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最恨卫铭这厮,偏偏又在秀安堂狭路相逢……
若是被他看到自己这副女儿家的装扮,还不知会说出什么样的胡话来!
这么想着,江月恨不得掉头就走,可那三人直挺挺立在跟前寒暄,她现下也只能杵在那儿。
她有心躲避,熟料有道视线一直玩味地探究过来,江月叫苦不迭。迫不得已,她又缩手缩脚地往彦璋身后避了避,以期挡住自己的身形。
江月一动,站在对面的卫铭愈发留意。
“凤英,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呀?”他笑着揶揄道,“这丫头一直躲躲闪闪,生涩又害羞的紧,想来……别有一番滋味吧……”
这话流里流气,语气暧昧不明,江月听在耳中,只觉阵阵作呕,跟吞了苍蝇似的,恶心透顶——若是有刀子在,她怕是要和这人拼命!她又气又恼,头垂得越发低,两手死死攥着,身子气得忍不住簌簌发抖……
彦璋闻言,淡淡疏离一笑,又顺着卫铭的视线,侧过身,看了看躲在自己身后的江月。
正对他的,是斜插在江月鬓间的一柄珠钗,那悬下的珠串子正好落在这人耳畔,一晃又一荡,闪着清冽的光……
视线擦过耳畔,又落在湖水蓝的袄袖下——正是愤愤捏起的拳头。
彦璋默了默,解下披着的大氅,径直罩到江月身上……
这大氅料子极好极软,里面夹杂着男人的温热与特有的气息,江月怔了怔,只觉得这一刻,自己浑身上下,都染上了属于这人的味道。
她耳根子烧得厉害,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襟,头埋得更低了。
只听卫铭那厮夸张调侃道:“啧啧,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武之你瞧,凤英居然知道疼人……”
而那叫武之的俊朗公子却只是道:“敬晖,别耽误凤英的正事。”
“哦,对对对,武之说的对极了!咱们就不该耽误正事,凤英兄,别气恼啊……”卫铭还在出言不逊。
江月不知道纪大人此刻是什么心情,她只知道自己更想宰了这家伙!
就听纪大人道:“刘嬷嬷,你不用招呼我们了……”依旧是淡漠的口吻,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说罢,提步往前。江月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连忙低头跟上。
这一回,彦璋走得并不快,江月拢着他的大氅,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与那二人擦肩而过时,她的心不可遏止地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最后,连眼皮子都跳了起来——
果然,卫铭那厮“咦”了一声,道:“刘嬷嬷,这位姑娘倒是有些面生……”他边说边往江月那儿瞟。
查觉到一道灼灼视线落在自己的侧脸上,江月浑身不自在极了,她只想赶紧离开。
卫铭上前一步,“你是……”
江月又是一惊。
忽然,一个身影不紧不慢侧过来,抬手松松揽住她的肩,又将她往前带了一步,有礼道:“武之,敬晖,凤英先行告辞。”
江月随着此人胳膊的力道往前走了一步,旋即彻底怔住。
她茫茫然抬头,只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她又恍恍惚惚低下头,就这么被那人揽着,一直往前走……
这条路很长,长到她数不清到底走了多少步;
这条路也很短,短到发个呆,就到了秀安堂门前。
街上人来人往,喧哗依旧,江月突然缓过神来。发现揽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开,而那人自顾往前走。她搓了搓发烫的脸,连忙跟过去,坐上马车。
这车是彦璋命刘嬷嬷提前雇好的,而车把式,正是经常接送秀安堂姑娘的老刘。
车厢不大,两人对坐着,没办法离得太远。
气氛沉默又诡异,江月定了定心神,刚想开口,就听彦璋漠然道:“江衙役,刚才多有唐突。”
江月一惊,连连摆手:“大人,客气客气。”她哈哈干笑几声,见那人冷着脸,便悻悻止住笑。
忽的,她“啊”的一声,手忙脚乱解下大氅,双手奉着递给彦璋。
江月恭敬道:“谢过大人。”
彦璋没动,他只是垂眸望过去,偏巧江月抬眼冲他示好一笑,视线撞在一起——
他这才伸手接过来,搁在一旁。
江月暗忖,这人定是嫌弃她……
她想了想,又问:“大人,卑职去柳家买胭脂,需要注意些什么?”
“不用。”彦璋言简意赅道。
“那……”
彦璋不愿多说,他阖上眼,倚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江月见状,扁扁嘴,挑开车帘看着外头。看着看着,她就察觉出一些不对劲了——
“大人,大人!”江月窜到彦璋旁边,悄声道,“有人跟着咱们……”
彦璋复又睁开眸子——
入目是一张女人的脸,干净又明朗。
他下意识地往后避了避,旋即簌簌眨了眨,这才又望了江月一眼。彦璋回身掀开车帘,偏头向后看去。少顷,他搁下车帘,什么都不说,只淡漠坐着。
江月急得不得了:“大人,是不是卫铭那厮……哦,卫大人啊?”
