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来, 楚涟漪就觉得自己头有些疼, 大概是昨晚又急又气没睡好的缘故。
“姑娘,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着凉了?”暗香看着楚涟漪眼下的淤青有些担忧, 拿手摸了摸楚涟漪的额头,只觉得有些微微发烫, “要不请大夫来看看吧。”
楚涟漪微微一笑,心里只觉得暖和, 暗香就是这样的人, 明明她自己的事儿都让她痛苦不已了,还要时时刻刻关心体贴自己,“不碍事, 还要去给太妃请安。”
从昨晚开始, 楚涟漪就惦记着今日的请安,想探探进一步的消息。
“娘亲万福。”楚涟漪轻轻行至太妃的跟前, 此时太妃正在梳妆, 楚涟漪很自然地接替了理琴的工作。
“今日怎么这么早?”太妃有些惊奇。
“昨日大雪,想着今日该放晴了,所以起早了些。”楚涟漪找着蹩脚的理由。见太妃选了一支金嵌宝镶玉寿字簪,便从她手里接过,对着太妃今日梳的发髻瞧了瞧, 插在了发髻正中,又为太妃选了一枚金嵌宝八仙祝寿花钿,稳稳地簪在髻座上, 同时挑了两枚较小的同系金嵌玉宝相花簪,一左一右斜插在寿字簪旁,又压了两枚金云朵状的掩鬓。
这番打扮下来,将太妃称得十分富贵,但因为首饰插得适宜又有些跳脱,显得年轻而略带俏丽,既安合了太妃的身份,可与她绝美的容貌相得益彰。
太妃对着镜子照了照,“你的眼光倒是好。”
“娘要是喜欢,媳妇儿以后日日早晨来伺候娘梳妆。”楚涟漪又为太妃带上玉镯子。
这一番下来只看得旁边伺候的理琴、侍棋十分惊讶,她们伺候了太妃三、四年了,可早晨梳头一事,太妃也每每有诸多不满,屡屡返工,今日见太妃二话没说全盘接受了楚涟漪的插戴,自然十分地惊讶。
太妃笑了笑,婆媳二人闲聊了些诸如昨夜睡得好不好之类的没什么实质意义的话题后,刘妈妈等伺候的妇人也进了三秀庭院。
“你来了,坐吧,如今你也算是朝廷命官的娘了,以后也不用在我跟前伺候了,也该是你享福的时候了。”太妃对着刘妈妈笑道。
“瞧小姐说的,我就是个劳碌命,一闲下来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小姐还是让我继续伺候你吧。”刘妈妈从小伺候太妃,早已成了习惯。
太妃回头对着身边的司画道:“快去给你未来婆婆搬个杌子来。”
司画的脸立刻红了,低着头跑去搬杌子。
楚涟漪听了后,心里惊涛骇浪似的,万没料到太妃和刘妈妈这么快就定下了人选。
说话间,四夫人也到了三秀庭院,一进门请了安就赶着恭喜刘妈妈,“刘妈妈你可是好福气,司画被娘□□得跟天仙似的,既能管账,又能作画,平日又最是细心,华安娶了她可真是鼎鼎好福气啊。”
刘妈妈满脸含笑地起身应酬了四夫人。
楚涟漪又听得四夫人道:“我也是刚刚在门口才知道消息,这贺礼容我晌午再给华安送去。”
刘妈妈嘴里谦虚了几句不敢。
至府里的唐楼同他四哥、七弟来问安这话题才算打住。
一顿早饭楚涟漪如同嚼蜡,心里只惦记着如今这局面也不知如何才能挽回,心里又恨唐楼狠心,眼睁睁看着华安同暗香被情痴煎熬。
用了饭,楚涟漪急急回到晴岚花韵,如今到了这地步,再没有什么万全之策,唯有破釜沉舟了。楚涟漪隐约觉得刘妈妈将华安的婚事订得这般急,只怕心里是知道华安同暗香的事情的。
“暗香,你同我进来。”楚涟漪一回到晴岚花韵就单留了暗香在内室。
“姑娘,有何吩咐?”暗香神情郁郁地道。
楚涟漪拉了暗香在绣墩上坐下,“今早我听太妃说,刘妈妈想定了司画给华安。”
暗香本来已经惨白的脸瞬间变得白中带灰,生出一丝死寂来,看得楚涟漪心忧如焚。仅楚涟漪同唐楼那一桩风流□□便折磨得她曾经理智全失地妄图抗旨拒婚,更何况如今暗香同华安是情投意合,楚涟漪只怕暗香伤得更是深。
