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谋士之计策端的是阴险毒辣,司空祈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将储位收归囊中,却不知道“害人者终害己”,何况皇帝早就对他有防范之心,这一次自作聪明终于耗尽了皇帝希望他自己幡然醒悟、改过自新的耐心,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司空祈次日进宫觐圣之时还带了一个所谓的高人术士一起,此人姓张名景岳,据称是出生即能言,三岁即知字,六岁即能诵读经书,精通经、史、天文、地理和阴阳五行学说,访遍举国的名山圣地潜心修炼,济世悬壶,能以秘方救人性命,被世人誉为“活神仙”。
皇帝穿着中衣,外面只套了一件元青色的团花袍褂,未着冠,拥被坐于龙榻之上,一脸蜡黄病容,皱纹深刻。
司空祈给皇帝见礼毕,又装模作样地唤来御医关心了一番皇父的病情,才说:“皇父缠绵病榻多日,举国悬心,儿臣亦是忧心难眠,恨不能以身替之。机缘凑巧,得遇素有活神仙之名的张大真人,擅法术,起沉疴,儿臣特命其一同入宫来为皇父诊治。”
皇帝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拈须颔首表示同意。
张大真人装神弄鬼一番,得出结论说是皇帝此病只需特制一种“芳心髓”的丸药吃下去就可望痊愈,但是此药须得一味药引,而该药引必须是皇帝的最为珍贵之器。
皇帝沉吟着说:“最为珍贵之器?只要能起痼延寿,纵是稀世奇珍又有何惜?大真人可遍处去看,但凡宫中珍贵之物,尽可献之上苍!”
那张大真人却摇头说:“非是珠宝珍玩,乃是皇上心上最为宝贵之人。”
皇上一听沉下脸来,眼神一下子冷得叫一旁的司空祈也觉得身上渗得慌。这司空祈每日见惯了君父,可是此时他操天下人生杀大权的上位者的威严气势,即便是在病中也叫身为亲王的司空祈泠泠然心中生畏。
开弓没有回头箭,张大真人偷眼看了司空祈一眼,只得铁了心地往下说:“皇上最珍贵之器物,除东宫太子之外谁可比拟之?”
皇帝面色如铁,却又呵呵一笑,道:“朕最珍贵之器,朕心里才明白。尔不过一草芥,胆敢妄自揣测圣意,死罪!”
那大真人连忙跪伏在地,磕头谢罪,强辩说:“不是草民胡说,的的确确是天君之意。”
皇帝冷哼一声,说:“好,姑且信你一回。来人,给朕将皇子们统统叫来,让他们一起来听听这天君的意思,好为朕做个抉择。”
慌乱了一阵后,皇帝的龙榻之前就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了,众皇子们都惊惶不定地看着龙榻之上端坐的皇帝,虽然面容憔悴,却是全身凛然生威。
皇帝瞄了一眼地上跪伏着的张大真人,说:“大真人,现在把你刚才说给朕听的那一段话说与皇子们知道吧。”
张真人便抖抖索索地将话又说了一遍,只是这次他没敢提到太子是皇上的最为珍贵之器之类的话。
皇帝的目光如同鞭子一般从皇子们的身上扫过,每扫到一个人,那个人就敬畏地将头埋下,没有一个人敢与皇帝对视。皇帝晒然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说:“好,这才是朕的好儿子们呢。平时天天都在说孝敬,到这种时候,就没有人愿意奋不顾身地来孝敬了?”
皇帝又看着司空祈阴测测一笑,说:“祈儿,这大真人说的不尽属实呢,朕这么多年对你难道不是真心疼爱?要不,你现在就回报一下皇父?”
司空祈没想到自己这一下弄巧成拙,惹火烧身,吓得面色发白,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道:“皇父明鉴。大真人说的必须是皇父最为珍爱之器才可以,不然,做成了药也不灵。儿臣身为长子,却多年屈居太子之下,皇父扪心自问,这可是真心疼爱儿臣?”
皇帝一下子脸色铁青,正要说话,太子司空t此时却恰到好处地抬起头来,慨然开口说:“千贤万善之中以孝为先。皇父宵衣旰食,日理万机,以致积劳成疾,令儿臣忧心如焚。身为人子,常思孝敬亲父却无一孝敬之处,身为太子,每常忧心国家却无寸功于社稷。今日以儿臣之微,倘能医治皇父之疾,造福社稷,儿臣虽死而无憾。”
皇帝蜡黄面容之上忽然焕发出一层光彩来,大声说道:“你们看,这是朕的两个儿子。一个狼子野心,一个孝心虔诚!司空祈,你还敢怨朕不疼爱你?你自己说说,你配不配得到朕的疼爱?”
司空祈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皇帝眼中喷火,对司空祈喝骂道:“好个作死的孽障!你分明就是要屠害太子!此番不是朕设下这计谋,也不能逼你说出这心里话来了!你这一路对太子步步紧逼,图谋不轨,朕总是念着你亦为朕心爱之子,处处为你留着后路,没想到你竟然昏聩荒唐到了如此地步!身为人子而不知体恤父母慈爱之心,身为长兄而蓄意谋害兄弟,身为臣子而妄图谋储君以自立,你叫朕怎么还能容你!”
司空祈面色发白,突然站起身来,要往外冲去,皇帝怒道:“还不把这个逆子拿下!”