彦璋冷冷垂眸,蹙眉道:“过去点!”
他这么一提,江月才发现自己快凑到这人脸上去了。她讪讪一笑,又安分坐回去。
江月这么一折腾,之前熏在身上的那道催情熏香,便淡淡散发出来,萦绕在不大的车厢里,越演越烈。
彦璋安静蹙眉。
待到柳家铺子,江月还想问有没有别的吩咐,见纪大人一直冷着脸,她不敢再说话,只默默踩着软墩子下车。
此刻快要入夜,铺子里掌了灯,小厮百无聊赖地打着瞌睡。见一个上身着湖水蓝袄子、底下是烟色裙裾的女子走进来,他冲着后面喊道:“公子,有客人到。”话音刚落,柳世含从后面绕出来,冲着江月作揖:“姑娘,买胭脂?”。
江月一点都不担心被认出来。她现在这个样子,就是站在陈氏和云娘跟前,都不一定被认出来,何况这人?
她点点头,柳世含又问:“姑娘想买什么样的?”他说着朝外面看了一眼。见刘把式在外面,他又寒暄道:“姑娘,是雇老刘车来的?”
“是啊,我们那儿的姑娘都说刘把式为人憨厚……”江月掩面笑道。她不知道教坊女子该是什么样,之前在秀安堂现学了一些,现在勉强用一用。
“你是秀安堂的?”一旁小厮接话道。
江月面露尴尬地“嗯”了一声,柳世含疑道:“那姑娘怎么现在才出来买胭脂?”
江月回道:“我……奴家刚去,也没什么打扮的物什,便出来随便挑一挑。”
“敢问姑娘芳名?”
“兰香。”
柳世含点头,拿出几盒胭脂,有礼道:“兰香姑娘,你挑一挑?”
江月坐到一侧的椅子上,笑道:“劳烦掌柜拿来我仔细瞧瞧……”
柳世含绕出柜台,坐在另一边,将这些胭脂一一摆在案上。
江月一个一个打开,又放在鼻下轻嗅,还不忘抬眼望了眼外面的马车——
车帘微动,彦璋冷冷凝睇。就见那人巧笑嫣然,活脱脱……他怔了怔,手恰好碰到搁在一边的大氅。那上头似乎还残留着某些热意。他颦眉,收回手,又落下车帘,闭目养神。
江月买完回到马车,她将那盒一模一样的胭脂递给彦璋,禀道:“大人,卑职瞧那柳世含的手孱弱无力,绝不会是他做的……”
彦璋不接,只是吩咐:“这几日,你每晚去秀安堂,我已经和刘嬷嬷交代过……”
“大人,这不好吧?我一个……”江月为难道。
“你一个什么?”彦璋挑眉。
江月收回后头的话,无力道:“大人,卑职虽是堂堂男儿,但夜夜出入那种地方,总是名声不好,以后、以后……不好娶媳妇儿啊!”
她穿着女儿家的衣服,挽着女儿家的发髻,偏偏说这样的话……
彦璋淡淡瞥了江月一眼,又移开视线,一副不想搭理她的表情。
江月自觉噤声。
去先前那个府邸将衣裙换下,江月换回灰色长衫,再用黑色小巾束好发,她顿时觉得自在许多。到外面,冲彦璋抱拳,道:“大人,卑职告辞。”
彦璋看了她一眼,默默点头。待管事的送江月出门,他这才踱步出府,转到墙角的小巷子里——
只见一辆马车停在那儿。
他掀开车帘,里面两个姑娘脑袋抵在一块嘀嘀咕咕,模样滑稽极了,正是纪姗和先前那个姑娘。
放下帘子,彦璋威严道:“真是胡闹!”
纪姗不怕他。她探出脑袋,义愤填膺道:“三哥哥,你、你、你居然出入那种地方,还、还带着不三不四的女人去买胭脂,我回去跟娘告状!”她越说越生气,两个脸颊鼓起来。
彦璋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正欲发怒,另一个姑娘探身拉住纪姗,一边觑彦璋,一边轻声道:“姗妹妹,别说了,咱们回府吧。”
“婉雯姐姐!”纪姗恨铁不成钢地叹气。
那个叫婉雯的姑娘,红着脸低头躲进车帘里。纪姗还想说什么,迫于彦璋的视线太过凌厉骇人,她撅着嘴,躲进车里生闷气。
彦璋淡淡扫了眼车夫——
那车夫一个激灵,麻利地将车赶回走。
彦璋默默摇头,又往衙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