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琳说:“就离咱们宫里不远的凤藻宫,奴婢瞅着倒是合适。”
凤藻宫原是孝文帝的一位宠妃的居所,后来在争斗中被人下了绊子落了胎,身体也落下了毛病,美貌不再,又复不能再有生育,孝文帝自然就渐渐地对那妃子淡了下去,最后那妃子便在这门庭冷落的凤藻宫里郁郁而终。现在凤藻宫里暂时都无人居住,蛛丝儿结满雕梁,不复往日的华美。
刘贵妃说:“那地方能住人吗?弄得太寒碜了,万岁爷不乐意去的。”
缪琳说:“现在先修葺一下,不过几天的功夫就光生生地好住人了。那贾才人原也只配这个。奴婢觉得就凭她的品貌,估摸着万岁爷临幸了一次,就得丢到脑脖子后面去。”
刘贵妃嗤笑着说:“本宫倒是希望她能多得些宠爱,反正,不是她,也会是别人。她好歹也是走的本宫的门路上位的,就算是本宫的人了。”
说完,刘贵妃若有所思地抬手去抿自己的发鬓,说:“你看看,白头发可拔干净没有?唉,到底是老了、、、”
缪琳连忙笑着说:“据奴婢看来娘娘现在正是美貌最盛的时候,可不要妄自菲薄。”
这边,被刘贵妃排喧了一场的司空祀暗叹晦气,皇宫这地方果然难站,他那日不过去东宫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不知道哪里的耳报神传到了母妃耳里。唉,明天老老实实去大哥那里一趟吧。昨晚刘贵妃说的话犹在耳边,再不去见大哥,只怕大哥要是再一着了恼,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司空祀揉了揉眉心,烦恼地想,他这个大哥不知道怎么了,以前从来不理睬他的,现在却突然注意起他来,偶尔遇上了,还会冒出一两句关心的话来,叫司空祀受宠若惊的同时又有些惶恐不安。关键是他那眼神叫人太不舒服了,锐利阴森,就像是兀鹰在俯视自己的猎物一般,但是同时又包含着一种司空祀看不懂的情绪在里面。
第二日,司空祀一大早就去了上书房,此时,上书房里静悄悄地,除了司空祀,其他人都还没有到。
司空祀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开始临摹字帖。每天十张字,是孝文帝对皇子们的要求。尽管司空祀的字已经写得很好了,但是他不想为了减免这一项功课去和业师说,免得惊动皇父,招出没意思来。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现在尽量避免让皇父注意到自己,宁可“泯然众人矣”。
司空祀本想在上书房就将这些字写好,课后出宫去庆王府一趟。 可是偏偏事不遂人愿,今天太子殿下忽至上书房巡视。
太子司空t今年刚至弱冠之龄,褪去青涩的面庞还残留着少年的柔美轮廓,使他的相貌正介于少年至青年之间的临界处,既不显得过分刚硬又不显得过分阴柔,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加上他遗传自其母的清秀眉目,和一身玉冠华服的气派,端的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太子照例在台上说了一通冠冕堂皇的勉励的话,就下来挨个检查幼弟们的功课,叫措手不及的司空祥等人急得抓耳挠腮,不过太子十分温和,尽管司空祥等人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他也只是微笑着勉励他们要努力。
大家松了一口气,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准备等太子做了结束陈辞,就作鸟兽散。
太子作了结束语,却又不走,单对着司空祀说:“其他人可以散了,六弟,你留下来一下,孤有话要和你说。”
众人都“乌拉拉”地向太子殿下行了礼,然后一一鱼贯而出。
待众人走了之后,太子司空t微笑着坐下,又对司空祀说:“坐吧,现在也不用讲那些虚礼,咱们就是两兄弟聊聊天。”
司空祀还是依着君臣之礼谢了座,斜签着身体坐下,以示谦恭。
司空t说:“六弟,我觉得你如今的学问还是很不错的,不过,光是在上书房读经史子集圣贤之书,却不去实际历练历练,未免纸上谈兵。有机会还是去做点实际的事情好。”
司空祀说:“太子殿下说得何尝不是呢?可是……”
司空t安抚地摸了摸他的手背,说:“你的顾虑我知道。你上次救了落水的九弟,还累得自己倒生了一场大病,于是我趁机和皇父说,友爱兄弟的人岂能不孝敬皇父?又岂会不着眼社稷?皇父当时也点了头的,这是个好迹象。你往后要多在皇父面前表现表现,可不就有机会了?到时候我再敲敲边鼓,就说自己独理朝政,没有个知心的兄弟帮忙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呢,六弟为人诚挚谦恭,学问又好,正堪重用。”
太子又将自己手上戴着的一串砗磲香念珠取下,递给司空祀说:“皇父如今是上了年纪的人,最在意子孙的孝道,而且礼佛向神之心甚虔。这是皇父昨日给我的两串念珠,给你一串。这是真正采自深海的砗磲,你看这成色,用来念经礼佛,最是适宜。你虽然不好此道,为博皇父欢心,也可偶尔学着做一做样子。”
司空祀很感激,这个太子哥哥虽然有些软弱,倒是十分友善,那次落水之后,刘贵妃都没有怎么看顾过,倒是太子殿下几次打发太医们来为他精心医治,又送来了不少人参和药材,只是基本上被刘贵妃昧下了。
两兄弟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太子司空t说:“不早了,该回去了。要不要顺便捎你一段路?”
