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贾琏特意将胤g找来说是姨母大人有请,胤g不解何意,只得跟着贾琏去了王夫人处。
到了王夫人日常起卧宴息的正房后面的东厢房内,胤g快速扫视了一眼,屋内摆设便尽入眼帘。其余陈设,不必细说,皆是富贵人家常见的。最引人注目的是雕花木扇窗下的一张大炕,【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胤g心想这位姨母平日里念着佛吃着斋,在外面都是一副慈善面孔,可是听其言观其行,胤g有种感觉这姨母绝非慈善之辈,只是现在还未露出坏形罢了。看看这陈设,全是各种蟒蛇造型的,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恶毒,终于于无意识中表现出来吗?
依旁着贾府住的这段时间,薛王氏前些日子几乎是天天都要去她这长姊处一趟,聊些家务人情之类的长篇大论,现在渐渐地去得少了,倒是陪着贾家老太君的时候还多些了。有一次,胤g好奇地问起母亲为何去姨母处不若往日去得勤了,薛王氏才吞吞吐吐说了个大概,叫胤g不禁叹服女人的心思居然细致到如此程度。
原来往日王夫人即便对着自己的亲妹子,也是有着优越感的。因为她嫁得好,生的儿子贾宝玉又得人意。现在虽然还看不出来将来的前程如何,但是贾宝玉长相既好,人也聪明,又是衔玉而生,知道的人都啧啧赞叹说是想必将来是个有大造化的,故而贾老太君疼得跟命根子似的,王夫人自己也觉得十分骄矜。现在妹妹的废材儿子薛蟠居然大病一场后跟变了个人似地,会读书好上进,还在童生试中一鸣惊人,叫王夫人心里的那点子优越感荡然无存不说,还起了嫉妒之心和不平之意,对待妹妹薛王氏的心态也变得微妙起来,时不时地会抢白或讽刺薛王氏两句。薛王氏起初不经心,次数多了,回过味来,也就不高兴了,于是,两姐妹之间的往来便淡了下来。
不过这时,王夫人倒是看着胤g一脸慈祥地说:“蟠儿来了?来来来,坐!坐!到了我这里,就和你自己家里一样。”
胤g依着礼数不卑不亢地给王夫人请了安,然后和贾琏各自落座。一会儿便有丫鬟斟上茶来。
王夫人自己先饮了一口茶,才说:“叫你们两个来,不为别的,倒是如今家里有一件不得不做的大事,需要花不少钱,还要费不少力气。”这最后一句话,倒是向着胤g说的。
胤g心里好笑,这时候说“家里”,好像他也是贾家的一份子似的,无非就是套近乎罢了。听王夫人这意思,是要他掏腰包了,胤g心里便起了几分警惕心,你贾家的事情,再了不得也是你们家的事,怎么就要我出钱出力的?哼,我又不想要你的长衫子,你也甭想算计我的马褂子。
王夫人见胤g只是轻轻地吹着碗沿边的热气,根本不答话,便只好又说:“要说这事情,对蟠儿你们家也是有莫大的好处的。现在姨母也没有别的人可以倚仗,少不得要你多帮着出点力了。”
胤g斯条慢理地说:“那也要看看是什么事了。外甥人微力小,不敢说什么一定帮得上忙的大话。”
王夫人无奈,只好细说缘由。
原来王夫人之长女贾元春自从一十五岁入宫以来,十多年的光景也没有熬出头,竟然只做到了太后的女史,也就闻到了一点皇帝的味道,侍寝什么的都是浮云啊,估计皇帝连她长的是圆脸还是方脸都没有看清楚过。一个青春少女眼看着就要美人迟暮,生生熬成个老处女了,这叫心高气傲的贾元春和一门心思攀援高枝的王夫人怎么服气嘛?今年因为不选秀女,元春自觉是出头的好机会,在宫里联络了一些势力,倒还真叫她找到一条门路。刘贵妃育有一子二女,同时领养着一位皇子,又有位列三公、在朝中炙手可热的娘家哥哥撑腰,可以说在宫里的势力是根深叶茂。只可惜,刘贵妃再怎么保养也是人到中年,无可奈何花落去,眼角鱼尾纹成川。皇帝呢,还是喜欢那些个年轻貌美的小妖精,所以,刘贵妃颇有意在宫里物色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帮助自己固宠,打压其他妃嫔。刘贵妃和贾元春两相试探之后,一拍即合。刘贵妃负责在皇帝来自己宫中留宿之时安排贾元春出场承欢,贾元春则必须倾自己的娘家之物力来协助刘贵妃所育的大皇子。这次正好大皇子要办个什么事情,手头短了二十万两银子,便要贾家帮忙凑足这笔款项,算是第一笔交易。