“暗香,你没什么要同我说的么?”到如今,楚涟漪虽然自作主张地为暗香做了许多,却还从没从暗香嘴里听到过她的心声。
“我,我能有什么说的,刘妈妈的儿子娶媳妇,关我什么事。”暗香惨笑一声。
楚涟漪咬着唇,只觉得如果这件事就这样下去,她一辈子都会难安,“可是我听暮雨说,你同华安早已情投意合,彼此所属。”
暗香猛地抬头,厉声道:“姑娘听暮雨胡说,暗香岂会同男人私相授受,辱了姑娘的名声。”
楚涟漪心里一惊,这才发现暗香比自己想的还要多,仅仅是为了不伤害自己的名声,就宁愿搭上她一辈子的幸福,“暗香,男女相属,就像乾坤相合,天地相容一般,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何况你家姑娘我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名声。”
“姑娘,你别胡说,王爷和你以后自然……”暗香有些哽咽,为自己也为楚涟漪,只觉得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她们主仆在情之一字上都如此艰难。
“暗香既然你关心我同王爷,难道我就不该关心你同华安么?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发誓你同华安什么事也没有,从今往后再也不看他一眼,再也不想他片刻?”
“我同华安,我同华安……”暗香本想矢口否认,只可惜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说着说着,“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也难为她这个麻辣性子能忍了这般久。
楚涟漪轻轻拍着暗香的背,“好啦,好啦,你只同我说,你想不想嫁给华安?”
暗香抬起头,痴痴地望着楚涟漪,“这怎么可能?”
“你只管答我,我自有办法。”楚涟漪信心满满地道。
暗香被楚涟漪的自信给震住了,心底里升出一丝期盼来,就仿佛绝地逢生的人似的,那求生的欲望来得格外强烈。
暗香重重地点了点头。
楚涟漪便低头在暗香耳边嘀咕了几句,暗香越听脸色越是惨白,狠狠地摇着头,“这事如果闹了出来,以后姑娘还怎么做人啊?”
楚涟漪笑着握住暗香的手道:“你放一万个心吧,不管是为了我的名声还是为了禹王府的名声,太妃和王爷都会替我们瞒住的,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也再没有回旋的余地,难道你这辈子就能眼看着华安同司画生儿育女么?”
暗香白着脸,流着泪,“姑娘你别说了,别再为暗香的事情烦心了,你好容易同太妃处得好了些,可不能为了我再得罪刘妈妈。”
楚涟漪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咬着牙,“行了,这事必须得听我的,否则以后有得你后悔的,你就当是我这个做主子的逼你吧,以后万一我在王府混不下去了,好歹还能去投靠你这个县令太太啊。”
暗香见楚涟漪说得好笑,于哭声中又带出了丝笑意,“姑娘说什么胡话呢。”
楚涟漪见暗香意思里有了丝松动,便道:“不管你主意是什么,可是这贺礼还是得给华安送过去,我昨日便许过刘妈妈了。你替我将贺礼送过去,至于你的决定,等你见了华安再决定也不迟。”
楚涟漪不容暗香摇头,便拉了她起身,又呼了流风、回雪进来替暗香净面梳妆,开了紫檀嵌玛瑙仕女月下吟诗图匣子,从一排玉簪花苞里挑了一支打开,扑鼻而来的香气顿时萦绕了妆奁,楚涟漪亲手给暗香上了玉簪花苞里的香粉,又给暗香挑了一袭桃红袄裙,衬得暗香本就上成的容貌更显得明艳。
这番打扮下来后,楚涟漪私下唤了杏丫来,“去打听打听,四夫人那边去给刘妈妈家送贺礼的人什么时候出门?”
