想笑又不敢,不笑又憋不住,很是为难。
康熙听完皇后一番解说,再瞧皇后一副揶揄模样,登时笑岔了气。心里嘀咕:这个皇后,还真会讽刺人呢!马佳氏抬旗,那是影射荣妃,当然,荣妃娘家本来还算得上显赫,不过是旗属换成正黄旗而已。至于高佳氏、魏佳氏,无疑是弘历那俩皇贵妃娘家人。皇后啊皇后,你咋不说,你还把乌雅紫椹推到琳太妃身边,借她的手,重新送回来参选呢?那样,不是把德妃也给膈应一番吗?
想到这里,康熙捂着肚子摆摆手,“国家贫困,养不起那么多小妾。宫里头是添人还是不添,你看着办就是。”养小妾,也是得花钱的!康熙想想户部尚书天天哭穷,顿时没了纳新人的兴致。
梅梅点头,你这“无能”模样,添了人也是守活寡,还得姑奶奶替你落埋怨,得罪满洲大家,我傻呀?抿嘴儿笑笑,“咱们这里好说。只是——论理,这话不当我说,只是,先帝、太后都不在了。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您看,其他几个王府,要不要添几个?几个王府里侧福晋还好说。臣妾担心的是,重华宫那边——只有载澄、载滢兄弟两个,毕竟——还是太少了。”
“嗯!”提起奕d子女,康熙立即就想起大贝勒载澄,那位末代皇室典型的纨绔,典型事迹就是:拐带“小皇帝”载淳去逛八大胡同,得了那不能说的病回来。至于他的弟弟们,不是夭折早死,就是跟他一样的纨绔。罢了,奕d身边,薛佳氏等人出身也不怎么样。给他几个出身高贵、家教良好的侧福晋,也算是为皇家开枝散叶吧。
这么想着,便吩咐皇后:“你看着办吧,另外,醇亲王也该添人了。兰贵妃她妹妹倒是能生,可就是生下来养不活,尽添晦气。挑个有福气的送过去。就是家世差点儿,也没什么。”
梅梅听了,急忙笑着答应。心里琢磨:这是恼了光绪他娘了?是不是趁机从钮钴禄氏里头,找个旁支女儿塞到醇亲王府去?呃,还是算了吧,给人做妾,又不是什么好事。能不耽误人家女孩儿,就别造孽了。
康熙看事情说的差不多了,抬头瞧瞧座钟,时候快到了,站起来,吩咐皇后两句,就要离开。刚走到大殿门口,还未过门槛,就听宫院外头,一阵哭闹。七八个嬷嬷、宫人一齐哭天抹泪的,簇拥着大公主往里走。
大公主一面走,一面委委屈屈哭诉,“皇额娘,您要给女儿做主啊!”
梅梅一看,大公主脸上泪痕阑干、妆容模糊,呜呜咽咽,嗓子都快哭哑了;两只绣鞋,全都是草末尘土,早上刚换上的牡丹折枝旗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袖子还掉了一截。梅梅登时吓了一跳,扶着康熙急走几步,迎面赶上来,“大妞,怎么了这是?早上不还好好的?怎么弄成这样?”
大公主只顾哭,不肯说。倒是旁边一个小宫女气不过,仗着皇后素来和善,大胆回话:“主子娘娘,大公主是给重华宫大阿哥打成这样的!”
“载澄?”康熙听了,扶额叹息,老六啊,你把儿子教成这样,朕百年之后,你们父子掌管江山,叫朕如何放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