王夫人循循善诱道:“蟠儿你想这事儿也不光是我贾家一家的事情吧?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元春姐姐在宫里站稳脚跟了,往后你妹妹真要进了宫,不就有现成的好日子过了吗?说起来我那元丫头还真是苦命啊,家里没门路,生生叫她捱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这回咱们一定不要拖她的后腿,得把这二十万两银子尽快凑出来,叫你元春姐姐尽早出人头地。”说完,王夫人就用殷切的目光无比诚挚地看着胤g,弄得胤g有一种错觉,如果王夫人长着尾巴,此刻必定会冲着自己狂摇一气。
胤g暗自心想,贾元春都入宫十年了,真要是金子早就该发光了。送上门去挨插还要花钱,这事情怎么听着怎么不靠谱。总感觉她不是去博欢君主,倒像是要去嫖皇帝一般下了血本。不过,既然皇帝都对她熟视无睹这么多年,现在就算是强花了二十万两银子得了个承接雨露的机会,就一定能出人头地吗?倒是未必,这二十万两银子就算是花了,最大的可能就是打了水漂。不好意思,贾家的人要发疯就让他们自己去发疯好了,这种赔本买卖,我向来是恕不奉陪的。
胤g故作为难地说:“姨妈您是知道我家的,原来是有些钱,可是我父亲一过去,我又不会经商,这几年着实赔了不少钱,早就不能和您家里相提并论了。现在我家里虽然有一些存银,上次买了宅子,又另外在京郊购置了一些田产,都花得差不多了。现在管我万儿八千地借,我还真拿不出来,除非把才到手的田地卖了,却又可惜了的。”
胤g观察着王夫人的脸色,接着说:“不过,姨妈难得和我们小辈张口,说起来元春姐姐的处境也是为难,我们两家人都是亲戚,好得来现在住都是挨在一起住的。你们有了难处,我们怎么好袖手旁观呢?这样吧,我手头还有两千两银子,再多也就没有了。也别说什么借不借的,姨妈家的事情就是我家的事,只要我有,都尽管拿去花吧。”
王夫人本打算问薛家借五万两银子的,没想到胤g却只肯给两千两银子,简直是大失所望,又不好说他。人家说的是没钱,钱都拿去买了房子和地了,想要借钱给贾家就得卖房子卖地。若是这样,岂不是显得贾家太不近人情、太强取豪夺了吗?光是人家的房子不是房子地不是地啊,贾家那么多房子那么多地,自己的舍不得卖,却要强借亲戚的,委实说不过去。再说,人家还说了,家里仅有的两千两银子都拿出来了,而且,请注意,不是借,是送!就算少了点,也是人情不是?
胤g心里的小九九是:老子才不说借呢,借了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还得了。算了,舍不得芝麻,就会丢了西瓜,索性送他们两千两银子算了,就当是上次多填了两千两银子的老鼠洞。
王夫人没办法,只得又去求着王熙凤想辄。有什么办法呢?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自己的娘家人,这时候只能摈弃前嫌,争取自己内侄女的支持了,毕竟她现在在当家,要做点什么手脚也方便。王熙凤却只用冠冕堂皇的话来推脱说:“咱家大小姐的事情是大事,太太何不去和老太太说?就算是为此卖掉一两个田庄,也是值得的。”
王夫人此时摈弃了和凤姐儿的矛盾,一叠声“我的儿”叫得亲热万分:“我的儿,你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和老太太一说,老爷他们必定要知道。你原知道咱家老爷是个最迂腐不过的人,他要是听说这事儿肯定会说使不得。倒不是心疼这二十万两银子,他是觉得身为朝臣不该结党营私,要叫上面知道了,会给家里惹祸什么的云云。可是你是个灵透人儿,你说说,老爷这些年倒是不结党不营私,可是又得到了什么呢?做了几十年的官儿才是个从五品的小官,又是个清水衙门,人家年纪比他小,出身比他差的全跑到他前面去了,说出去都觉得面上无光啊。凤哥儿你如今也是当娘的人了,我的心情你可以体会得到吧。这次元丫头是再等不得了,现在二十五六,正是最后的好年华了,再不抓住机会只怕这辈子就这样蹉跎掉了。所以,我当娘的这次无论如何得为她想想办法。”
王熙凤给她缠得没办法,只得偷偷地将一处不太有进益的庄子卖了,得了十万两银子,又拿出自己攒下的五千两银子的体己,对王夫人说:“姑母,侄女这回可是把嫁妆都折变了才凑出来的五千两银子,再多也没有了。”
王夫人自己不消说,说是“砸锅卖铁”也未为过,将历年的积攒和嫁妆一起准折卖了,凑了一万五千两银子,下剩的无论如何凑不出来,只得管王子腾家里借了五万两银子,不够的部分还是委托王熙凤在外面借的高利贷。她只希望这次元春能够马到成功,以后就能解了自己的困厄,将这三万两银子的亏空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