杏丫向里瞅了瞅了暗香,笑着道:“奴婢这就去。”
不一会儿杏丫就跑了回来,楚涟漪又为暗香簪了一枚玉钗,“去吧,保准华安见了你神魂颠倒,定然舍不得你这个美人儿的。”
暗香一阵羞涩,可想着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华安,也并不迟疑。
暗香这一走,楚涟漪又将杏丫唤来,“你悄悄跟了去,不管暗香怎么做,你便是又推又拉也得把她和华安逼做一团,记得让半芹和半夏看见。”
杏丫兴奋地应了。
说到底楚涟漪还是怕暗香那丫头想不开,非要赖上自己。
从暗香和杏丫走后,楚涟漪就开始抄经书,心里不知默念了多少遍佛祖保佑,如今只觉得太妃让她抄写经书真是抄对了,她也算是找到寄托了。
午饭前暗香才低着头回来,也不敢瞧楚涟漪的眼睛,只告了病藏进了屋里。
楚涟漪抬头示意杏丫,杏丫则比了个她们约定好的事成的手势。
“姑娘,不用奴婢,那华安见了暗香姐,便死活不松手,那样子好笑极了。”杏丫想起来又是羡慕又是好笑。
楚涟漪这才算放下心里,也算那华安还算有心。
楚涟漪草草用了午饭,便好整以暇地等着鱼儿上钩,要说这府里谁最能散播消息,那一定是非四夫人莫属的,她不仅自己十分喜欢八卦,何况还管着中馈,如今得了这种消息,自然会想方设法地四处传播,唯恐牡丹园不乱的。
“王妃,刘妈妈来了。”
楚涟漪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请刘妈妈进来吧。”
刘妈妈走进晴岚花韵后,脸色并不好,但还是强颜欢笑地道:“宫里送了一盒时新宫花来,太妃让我给王妃送两对来。”
“有劳刘妈妈了。”楚涟漪请了刘妈妈坐。
刘妈妈也不推辞,显然是有话同楚涟漪说了,只是也不开口,只扫了一眼周围伺候的丫头。
楚涟漪挥了挥手,伺候的人便知趣地退了下去,片刻间晴岚花韵就安静得落针可闻了。
“老奴来,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王妃见谅。”刘妈妈冷了脸。
“刘妈妈还请直说。”楚涟漪悠然地喝了口茶。
“老奴请王妃约束一下暗香姑娘,她还是个没嫁人的姑娘家,怎么能跟定了亲的男人拉拉扯扯。”
楚涟漪的眼皮抬了抬,“哦,暗香同谁拉拉扯扯了?”
刘妈妈脸一红,随即端正了坐姿,“老奴的儿子华安就要外放了,这府里自有眼皮子浅的丫头生了痴心,可老奴想王妃跟前的暗香姑娘自然是不至于的,可能只是一时脑热而已。”
“是吗?”楚涟漪冷笑着搁下茶盏,“怎么我听来的是,刘妈妈即将外放的儿子一时头脑发热,强行拉扯我的丫头,我也知道暗香素来生得好,可也不能容人这般欺负。这件事,我自然会告诉王爷,这样的人放出去不过是欺男霸女,危害一方而已。”
刘妈妈听到这儿,眼睛都竖起来了,不知道为何这位王妃居然如此颠倒黑白,还企图抹黑华安。
“王妃想必是听错了,明明是那暗香缠着华安。”
楚涟漪听到此处,只觉得心头怒气起,这刘妈妈的姿态俨然是摆得比她这个王妃还高的,这府里养久了的仆人很容易就会忘记谁才是主子谁又是奴婢的。
“此事刘妈妈同我也不过是各执一词,不如绑了华安同暗香,咱们去太妃和王爷跟前对质,究竟是怎么回事,自然一问便知,我也不会偏袒。”楚涟漪起身下炕,一副要去讲理的模样。
刘妈妈心里一急,也站了起来,可是嘴上也不肯软,“王妃请留步。这件事老奴之所以私下来找王妃,就是怕此事伤了王妃的颜面,以后在太妃和王爷面前难做人,就算不是暗香缠着我家华安,只是说他二人有什么苟且,便足以毁了暗香姑娘一生,也毁了王妃的清誉,至于华安,他一个男人能有什么损失。”