另外,已在午门外集结的御林军们也随即出动包围了庆王府,奉旨查抄庆王府,果然在府内的马厩等处起出了大量兵器,又找出许多未销毁的与外臣勾结的往来文书,俱为庆王意欲谋反的证据。此外,庆王府内还豢养了大量门人清客,其中有许多不明来历者,遽然遭遇御林军的搜查时妄图反抗逃跑者不在少数,更能说明庆王结交虎狼之士,图谋不轨的野心。
这边,皇帝一改刚才的病容,精神奕奕了起来,让掌事大太监在赶来的朝中重臣和一众皇子的面前历数庆王十余项不可饶恕的重罪。司空祈被反剪双臂,跪在阶前,万念俱灰。他知道这次栽了,皇帝根本没有病,一切都是为了诈他现出原形,连这谴责自己的诏书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如今大势已去,也不知是否可以留得一条命在。
可是,当司空祈的眼睛瞥见一旁垂首静立的司空祀时,不禁心生恶意,惦记许久的一块香肉看来这辈子都没机会吃到嘴了,现在后悔已是来不及。不过,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就叫他陪着自己一起下地狱吧。
读完诏书后,皇帝下令将司空祈暂押至宗人府内惩院等候发落。当司空祈被两个御林卫士押着走过司空祀身边时,他停住脚步,唇角露出阴笑,贴近司空祀的耳朵,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悄悄话”:“六弟你放心,哥哥将不负之前的誓言,一定会护你周全,所有的罪责我都一肩挑了。”
司空祀猝不及防,没想到这混蛋这般狠毒,在这种关头还要反咬自己一口,当即对他怒目而视。
皇帝也听到了,晒然一笑,说:“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丧心病狂吗?祀儿早就将你的所作所为告知了朕!”
看见司空祈眼里一下子怨毒弥漫,司空祀有些畏惧,可是他站的地方紧贴着大柱,退无可退。说时迟那时快,司空祈猛然一挣,摆脱了押着他的御林卫士,朝着司空祀扑了过去。
司空祀惊叫一声,连忙格手挡住自己的头脸。司空祈虽然双手被缚,凭着在战场上厮杀的经验和强悍体格,如疯虎一般扑倒了司空祀,朝他护住面部的手上狠狠地一口咬下。司空祀的一声锐叫顿时响彻德政殿。
慌了神的御林卫士连忙赶上前,试图拉开司空祈。司空祈虽然落罪,可是他依然是天家子嗣,卫士们不敢击打他,他又咬得极紧不松口,一时根本拉不开,好在司空祀很硬气,只是喊了那么一嗓子就没有再出声了,只是自己咬紧牙关忍受。
皇帝怒吼道:“快!拉开他,打昏他,勿伤吾儿!”
本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胤g冲上前来,以掌为刀,朝着司空祈因为用劲而变得坚硬的颈脖处猛砍几下,又操起一旁的太监递上的一柄金如意猛敲司空祈的头部。司空祈的头歪到一边,竟然是晕了过去,至此都未松口。
司空祀忍痛将自己的手掌从司空祈的口中挣出来。胤g一看,本来白皙如玉的手背上一圈深深的牙印,深可见骨,皮肉已松动,鲜红粘稠的血一滴一滴顺着指尖落在地上。胤g明白,刚才如果不是自己将司空祈敲昏,他是一定要将司空祀的这一块肉咬下来不可的,心里暗叹世上怎么会有人狠毒至此。再看司空祀,眼中虽然泪光莹然,也还算能忍的,只叫了开始那一声,便咬紧了嘴唇死死忍住,现在手上一圈惨不忍睹的牙印,嘴唇上也是一圈牙印,却是自己咬出来的,实在是一副可怜至极的模样,不禁起了怜惜之心。
皇帝大怒,喝令卫士们当即将司空祈这条疯狗拖下去,重责五十杖然后严加看管,又唤御医来为司空祀处理伤口。胤g连忙跪下请罪,皇帝说:“朕不怪你。这混账,简直是丢尽了朕的脸面!”
再次日,皇帝颁诏曰: “皇长子司空祈不仁不孝,妄蓄大志,几至屠弟,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天理国法,皆所不容,着即日起贬为庶人,终生幽禁于新竹巷。”
另,六皇子司空祀因举报有功,封郡王,封地两千户,另授宗人府玉牒管总裁职,恰与胤g在一处共事。
另外,随着庆王一起倒霉的还有他的母妃刘贵妃,因为对大皇子教养无方刘贵妃从一品皇贵妃被降为四品的普通妃嫔,迁居静心宫自省。
还有被刘贵妃保荐的贾妃,亦为皇帝所迁怒,因为怀上龙胎而未获责罚,但是皇帝严命其只能呆在凤藻宫养胎,允许诰命前来探视,却免去了原本答应了的归省探亲一事。
于是,贾家卖掉了十余个庄子才凑来银子盖省亲别墅的工事进退两难。盖吧,皇帝都不许省亲了,不盖吧,丢下去的银子都打水漂了。最后还是贾太君一锤定音,皇帝既然不高兴咱家大小姐回来省亲,咱们还继续盖园子,岂不是顶风作案?就暂时将盖园子的事情停一停,看看风向,等大小姐将皇子诞下,皇上高兴了松口了再盖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