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药, 休息了半日,我便往德妃处去。
出了永寿宫, 这时的日头已经斜了。刚转过一个宫门,就见不远处两个宫人一路小跑样子十分着急, 见了我忙过来请安。
“这是怎么了?”
“回主子,年主子早产,奴才们禀报皇上去。”
我一愣,连忙道:“快去吧。”
那两个人又磕了头一阵风去了。
我在原地呆立了片刻。
“主子。”身旁的初雪担心地瞅着我。
回过神来,看了看她,慢慢往前走:“走吧。”
去了德妃处,见她每天进食越发少了, 精神更是不济, 似乎能看见的光景已是不多了。我的心中便愈发的烦闷起来,总觉得额娘的这个样子,我也应该负责。却只能忍着眼泪安慰她,而这样无谓的安慰同相对无言又有何区别。我也只略坐了坐, 便告退出来了。
“主子, 不回吗?”初雪轻轻地问。
我一看,才发现走过了永寿宫,快要到翊坤宫了,心中沉沉的,不觉脱口而出:“走吧,咱们也去看看。”
翊坤宫里已经忙成了一团,那拉氏在正屋里来回走着, 完全束手无策的样子,见了我,拉着我的手道:“你来了。”
“宛儿!宛儿!”胤g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听得出来焦急万分。
“皇上,奴才们该死。大人和小孩只能保一个……”
“保大人!”
“是、是……”
“宛儿!你睁开眼看看朕!宛儿!”
“……皇上……”
“宛儿……”
“……有皇上在宛儿身边,宛儿就什么也不怕了……”
……
我的心像是在冰雪中浸过,又像是含了一枚苦果,涩涩的汁液一点一点渗进血管里。手上被握得紧了,我恍惚的转过头,见那拉氏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我笑了笑,握了握她的手:“能醒过来就没事了……姐姐,妹妹先走了。”
回去的路上,才发现天色已经黑尽了。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在给自己找不快,如果刚才不是恍恍惚惚去了翊坤宫,如果刚才就回了永寿宫,如果我在德妃那里多呆一阵……
“主子,到了。”初雪扶着我道。
我点点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把这里已经当成了自己的家。因为这里有我的女儿同我在一起,这样即使在寒风呼啸的日子里,心中的某个地方依然存有一丝温暖。
“铃兰睡了吗?”进了屋,我看了看木香问。
木香点头,递了水来:“已经睡了。格格今天在园子里玩累了,一回来就睡了。”
我喝着水,笑着道:“她还小,让她玩儿吧,别拘了她,只注意安全就行。”
木香也笑起来:“木香和霜儿还有嬷嬷一直跟着呢,你就放心吧。”
我握了握她的手:“我知你素来稳妥,才放心让你照管铃兰。有你看着她,我也能放心。”
初雪抿嘴笑起来。
我看了看她,道:“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初雪笑着说道:“初雪幸运,能跟了您这么好脾气的主子,”脸上又笼上一层黯然,“跟初雪一起进宫的,认识的如今也剩的不多了,她们有些得病治不好没了,有些无缘无故的就没了……”说着已经哽噎,眼圈也已红了。
我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那里是一片黑暗,而这个皇宫里,这样的地方,很多很多……
我拍了拍她的手:“我有你们陪着我,也是幸运。你们都是好姑娘,迫不得已才来到这里……我只希望你们一定要记住,少说话、少看、少听,反正在这里,知道的事越少越好。只做自己该做的事,就总有熬出头的一天。”
她们连连答应着,泪却止不住流出来,又连忙拿了绢子擦着。
我看着跳动摇曳的烛光,仿佛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对我微笑。
“你们把这些话,也告诉霜儿和四儿,让她们平时也注意一些。如果遇到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就成。”
她们点了点头。
洗漱完,我让她们都歇着去了,自己靠在床头,却无半点睡意。
胤g,你是早已就喜欢上她了吗?
心忽然揪痛在一起……
胤g,是在我离开的最后那些日子里,你喜欢上她了吗?可你知道那时候的我每天做什么吗?我每天抱着小念,给他讲他的爸爸是个怎样优秀的男人;我每天会站在田垦上,眺望西方,想象着你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每天会默默地数着,我们已经分别了多少个日子;我每天会坐在窗前遥望夜空,想你这个时候正在干什么……
胤g,你有几颗心呢?你的心里既然已经装了一个,为什么还能装下另一个呢?胤g,孩子们都慢慢长大了,我们也都要渐渐老去了,可是你的心还能装下那么多吗?
