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上血迹斑斑, 打斗声响捅破平日的宁静祥和,即使一江流水依旧明净, 却洗不去众人的疯狂,除了杀戳, 他们还记得什么?
嫣鸠抱住莫名,将他紧紧护在怀里,对于高高举起的利刃视若无睹。
“啊!”
长啸过后,一抹白影自二人身边掠过,直扑深红。
深红大惊,挥落的剑收势不及,即使他不想伤及眼前人, 却也无能为力了。但莫惑根本不把这些放在眼里, 他抬手就是一拨,袖子被剑锋削去了一片,手臂上也拖开了一道深深的伤痕。莫惑却依旧不予理会,凭着自己瘦削的身躯发起蛮劲将深红摁倒了。
深红哪里见过莫惑发狠, 他重重摔落地面后愣住了, 而莫惑的铁拳已经打在他脸上,只觉眼前冒出大把的金星。还未来得及缓过神来,他脸上又中了几拳,虽然不是致命的攻击,却也真的不好受,头颅仿佛要跟脖子脱离,整张脸都在发麻发痛。
揍了深红几拳, 莫惑抛下他过去抢嫣鸠手上的人,但嫣鸠死死地搂着不放。
“给我看!快给他止血啊!”莫惑急忙喊着。
嫣鸠听着,愣愣地松了手。
只是抢过人,面对着潺潺流着血的伤口,莫惑却手忙脚乱。身边没有任何工具,他慌乱地撕下外衣,只知道死命地往伤口上堵,只想到这么个止血方法。但这伤口在胸前,而且贯穿了胸背,就是他怎么地努力,也徒劳无功。
“他死了!”嫣鸠脸色惨白,语气却出奇的平静。他推开莫惑,又搂起软瘫在地上的莫名,死死地护着:“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他死了!还给我!得快点赶上他,不然会跟丢!”
“没有死,绝对没有!他以前不也爱装死?这回也绝对是假死。” 莫惑不接受这个,他也去抢,怎么也要把人扯回来。
结果这俩人夹着莫名,死命地抱成了一团,都不肯相让,各自一副拼命的狰狞模样。
旁边人早被他们的举动惊呆了,不知道这俩疯子要干什么,整得满头满脸的血,死活要抢到一具尸体。
这边发生什么事,夏侯景兰却没放在心上,他沉溺于与顾君初的比拼中。他一掌击到顾君初胸膛上,却发现对方竟然不躲不闪,硬生生地承受住了。他困惑地皱眉,终于注意到对手始终没有关注他,视线正死死地盯着另一边……那个已死的人身上。
“怎么?他死了所以你也不活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他嘴里虽然这么说着,却住手了。夏侯景兰要的是与顾君初全力一斗,分个胜负,可不是为了杀掉这么一个毫无战意的男人。
顾君初不理会身上的痛,他扯掉脸上方巾,推开挡路的人,拨开争夺中的二人,夺过了莫名紧紧搂在怀里。
依旧是冰冷的体温,肉体仍旧柔软,莫名就像睡着了一般,只是心跳停止了,呼吸也停止了。
“啊?外头冷,别睡在这里,快起来啊。”
顾君初轻轻地念了一句,像平日一般哄着莫名,只是这一回得不到任何回应。他将人楼在怀里,缓缓地坐落地上,仿佛不能理解现状般,他困惑地抓了把乱发,表情有点无措。细细审视着怀中人,放轻手脚为爱人整理乱发,又整理凌乱的衣襟,看见衣服上头的血迹,他伸手擦了擦,擦不掉就使劲地擦,最后却只擦得自己手上染满了血。
见到顾君初,莫惑猛地扯开笑容:“他还活着是不是?快点救他啊!”
