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彦璋来得突然, 江月头发根本来不及没梳,这个时候还是柔柔滑下来, 拢在一侧,正好垂到胸口。
彦璋视线随之落在发梢处, 又默默移开,见江月睡眼惺忪,很是困倦,于是说道:“你再睡会儿。”
江月却毕恭毕敬拱手:“大人,卑职昨天……”
知道她想禀报昨天的事,彦璋摆手止住她:“这事等你休息完了再来回禀。”态度颇为坚持。
这一瞬间,江月心头热乎乎的, 不由咧嘴浅笑:“谢过大人关心。”
彦璋微微颔首, 这才转身离开。
他这一走,江月才注意到纪大人发间、肩上还有衣摆各处都有露水的痕迹,她不由怔住,内心腹诽道:“这人到底练了多少时辰的剑啊?怎么身上露气这么重?不知道肩上的伤怎么样……”
且说彦璋回到院中, 让驿丞送了热水过来, 在屋里添上碳,这才将衣袍解开。袍子上沾染了露水,微微有些湿,他顺手搭在一侧的屏风上,又脱去里头的中衣。胳膊稍稍动一动,他的肩伤就开始发作,疼得刺骨。
这伤只怕是养不好了……
彦璋默默叹了口气, 跨到盛满热水的木桶中泡一泡,祛祛周身的寒气。
卸去一桩心事,他只觉轻松不少,此刻倚在桶壁上,疲惫地阖上眼。在腾腾热气之下,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梦里纷纷扰扰,来来回回,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平平如也的胸前,垂下的一袭乌发虽然柔顺,却毫无起伏……
彦璋心头一跳,慌忙睁开眼。那一瞬间,他原本清亮的眸子里瞬间浮上一层水汽,氤氲,迷蒙。
倏尔,又黯淡下去……
抿着唇,彦璋胡乱擦了擦身子,落寞地躺回榻上。
那边厢江月睡了个囫囵觉起来,一下子发现许多问题,不由赫然大惊。比如,自己昨天是怎么回来的,再比如,这床干巴巴地被子又是从哪儿来,还有,哎,怎么自己头发也散了,难道……
她心头怦怦地跳,连忙背过身,小心地解开中衣——
看到胸前绑的粗布还是原来那个样子,江月这才缓缓吁出一口气。
她爬起来将自己梳洗干净,又利落地盘了个男子发髻,用小巾束好,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熟料她正想去搜刮些吃的,外面就有人敲门。江月一开门,就见驿丞端了托盘过来。盘里是一碗香菇青菜鸡丝粥,还有若干碟临安这里的小菜。那青菜碧绿,香菇诱人,鸡丝滑嫩……这一幕看着人食指大动,江月咽了咽口水,告了谢,埋头努力吃起来。
听见她这边的动静,住在隔壁间的贺远过来打招呼:“江兄弟,醒了?”
“贺大哥!”江月冲他笑,“昨夜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在昭熙寺晕了,怎么回来的?”
贺远这才将纪大人深夜去找她的事说了。
江月本来吃的有滋有味,可听着听着,她就搁下了勺子,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是纪大人昨夜去救的我?”江月不可置信。
贺远点头。
“我昨天是裹在那床被子里,被纪大人打横抱回来的?”江月指着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那床被子问。
贺远仍是点头。
江月心里头咯噔一下,彻底惊呆——现在事实很明显,她被一个男人抱了一路,虽然隔着床被子,可……那也是抱着啊!
太丢人了……江月耳根子刷得一下涨的通红,她平日虽混迹于男人堆里,却从未做出这等出格之事……
如果被娘知道此事,只怕要将她许给纪大人!
江月心尖一颤,更加坚定不能泄露身份,可貌似……卫铭那厮已经知道她是女儿身了?
她挠挠头,隐隐觉得此事非常不妙,该怎么去堵住卫铭的那张嘴呢?
待用过香喷喷的早饭,江月精神头更足。她暗忖,昨夜的事虽然羞耻,可于情于理还是应该去跟纪大人道个谢……熟料走到纪大人的院中,两扇房门紧闭,不像有人的样子,难道出去了?
江月上前敲门,唤道:“大人?”
里面没人应,她又敲了一下:“大人?”
这一回里面有了些的动静,还传来个低低的声音:“进来……”
一如既往的沉稳,却又添了些喑哑。
江月微微一怔,强压下被里面这人抱过的尴尬念头,镇定推门而入。
室内温暖如春,彦璋披着外衫半倚在榻上,一手支着脑袋,难得的悠闲之姿。江月走进来时,他微微眯着眼:“何事?”
“卑职是来谢过大人昨夜的救命之恩。”江月上前拱手有礼。
听她提到昨夜之事,彦璋指尖微颤,被她倚过的胸口亦有些烫的厉害。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定下心神,又唔了一声,问道:“睡过一觉,可好些了?”