“多谢刘妈妈好意了。”楚涟漪道,心里却想,平日也许没什么损失,只是这恰恰外放的时候闹出丫头小厮私通的事情,那却是大大的损失了,“只是如果他二人真有苟且,我身边也断然不能留这样的人,至于华安,他居然敢私头王妃身边的丫头,这胆子也真是够大的,虽然我们妇人家不问外事,可是我也是读过书的人,这样不忠不义之徒,如何当得一方父母官之任。至于我的清誉,刘妈妈也不必操心了,自然有王爷和太妃会管束我。”
刘妈妈万没料到楚涟漪无赖到了极点,而且丝毫不顾及自己王妃的名声,俨然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王妃何苦如此。华安从小就伺候王爷,王爷未必会为了这点儿小瑕疵而为难华安,只怕万一事情不顺,反而误了王妃。”即使到了这种地步,刘妈妈也不肯让步,这实在让楚涟漪更认识到自己如今在府里地位的低下了。
想至此,楚涟漪越发迁怒起唐楼来。不过楚涟漪的语气却软和了起来,她毕竟是强不过刘妈妈的,以后她毕竟是暗香的婆婆。
楚涟漪缓缓坐下,刘妈妈见她服软,嘴上扯出一丝冷笑,也坐了下来。
“刘妈妈,王爷的意思等他回府咱们便自然知晓了。只是我不想闹大的缘故,也是为了华安外放的事同暗香的声誉。咱们也不用再辨,你我心里都是清楚的,华安同暗香私通是真,她二人情投意合早定了终身,刘妈妈为何不肯成全他们?”
“王妃此言差矣,自古儿女婚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二人如何能私定终身。我既然选了司画,那司画便自然是我未来的媳妇。至于暗香,还请王妃劝劝她不要再缠着华安。”
“刘妈妈就不怕此举伤了你同华安的母子情分么?”楚涟漪的态度一软再软。
“华安从小就孝顺,这事不过区区小事,何况日后他自然会明白我才是真正为他好。”刘妈妈答得理直气壮。
眼前这位王妃既不得太妃的欢心,也留不住王爷的心,虽则王爷曾私下让华安暗示她在太妃面前多多为这位王妃说好话,可刘妈妈觉得那不过是王爷见她婆媳二人闹得太僵于王府不好而已。
再纵观这成亲以来的日子,他二人何时好过。不说别的,就拿王妃屋子里的床单被褥来说,刘妈妈替太妃管着府里的上上下下如何能不知道她的被单向来都是干干净净的,这只能说明王爷根本就不想近她的身。
一想到这里,刘妈妈就更理直气壮了,这位王妃自身也是三灾八难的,能活到什么时候也是不定,她华安以后还要大把的锦绣前程,需要王府的人脉,刘妈妈自然不肯定楚涟漪身边的丫头。而从太妃身边出来的司画便不同,她一向得太妃的重用,以后逢年过节回王府也是能在太妃跟前说得上话的人,于华安自然有多多的好处。
楚涟漪眼中的好同刘妈妈眼中的好自然是不同的。
“华安是妈妈的儿子,妈妈自然是要为他好,而暗香于我,就仿佛我的姊妹一般,我自然也是要为她打算。”楚涟漪不怕摊出自己的底牌。
“王妃既然为暗香姑娘打算,就更不该让此事闹了出来。”刘妈妈心里一喜,总是这位王妃松了口。
“可是如今她活着同死了也没分别,既然华安负情,纸总是包不住火的,以后这事万一传了出去,暗香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如今说开了来,鱼死网破,也要叫人知道,并不是我的丫头死缠着你家华安。”楚涟漪冷冷一笑,这刘妈妈软硬不吃,她对她也再无好颜色。
“王妃好糊涂。”刘妈妈起身跺脚,“王妃就算不为暗香考虑,难道还不为你自己考虑考虑。”刘妈妈暗示着楚涟漪的处境。
“妈妈觉得我的处境还能比现在更坏么?”楚涟漪觉得大乐,她深有点儿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人的快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