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过横田的聚会向夕晴发出暗示却不被理会之后, 西尾着实不快了一阵子。他身家丰厚,黑白通吃, 这些年脾气早就被养刁了,多少娱乐圈女星想要通过年轻美貌来与他交换上镜机会以搏出位, 但这些人在西尾眼中却大同小异,难得主动看得上一个人,却又被高城孝无意中给搅黄了。
他已经太久没有被违背,心里自然是记仇的。
连带着,自然也对拒绝了他并对他避如蛇蝎的夕晴也迁怒起来。
故而当发现高城贤三这条线的时候,西尾是极为乐意的。
政商结合的结果是相当满意的,他协助高城促成了改建, 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作为庆功,西尾叫来五位新出道的模特,邀请高城贤三一同前来“放松”。
被曝出的照片中,这五位平均年龄15岁的嫩模身材火辣, 照片中的情形堪称“放浪形骸”, 记录极为细致,显见这位记者已经跟拍多时。与西尾毅一同出现在照片上,还是以这样的方式,高城贤三丢尽了脸,声誉一落千丈,陷入了难堪的政治丑闻,他在民众心中的形象也想当然跌倒了谷底。
这样的人选, 是不可能再继续参加选举了。
换言之,高城贤三的政治生命几乎就此结束。
气氛沉闷的高城大宅里,高城贤三将自己锁在房间已经多日。发生了这样的事,就算他早就在政治谋算中练就了一副厚脸皮,也依旧觉得无颜面对两个儿子——最丑陋不堪的形象呈现在国民面前,叫他这个一向爱惜自己羽毛胜似生命的政治家几乎绝望。
相比尚在大学念书并未真正接触社会的植树,高城孝的心情更加沉重。他深刻地明白,不管这次事件最后以怎样的方式落幕,父亲的政途是毁了,名声也全完了,而家族会不会牵连其中,还要看舆论的走向——毕竟,与夕晴相牵扯的流言蜚语还没有完全平息下去,而民众口中,口口相传的流言总是不甚好听的。
连续几日的奔波令他非常疲惫,家中乱成这副样子,在外应付记者、解决问题都靠他一个人,他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更何况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也远比他表现出来的大得多。
一直以来崇拜有加的父亲,居然露出了那样的一面,高城孝几乎不愿回想照片中的画面。
他在照片中认出了西尾,想到那次在会所,西尾对夕晴的纠缠,心里有种黏腻的恶心感。高城孝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严肃谨慎的父亲,怎会与这样的人搅在一起?继知道父亲诬陷了鹤岗靖平的事实之后,高城孝的三观又一次受到了严峻的挑战。
他现在甚至开始怀疑,父亲是否还有其他没有被查明曝光的丑事。
带着这种微妙的担心,高城孝已经陷入纠结中好几日。他不由得去想,今时今日的事情,和夕晴有没有关系,但念头刚刚冒出,就被他自己掐断了。
他有些看不起自己。过去就算那样不友好,夕晴也从未撒过谎,也没有污蔑过谁,自己现在却毫无理由地怀疑她,也实在有些过分。
经历了自以为是和固步自封之后,高城孝如今,对于自己的判断力已经开始严重怀疑,还没等他考虑好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他接到了法院的传票。
当年鹤岗靖平一案,被提请重审。
一男一女在对面落座时,高城孝还有些恍惚,见敦贺莲和夕晴一同出现,他一时有些未能反应过来——以往虽然那两人也在交往,但涉及到过去的事,通常都是夕晴自己出面,高城孝甚至都差点忘记,现在的夕晴在和敦贺莲谈恋爱。
连续的坏消息让高城孝的精神有些涣散,坐在他对面,夕晴很轻易就能发现,他的瞳孔时常没有焦距。
“高城先生为什么约我见面,我大概也猜到了。”见高城孝似乎在艰难组织语言,夕晴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心情不错,也不打算为难他,便非常主动地开启了话题,敦贺莲安静地喝咖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并不干涉,那姿态落在高城孝眼里,莫名叫他觉得很刺眼。