江月回道:“卑职本就没什么大碍,刚用过早饭,已是神清气爽。”
“嗯。”彦璋点头,依旧是清清冷冷的声音。
江月抬头望过去,见纪大人没有旁的吩咐,她正尴尬又犹豫不知该说什么好,另一边彦璋就吩咐道:“出去吧。”
见他眉心微蹙,不是很舒适的样子,江月想到之前的担忧,于是关切问道:“大人,可是旧伤又犯了?”
彦璋不答,只淡淡垂下眸子。
江月讨了个不快,悻悻拱手告辞。
可出了纪大人的门,她拧眉思量:看纪大人这样,好像还没用朝食,不如去厨房端碗粥过来,待会再帮他看看伤势,他救了自己一命,自己应该投桃报李的……
这么想着,江月脚下步子快了许多,熟料刚走到灶间,她的身形不由滞住——
此时卫铭的两个小厮在里面,其中一个嘀嘀咕咕:“咱们爷对那一位未免太好了,今天熬鸡丝粥,明天换花样是鱼片粥,还有这小二两的乌骨鸡,啧啧……卫铭太邪门了吧?”另一个随口附和:“是啊是啊,也没见爷对谁上心过……”
他们口中的“那一位”还能是谁?
江月的脸色惨白,一刹那,嘴里全是鸡丝粥的清香……
竟然是卫铭?
江月并不觉得有任何感动,相反,很害怕,她害怕这人又在耍什么花样!她根本不愿承这人任何的情!
冷下一张脸,江月走进灶间,道:“两位小哥,劳烦给卫大人带个话,我不需要他的东西,至于花了多少银子,我补给他就是!”
那嚼舌根的两个小厮吓了一跳,根本没料到事情变成这样,连声说自己说错了,求江月别这样为难他们,又说若是被卫铭知道了,定然要一番责骂。
江月冷冷撇开眼,依旧坚持如此。
没有旁的办法,其中一个小厮只能回去跟卫铭饼了这事。卫铭匆匆赶过来,不悦道:“江衙役,你这是何必呢?”
“大人,卑职无功不受禄,绝不能要大人的东西。”江月一脸正色,誓要与他划清界限。
这便在两个小厮面前拂了他的面子,卫铭有些尴尬:“这是我愿意给你花的,你就安心收着!”
江月却不理他,从腰中掏出银袋子——里面是她攒了好久的银子——如今通通递到卫铭跟前,冷面如霜:“卫大人,您瞧瞧,这些够么?”
这便彻底扫了他的脸,卫铭俊朗的面容上一丝的恍惚,又难掩戾气。
他静静上前一步,江月便退后一步。
眼前这人闪躲的模样落在眼里,卫铭便觉忿然不平——他有这么可怕么?值得她这么躲?嗫嚅了嘴角,卫铭冷冷道:“我瞧你床头那个银手炉,不便宜,以你的俸禄绝买不起,谁给你的?凤英么?”
陡然被说中事实,江月惶惶然抬头,一双眼瞪得极大。
这便是猜中了!卫铭心尖上掠过一丝的疼,他冷哼一声,嗤笑道:“你愿意拿他的东西,用他的银子,难道……你已经是他的人了?”最后一句话,他是凑到江月耳边说的,只有他二人听见。
对江月而言,这无异是种侮辱,她的俏脸红一阵红白一阵,死死咬着唇,最后,嫣红的唇色都没了,双手紧攥着,恨不得给他两巴掌!
见江月这般气愤,卫铭心里竟升腾起一种诡异的快慰,他又是一声冷哼,依旧俯身附她耳边,悄悄说道:“你不如从了我,少受些苦?”
这等荒唐之言!
“大人请自重!”江月怒目而视。
卫铭勾唇一笑,透着股邪意:“你不从我也无妨,一来,你身份自是瞒不住,二来,我听闻你还有个妹妹,叫做云娘?”
闻听此言,江月身子彻底冷下来,她死死盯着卫铭,愤怒,怨气,羞辱……齐齐涌上来,充斥着她的心,在里面四处乱跑,跑得江月此时只剩一个念头,便是与这人同归于尽!
卫铭不再看她,转身而走,剩那两个小厮将东西都撤走了……
江月安静立着,等他们都走了,这才转身回灶间捡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往彦璋屋里去。
快到屋门前的时候,她终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朗声道:“大人!”
彦璋开门,见她手里又拿了两个包子,于是道:“进来吧。”可江月却不动,她只是立在那儿,低低说道:“大人,今日有什么事吩咐?卑职好赶紧去办……”
“不急,你以后跟在我身边。”平静中又带着强势,让人不容置喙。
江月愣了愣,道了声“哦”,心底却在想,也不知还能跟大人多久……
她正失神,就听对面那人突然问她:“江月,你怎么了?”江月一怔,那人又缓缓道:“谁欺负你,给你委屈受了?”
江月彻底怔愣住,她忽然有个念头,好想不管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这人也能替自己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