司空祀哪里敢要他送自己回去,要是刘贵妃知道了,又是一场气要生。再说,他今天还要出宫。
司空祀谢道:“多谢太子殿下美意。臣弟还有一些事,要出宫一趟。”
司空t叮嘱道:“那你要快去快回,已经这时辰了。若是晚了,关了宫门,倒不好说了,叫皇父听到,又有一场气要生了。”
司空祀答:“是。”
和太子告辞之后,司空祀便骑着马,只带了两个随身的侍卫,快马加鞭,一路往庆王府疾驰而去。
到了庆王府,已是傍晚时分。
庆王府的张管家见是六皇子来访,连忙逼着手上来打千行礼,又恭恭敬敬地亲自领着司空祀去见庆王。
庆王府内高朋满座,细乐喧喧,庆王司空祈正在后花园的水廊之上宴请几位朝中重臣。
此时正是冬日景象,庆王府内红墙赤瓦、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皆是银装素裹,其间点缀着几排整齐的常绿松柏,枝叶上挂着亮晶晶、蓬松松的银条或雪球,在夕阳的折射之下,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美不胜收。
水廊之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秀丽壮观的花园里,十多米高的大假山峥嵘雄伟,假山下,小桥流水,水声如乐,山上峰回路转,逶迤曲折,几枝傲雪红梅映着这水天雪色,分外妖娆。另外,大多数树木无花的树枝之上还以粉色、红色的绢帛扎了许多精巧的绢花。湖水长廊之上每隔几步就悬挂着大红纱棱制成的琉璃宫灯,精巧异常,花彩缤纷。远远望去,就像一大串璀璨耀眼的红宝石项链。
庆王司空祈一身华服,端坐在主座之上,傲然睥睨着下首正在说着邀宠谄媚话语的朝中大臣。
司空祀见来得不巧,本想转回去换个时候再来,可是这时司空祈已经看见他了,朝他招了招手。
司空祀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给哥哥行礼问好。
司空祈打量了他两眼,说:“既然来了,就坐下来一起吃吧。这里坐着的都不是外人,往后皇父要是准了你出来办差,在座的叔叔伯伯们也好提点你一二。”
司空祀记得往日皇父曾经明言皇子不得私自结交朝中大臣,否则就是结党营私,就是图谋不轨,当重惩。但是,大哥司空祈不仅和他自己的舅父、朝中炙手可热的一等公刘堂静来往密切,更是豢养大量门人清客,同时还与一部分朝臣抱成一团,时不时给太子下点绊子,说些煽阴风点鬼火的话,不过皇父对此一直不置可否,也不知道他的态度究竟如何。司空祀私下揣摩的是皇父太偏心眼了,若是这种事情由自己来做的话,肯定是被拎过去一阵大骂,哪得逍遥如此?
司空祀不敢惹这位哥哥,只得依言在他指定的座位坐下,略带腼腆地和众人见了礼。只听见那些人不住地啧啧赞叹说:“六殿下真是貌比谪仙,风神如玉啊。”
司空祀心里恼怒这些人不顾尊卑之别,对自己的相貌评头论足,只是这些人一来是朝中大臣,二来是大哥的座上客,倒不好发作,只好一脸冷然,假装没听见。
一个身着虎豹补子的绯色官袍的人端着酒杯和酒壶走过来说:“下官还是第一次见到六殿下,真是光风霁月,闻名不如见面啊。今日借花献佛,借庆王爷之酒敬六殿下一杯,略表仰慕之意,还请六殿下赏脸。”
司空祀连忙捂住自己案上的酒杯的杯口,不让他将酒斟入,说:“不巧我今日斋沐,不宜饮酒。”
上座的司空祈发话了:“六弟,斋沐什么的,有什么打紧?有道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这位可是东平郡王麾下的王德平总兵大人,不可简慢,快饮了此杯。”
司空祀不敢违逆哥哥,只好苦着脸饮了杯中之酒,一会儿,在座的大臣们也纷纷起身来敬酒。司空祭祀虽然基本没有出来应酬过,但是基本的礼数还是知道的,知道喝了这位敬的酒,就不能不喝那位敬的酒,不然就显得厚此薄彼,是官场上的大忌,只好一一都喝了,不一会儿,就有了几分醉意。
一时宴毕,众官和庆王等人告辞,便各自腆着肚子回家了。
司空祀站起来,对司空祈说:“时辰不早了,小弟也该回宫了,不知道大哥有何事急着找小弟,还让母妃传话?”
他本来就有些头重脚轻,这时一下子站起来,身形就有些摇晃,司空祈快步走来,扶住他的肩膀,贴在他耳边说:“你这会子喝了酒,再出去吹了冷风,或者骑马回去有什么闪失,哥哥我还不得叫母妃骂死?得了,今晚别回去了,要是皇父问起,我帮你应吧。”
司空祀说:“不碍事。若是大哥实在担心,小弟就借府上的马车一用。大哥找我有事,就请先说事吧。”
司空祈故作亲热地揽紧他的肩膀说:“急什么?咱们兄弟经久不见,大哥还有许多话要和你说呢。”
司空祀不太习惯他如此亲昵的举动,他印象里的大哥一贯是高高在上,从来都是一脸漠然,最近居然会和自己勾肩搭背,做出“哥俩好”的架势出来,实在是惊悚多过惊喜,不由得僵了脸,肩膀也下意识地回缩,想躲开对方火热的手掌。
司空祈却不管那么多,拉着他去了正房旁边的一个花厅里,叫下仆们斟上醒酒茶来,两人对坐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