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上皇赐宴, 除了酒戏尽兴, 席上诸人皆各有收获。
徒汶斐自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林谨玉无一处不好,尤其是林谨玉这对子真是骂得忠顺王哑口无言, 贴切工整。只恨宫中规矩森严长辈在侧,否则徒汶斐真想过去掐掐林谨玉的小肉脸儿, 咬上两口,越瞧越觉有福气。
林谨玉头一遭进宫时称得上大放异彩, 上皇亲赞的俊杰之才, 不少人知道。徒汶渲对林谨玉兴致挺浓,不承想今日一进宫,林谨玉毫不留情, 将忠顺王骂了个狗血淋头, 徒汶渲终觉得林谨玉胆子太肥。才华是有,不过, 这种性子怕是不好掌控。倒是两个宝玉, 一人是自己的伴读,四大家族同枝连契;一人乃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嫡子,亦是掌实权之臣。徒汶渲更关注这两个宝玉,对林谨玉的心反倒淡了。许子文对他们三个外甥向来是一视同仁,即便徒汶斐由许子文亲自教养长大, 不过两人关系平平,若舅舅能保持中立,何惧林谨玉呢?
忠顺王对许子文的感情, 那真是咬牙切齿不足以形容。原本义忠亲王老千岁坏了事,论贤论长论母妃地位,哪里轮得到今上。偏这个许子文三不五时的在父皇跟前挑拨离间,不知背后坏了他多少好事,最后竟然是皇袍易主徒景辰即位,这叫忠顺王如何心服?如何不恨!他恨不能吃了许子文的肉喝了许子文的血,好不容易将许子文逼离了京都,没承想徒景辰坐稳了皇位,这个东西便悠哉悠哉的回来了!不仅回来,还带了个更惹人厌恶的小东西!
不过,小小一个林家还用不着他忠顺王府亲自出手,何况现在他也不愿真跟许子文翻脸,时机未到!忠顺王轻轻勾起唇角,命人备了两份厚重的见面礼分别送至荣国府和甄家。
至于皇帝徒景辰,只得说一句没白喜欢林谨玉一场,关键时刻十分有用。不过,他觉得许子文瞧忠顺王家戏子的眼神十分有问题,回寝宫琢磨了半宿。
甄宝玉归家后,很是赞叹了贾宝玉一番。
甄夫人同两个女儿看过宫中赏赐,笑着命人送到儿子的房里,犹不信道,“真有这么好?”俗话说庄稼是别人的好,儿女是自个儿的好。何况儿子自幼出众,家族中最得老太君喜欢,甄夫人笑道,“咱们与贾家本是世交,你与贾宝玉一见如故,就是你父亲知道也只有高兴的。这回好不容易说动老太太容你到京备考,年根子底下,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先生。即是贾家相邀,我明日派帖子,先过府请他家老太□□,再着人去贾府家学见过先生,奉上束,你才好去念书呢。咱们与贾家虽然亲近,也断不能失了礼数。”
二姑娘甄h笑道,“我可是头一遭见弟弟这样着急着去念书呢。”
三姑娘甄玳歪着眨了眨眼,绝美的小脸儿上一派天真无邪的纯净,“大哥哥,你也忒急了,这样急赤白眼的去了,不说咱们跟贾家亲近,倒是有起子小人会小瞧大哥哥呢。若是大哥哥想跟贾家二爷相聚,下帖子请贾二爷来咱们家不也一样吗?”
甄夫人笑道,“你妹妹说得很是呢。”
母子四人正说着话,陪房卫丰家的进来笑禀,“太太,贾家派人送帖子来了。”
甄夫人笑,“可真是巧了,你们先去厢房坐会儿。”又对卫丰家的道,“请进来吧。”
林之孝家的同旺儿媳妇含笑进来,先请安行礼。甄夫人见她们衣饰华丽,头上插着几件金钗,知道是荣国府有头面的媳妇子,笑着赐了座,又问贾母诸人安,问道,“你们来可是有事?”
林之孝家的笑道,“是,我家二爷自宫里回去说起贵府大爷,喜得一刻都待不住了,催着我们拿帖子过来。老太太说知道夫人进京,原早想下帖相邀,只是听说府上忙于姑娘聘嫁,倒不好轻扰。若太太什么时候得闲,老太太请太太过去喝酒。再者,我家二爷一直在家学念书,听说贵府大爷才识过人,二爷想着邀大爷一道同去,介时一道长进,后年春闱,若都能金榜题名,岂不是两家的喜事么?”