顾君初听罢,默默地握着莫名的手腕,施放内力,但越是这般深入,他的脸色就越是苍白。因为他施放的内力就像输入死物中,得不到任何回应,如泥牛入海般无声无息。
“瑛!瑛!”琅琊云里在不远处看到侄儿被刺,挣扎着从刀光剑影中挤了过来,看见倒在血泊中了无生息的莫名,他僵住了。兄长死亡的情景仿佛与莫名此时情形重叠,他已经分不清真假,惊惶地抱着脑袋跪倒在地上,脸色不比死人好多少。
那边又乱作一团,这边却没有人理会。
深红终于缓过来,被下属扶了起来,他捂着发麻发痛的脸颊,盯着被自己杀死的莫名,心里升起一抹胜利的快意。这就是他的根本目的,从今开始堇萝就失去与大纣联合的契机,大鑫的危机得以缓和……不是解决,只是缓和。
但见莫名都已经死了,那些人还不死心。虽然自己是凶手,但他却为此感到不满,即使没有立场,他以为自己要提醒莫惑这一切已经结束了。于是他上前,拍了拍那瘦削的肩膀:“莫惑……”
原本他想说自己不后悔,想说再被打多少拳消气也没关系,想说该清醒,不要再迷恋莫名了。然而所有的话,在面对莫惑漠然的表情以后,全都被卡在咽喉处,怎么也挤不出来了。
莫惑往旁边让了让,卸开了深红的手,而后全副心思又回到莫名身上了。
即使那已经是一具尸体。
“……”
深红与莫惑相处了十来年,甚少见到莫惑会恨谁,这个人淡然的,情绪从不大起大落。也只见其在身陷牢狱受尽折磨的时候怨恨过,所以深红以为如果莫惑会恨他,也算是一种情愫……能够接受。然而莫惑看他的眼神却如此的空洞,他仿佛已经进不入那双眼中,仿佛已经没有任何瓜葛。
那是绝情绝义啊,连恨也不愿意给予了。
深红将视线落在莫名身上,那是恨,但已经分不清是仇恨还是悔恨。早知道这人即使死了也耽误生人,那他就……就如何?早点解决?手下留情?不,他也不确定了。
见将领们都已经失魂了,乱斗中的士兵也住了手,愣愣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阿弥陀佛,停止战斗吧,各自分开。”堇萝二公主一道命令下去,士兵们不分敌我,竟然也真的听令动作起来。她解决了那边,又急步踱过来了,皱眉盯着自己的弟弟一刻,又将视线落在莫惑身上:“把你的血喂他。”
“啊?”
数道惊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然而莫惑却明白了,连忙将出血的手腕凑到莫名唇边,强灌他喝血。
“阿弥陀佛,长期服用‘续香丸’,总有点作用。”
这时候顾君初和嫣鸠等明白人才意识到,恐怕这莫惑血已经与圣药有点相像了。
“肖师弟!”顾君初混乱的脑袋里也有一丝线索,他猛地喊。
其实肖云鲛注意到异样以后,只慢了二公主一步到来。他二话不说就扶起莫名,将碍事的上衣剥掉,双手夹着数枚金针,迅速而准确地封住穴位,阻止继续失血。没有一丝间断,他又执起莫名的手腕把脉,命令:“继续喂。”
莫惑颌首,死命地把血往伤口外挤。现在就是让他把全身的血挤光也行,只要让莫名能活过来就可以。
肖云鲛把随身药箱鼓捣了一番,以数枚药丸放在一起捣碎混和以后,抹在伤口上,又将人给放平了,双手交叠覆住莫名左边胸膛处,重复着按压动作。
“停止喂血,给他哺气。”
顾君初猛地醒觉,记起来过去在洛山的时候,莫名曾经教授肖云鲛一套诡异的急救方法。说是有可能救回刚死的人。以前看着也觉得悬,只这么几个简单且大胆的动作,能起作用吗?但现在这已经成为唯一的救星,他们的希望。
二话没说,他搪开了莫惑,深吸口气就覆到莫名唇上,将空气吹起去,如此重复着。
外围的人都不懂得他们在干什么,嫣鸠也不懂,他想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因为他根本没有任何能耐在此时帮上忙。突然感觉自己是多么的无力,仿佛成了局外人,完全无法进入他们的圈子里。
从很久以前,嫣鸠已经明白没有神佛这东西,但他现在却只能寄托于它们,嘴里连连吟叨着:“活过来,活过来……”
夏侯景兰看在眼里,眉头皱得更紧,他的心情十分烦躁,却完全不知道如何发泄。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会儿,总之没有人愿意放弃在这具尸体上头做些什么,更没有人敢问究竟有没有希望,只知道在无边的绝望中死死盯紧最后一线可能,祈求奇迹能够发生。
肖云鲛突然住手,伏耳在莫名的胸膛处细听,手也探向颈脉处,仔细地听了一会感受了一会,他又命令:“送船上去。”
听见这个指示,几人愣愣地盯着他看,希冀的目光仿佛在哀求他给予一丝希望。
“立即动手。”肖云鲛已经收拾好被自己弄乱的药箱,催促:“或许你们要对着一y黄土痛哭?”