……
我熄了蜡烛,宽衣躺下,闭上眼,尽力驱散脑中那些繁复的画面,只希望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洗漱完,还穿着汉装披着长发坐在镜前,刚拿起梳子,就听见通报的声音:皇后驾到。
我心中一愣,暗想那拉氏这么早怎么会到我这里来,一边忙随手绾了个髻,只用一根簪子固定住,就迎了出去,木香她们跟在我的身后。
那拉氏脚步匆忙,身后跟了好几个宫人,花盆底敲着地面发出令人不安的“铮铮”声。
我正要福身问安,那拉氏一把抓住我的手,“妹妹!”
我见她语气激动,双眉紧蹙,心觉不好,忙问:“姐姐,额娘她……”
她一摆手,“不是额娘,唉……”叹了口气拉着我就往屋里走,我只有一头雾水的跟着。
进了屋,她便坐进椅里,对着外面道:“拿进来。”
一个小太监拿了一个盒子进来,恭恭敬敬放在那拉氏手边的几上,又退了出去。
我一看,这不是装苏合丸药的盒子么。
那拉氏打开盒子,里面有几颗丸药,其中一颗只剩了小半个。
我不解的看着她。
她看了我一眼,道:“这是你这两天用的苏合丸,只是我不知道它怎么到年贵妃那儿的。”
我一怔:“这怎么可能。”
那拉氏沉着脸:“宫里这几日就你在服用苏合丸,可你的苏合丸怎么又成了年贵妃的安胎药了的?你可知这苏合丸里有麝香一味,孕妇忌服?”
我的心里升起强烈不好的预感来,回头对木香道:“去把我这两天的药拿来。”
木香答应一声去了,不一会儿,拿了个一模一样的盒子来,递给了我。
我把盒子打开亦放在几上,才发现不仅两个盒子一样,就连盒子里的丸药看起来也相同。
“传太医来。”那拉氏对外面道,又转过头对我道,“妹妹请坐,只希望是个误会……”
我见她眼中有隐隐的担心,点了点头坐下。
一会儿,太医来了,验了验,指着我拿出来的盒子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这个盒子里的是安胎用的丸药,”又指着另一个盒子道,“这里面的是安神用的苏合丸。”
我的心中“咯噔”一下:“你确定没有弄错!”
“回贵妃娘娘,微臣不敢撒谎。”
那拉氏对我道:“我记得你从前用过苏合丸的,这丸药里有了麝香,你应该能尝出来,怎么能不自知吃的是什么药呢?这安胎药是新做的,年贵妃从前未服过,尝了不认得倒可以理解。妹妹,不是我偏着谁,可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就容不得我包庇……”
我见她的眼里已经隐隐透着不确定的神色,就道:“我昨天喝茶不小心烫了嘴,昨天一天都尝不出味儿来。这个我身边的人都知道,再说我身边从没有离过人,她们都能为我作证。”
木香她们几个忙在那拉氏面前跪下:“奴婢们都可以作证。”只有四儿低了头不说话,反而微微发抖。
这时,一个宫人进来在那拉氏耳边说了一句,那拉氏便道:“让他进来。”
一个小太监瑟缩着低头进来跪下,磕了头,“皇后主子,奴才是昨上午给年主子送安胎丸药的,奴才有事禀报皇后主子。”
“说。”
“奴才昨天领了药给年主子送去,路上忽然被人撞了,药给撞了出去,奴才还说哪个不长眼的,就要去捡,撞奴才的人已经捡了来塞到奴才怀里,又赔了罪,奴才因想着不能误了差事,说了她几句就忙走了。”
“那撞你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否?”
“回皇后主子,奴才记得。”
“你抬起头看看,这屋里有没有那个人。”
那个小太监抬起头,环顾周围一遍,忽然指着四儿道:“就是她!”
我心中一惊。
那拉氏咬了咬唇,道:“你可看清了!”
“回皇后主子,奴才不敢撒谎!”
那拉氏沉吟片刻,说道:“你且去吧。”
小太监擦了擦汗,才告退出去了。
那拉氏让木香她们起来,独留了四儿一个人跪着。看了她半晌,开口道:“你在害怕?”
四儿战战兢兢地道:“回皇后主子,这药、这药……这药是贵妃主子指使奴婢换的!”
“四儿!”
我惊呆了,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你再说一遍!”胤g的声音从屋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