甄夫人笑道,“多谢你家老太太挂念。我也正想着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呢,来京后一直忙忙活活,没片刻空闲,如今且好了。你们辛苦些,回去跟老太太说,明天我带着他们兄妹去府上给老太太请安。我听了宝玉说了进宫的事,也想见见贵府的宝玉呢。”
林之孝家的笑,“那奴婢们明个儿就在府里恭迎太太姑娘哥儿了。”
甄夫人笑,“卫丰家的,请她们去喝杯茶再走。”二人起身,再次矮身福过,方跟着卫丰家的下去了。
甄宝玉与两个妹妹笑着出来,甄夫人笑对儿子道,“可算遂了你的心意了吧。”
甄宝玉笑道,“太太放心,儿子一定同贾兄弟一道好生念书。”他本是视男人如粪土之流,觉得天下最清贵的莫过于“女儿”二字,平日间少有谈得来的朋友。不承想今日一进宫,与贾宝玉志投道合,再者,贾宝玉容姿出众,两人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
甄夫人笑着拉过二女儿,温声道,“你订了亲,不能随意走动了。明儿个就委屈我儿一个人在府里了。”
甄h低头笑得羞涩,“太太放心吧,家里多少丫环婆子呢,女儿一个人,看书画画都好的。”
甄夫人笑道,“琴棋书画,略懂就是了,针指女红才是女儿家该学得正道呢。你如今已经在跟着我学管家,当在这上面留意才是。”
甄h柔声应了。
又一时,忠顺王府的赏赐到了,前来送礼的忠顺王府的小太监,甄夫人与儿子恭敬的接待了,小太监行了礼,笑道,“今日见面匆忙,我家王爷说了,贵府公子文思敏捷,王爷素来最爱灵秀剔透的人物,宫内也没带什么,简薄了些。这是王爷吩咐另备的几样东西,不值什么,是我家王爷的一份心罢了。”
甄夫人忙道,“谢王爷赏赐。他小小人儿,哪里禁得起呢。家中外子仍在金陵,无当家主事之人,只能在家叩谢王爷大恩了。”
小太监笑道,“夫人不必惶恐,如此客气,倒失了王爷对令公子赏识的美意。王爷说了,后日府中仍有戏酒,若是贵府公子觉得今日宫中戏文还可入目,邀令公子过府听戏呢。”
甄家母子俱欢喜的应下,又赏了个大喜封,命管家送小太监出门。
甄宝玉笑着说起今日戏文琪官儿的唱腔如何婉转动听,身段如何柔美,扮相如何传神等等。甄夫人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是个能干的,否则也不会一人进京为女儿备嫁。朝中事,她多少听甄老爷说起过。这皇子王爷虽尊贵,可也不是好随意结交的,只是如今他们母子孤身进京,竟无可商议之人。甄夫人心思灵动,想着今日进宫的不只她家宝玉,荣国府宝玉也在。若有赏,定是都有的,且看荣国府如何行事,贾家在京日久,消息灵通,定无差错的。打定主意,甄夫人又叫了女儿来说笑。
且说林谨玉将许俊卿哄得展眉开颜,一时用过晚饭,许俊卿又大大的夸赞了林谨玉一番。从相貌到学识,自品性到德行,由举止到谈吐,差点没恶心死许子文。
许子文挨了耳光,老实听着,也没说啥打击他爹兴致的话,只是捧着茶碗一径喝茶。
许俊卿笑道,“我看过谨玉的文章,照此进度,过一年春闱问题不大。我过几天回家,谨玉年纪也大了,待过了春闱,正是说亲的时侯。谨玉这孩子心思很正,我回去跟你母亲商议,让你母亲留意些世家女孩儿,总得相看个配得上谨玉的呢。不然,介时匆匆而为,岂不委屈了他?”
许子文盯着碗里的清茶,叹道,“爹,这事不用急,他春闱后才十四,哪里就说亲呢。”
许俊卿脸一沉,“是,跟你当年一样,从十四拖到十八再拖二十,一直拖到现在!”