霍地,所有人都有了动作。顾君初抱着莫名,莫惑紧跟其后,偕同肖云鲛一起迅速上船去。嫣鸠跟到水边,却回身挡在连接大船的木板桥前,祭出了锐利钢爪,阴森森地念道:“谁都不准过去!”
想过去的有深红、琅琊云里与及夏侯景兰等人全都被嫣鸠挡住了。
夏侯景兰皱眉:“你能挡住我?”
嫣鸠颓然一笑:“那就杀死我再过去吧。”
“……”
“都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们,都滚!”嫣鸠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下定决心死也不让开。
这一行人见到顾君初等人已经进了船舱,心里焦急,想要动手解决掉嫣鸠。
嫣鸠只来得及摆开架势,眼前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极迅速地击退了众敌,伟岸的身躯以万夫莫敌之姿挡在前方。
嫣鸠看清楚了,但他并不领情:“滚开,我说都滚开,你没有听见吗?”
夏侯景兰冷哼一声,就地环腿坐落:“我们各不相干。”
嫣鸠也无可奈何,但他表面里排斥,其实却十分庆幸能得到这样一个帮手。嫣鸠明白自己身上受了伤,要是这些人硬闯,自己根本挡不住的。但有夏侯景兰在,有这个能跟顾君初论胜负的人在,就能保证这些人不能上船打扰救治……只要能帮上一点忙,求助于仇人这点耻辱算什么。
他受得了。
得以放松,他也跌坐在木板上,失神地耷着脑袋,他的全副心神都已经飘到船上去了。
面对生死命运的捉弄,他们都忍不住深思……自己得到了什么?
莫名其实不记得上辈子苏瑛的死因和感受,但这一回他十分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怖。就在一瞬间仿佛世间一切都与他脱去了联系,无论他想不想要的所有一切都被剥夺了。他处在无边黑暗中,阴冷、孙独、寂寞。
不知道是怎样的力量将他扯回来,即使肉体不作反应,痛感燎烧着他的灵魂,但身边一直有着熟悉而让他依恋的气息,他就死命地捉住了,再痛也要活着。
时间虽然漫长,但他感受到身体在恢复。原本听见周边声音缥缈无依,仿如自遥远的九天外传来般模糊,现在也渐渐地清晰.他能听清耳畔低语,也听见了各类声响,所有人的心愿,所有人的话语都听得清楚,而然他却作不出任何回应。
每每在他为着无法摆脱黑暗、无法主导自我而焦虑的时候,总能感受到温暖的抚触。有人总带着他在外散步,能感受到阳光抚触,能感受微风拂抚,有花香缕缕,有鸟语丝丝,感受着生机蓬勃。
所以当他再次感觉到手背被炙热液体濡湿的时候,他张开眼睛看了。看见那位意气风发的大侠正在无声地落泪,双目抵着他的手背,脸颊涎着两行泪。
“要我惜惜?”
戏谑之言先脱口,莫名为自己沙哑的声音所吓,愣了愣。
顾君初的身躯猛地一颤,含泪的双目中尽是不敢相信,愣愣地瞪视着他。
莫名看在眼里,似乎被逗乐了,虚弱的笑容也显得灿烂。他动了动手臂,原本是想摸摸顾君初的脸,却觉手上如坠千斤重物,连动根手指都显得万分艰辛,于是他叹口气,一边庆幸一边邀请:“还好舌头能动,君初,要不要接吻?”
顾君初一愕,继而失笑,笑容却比哭着更难看。
莫名看得不舒服,还想说什么,却被堵住了唇,于是只好退求其次,沉溺于热情的亲吻中。
虽然莫名记得在之前无数回的被偷香,但是……果然还是反击最棒。
活着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