“那也该问问谨玉的意思吧。”许子文给了林谨玉一个眼神。
许俊卿眼睛如电,自然看清儿子的小动作,斥道,“你眼睛怎么了,乱眨什么!谨玉早跟我说过了,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要照什么标准挑,头头是道,合情合理!你很不必操心这些,难道我会让谨玉吃亏不成?对吧,谨玉?”
林谨玉笑道,“师爷,您别急。先生也是为我着想呢,先生是怕我太早想这些,做学问分心呢。师爷愿意为我操持,是我的福气。可是,挑的人起码先生得满意我才能点头,要不,这不是不孝吗?”
许俊卿温声道,“你只管做学问。公主的眼光向来是最好的,我包管你满意。俗话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不然,你姐姐出嫁后,你府里连个主持中馈的人都没有,可怎么过日子呢?有个女人,就像个家了。”
林谨玉道,“师爷,您跟师奶奶说,别挑家势太好的。我家里没什么人,门第一般,结亲嘛,门当户对就可以了。”
许俊卿剜了许子文一眼,对林谨玉道,“你就放心,你家哪里门第一般了,列侯出身,不比谁差?若不是我家里没合适的女孩儿,我一定从自己家里挑。”
“大哥家的三丫头与谨玉同年,正好般配。”许子文不客气的拆台。
许俊卿一拍桌子,瞪着眼睛道,“你今天是非找打呢?”
许子文放下茶盏,悠悠起身,“爹,您就去挑吧,反正我不点头,谨玉不敢娶,您挑也是白挑。谨玉娶谁,我说了算,您别瞎忙活了。”许俊卿一抬手,许子文伶俐的躲出三步远,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一笑,“你再打我,我今晚就进宫跟舅舅告状去。”说完,一转身,一背手,施施然走了。
林谨玉忙过去给许俊卿顺气,劝道,“师爷,快别为我跟先生发火,我心里不安呢。”
“好孩子,你别多想。三丫头虽好,不过已有人家了。”许俊卿握住林谨玉的手道,“其他旁枝,哪里能与你相配?”
林谨玉笑,“师爷,您只管放心,我信您。您跟先生都是为了我好,也不要为我的事吵架,多伤感情呢。”
许俊卿叹息,有失必有得,养了许子文这么个不省心的孽障,老天爷便赐给他一个懂事贴心上进的孙子,叫他怎么能不喜欢呢?
此时,许子文也是满心苦恼,这随口一说,他爹好像真是深信不疑,倒不会对他逼婚了。不过,瞧他爹对林谨玉掏心掏肺的模样,许子文就发愁日后他爹知道直相时的怒火该如何平熄。
寒夜阴冷,头顶一片漆黑,无星无月,明日应是阴天。包子领着徒汶斐到跟前时,许子文才回了神,眼睛一亮,似笑非笑,“汶斐来了,走,跟我屋里去暖和暖和。外头冷,这深更半夜的,别冻着你。要不,你外公得心疼得睡不着觉了。”
黑灯瞎火的,徒汶斐也没看清许子文脸上的伤,一进屋,灯火通明,许子文人生得俊,半边脸青紫淤肿,乍一看真有些可怖,徒汶斐一惊,许子文命包子去沏茶,自个儿往榻上一歪,指了指榻旁的绣凳,笑道,“不用惊讶,现在老爷子不知道想起啥,非要张罗着给谨玉说亲,我略拦了一二,就遭了教训。”
徒汶斐是个谨慎的人,起身自包子手里接过茶捧给许子文,眼睛透亮,轻声问,“那舅舅的意思呢?”
许子文轻呷一口香茗,抬眸瞧了徒汶斐一眼,将茶握在手心,语中带笑,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意思。谨玉是我的弟子,你外公喜爱于他,肯亲自给他做大媒,是他的福气。凭你外公外婆的面子,什么闺秀求不得呢?不过,凑巧,我知道你对谨玉很有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跟你说一声罢了。免得你日后抱怨我这个舅舅做得无情义,没提前通知你。”
我心思见不得人,那您跟父皇的关系就能见光了!徒汶斐心里报复性的回了几句,温雅一笑,“是,谢舅舅提醒外甥。外甥此来,便是为了给外公请安,舅舅若无事,外甥就过去了。”
许子文挥了挥手,专心品尝盏中香茗,眼中露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