他勉强集中了精神,看着与自己隔着桌子的夕晴。
可是半分钟之后,他发觉自己又盯着对方愣了神。
“抱歉。”他有点尴尬,眼神游移了一下,从自己面前已经没有热气的咖啡上飘过,嘴角带着一丝苦笑,“我没听清楚。”
高城孝这样的反应,不得不说让夕晴感到非常惊讶。
来之前,她是想到过这次的事件给高城家每个人带来的影响的,只是没想到对高城孝的打击这么大,看他的样子,夕晴毫不怀疑,他这段时间的备受煎熬。
原本以为,看见高城家的人倒霉,她心里是痛快的,可是现在,她并没有感觉到高兴,甚至连点幸灾乐祸都没有,反倒有些空荡荡的,不知所措起来。她欲言又止,冲到嘴边的讥讽就这样重新吞了下去。
“我是说,我爸爸的案件重审,虽然我没有刻意地想要为难任何人,不过也许还是让你觉得有些难堪。”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不带任何感情,“就算如此,我也不准备道歉,所以希望你能做好准备。”
她一直都是实事求是的。
高城孝看着对面的女孩,觉得很感慨。时光教会了她收敛锋芒,令她懂得隐忍,但并没将她变得睚眦必报,这一点,连他都替夕晴庆幸。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她是否深刻地恨着他,她所采取的手段都没有到赶尽杀绝的地步。
她曾经只是任性了一些,但那不是恶毒,甚至有点善良。
时隔多年,高城孝这样想着,突然觉得自己此行非常没有意义。
做错了事,总要改正,错的越离谱,改的时候越痛苦,父亲对夕晴犯下的错误,他是帮凶,而今夕晴只是要求给这件错事画上一个句号而已,他不该奢望能够得到谅解。
椎名夕晴纵然不坏,却也不会是以德报怨的人。他也从没这样奢求过。
“是我耽误你的时间了。”高城孝抿了一口因为凉掉而透出苦涩口感的咖啡,觉得声音也涩涩的,“我不是想求得你的谅解,也不是想为父亲的所作所为做什么辩解,我只想知道,这次的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说他小心眼儿也好,说他不够坦率也好,他总想得到个答案。
夕晴看着高城孝,沉默着。
这个曾经固执地坚持正义,不惜伤害她也要维护心中的天平,一直以来都高高在上的男人,终于在她面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他不再高傲,不再矜持,从被自己崇拜仰望的神坛上走了下来,成为凡人。
所仰仗的,也就是自己一句话了。
“我没有害过你父亲,从来没有。”她这样回答,然后看到高城孝笑了起来,带了点如释重负。
“谢谢。”他说,起身结账,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夕晴长吁了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闭上了眼睛,把头靠在身边敦贺莲的肩上。
她没撒谎,她的确没有主动陷害高城贤三,她只是向记者透露了高城贤三与西尾毅有私交这一事实而已。
对于所发生的事情,她不曾出手干预,顶多是袖手旁观罢了。
所以她并不算全然无辜,却也到底没有骗人。
只是这些话,她永远不打算对任何人说。
鹤岗靖平走出法庭时,被外面明媚的阳光刺得不由抬手挡了挡眼睛。几年的牢狱生涯,就算没有遭受什么身体折磨,心理上的巨大压力也早已让他老态毕现。
他几乎已经忘记了阳光的味道。
庭审时,高城孝承认当年对他的怀疑并没有实质性证据,所谓的凭证都来自父亲高城贤三,己方的辩护律师又向法庭提交了几份证明材料之后,他翻了案,原本以为再也说不清的事,却因为多了高城孝这个关键性的人证而变得相当顺利。
他并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也不会知道,高城孝在选择用高城贤三一人来挽救整个家族时有多么痛苦,但他知道,他自由了。
这样的自由,是自己的女儿,不断努力换来的。
有人开车来接他,却不是任何熟人,来人自我介绍是夕晴所在事务所的社长,将他送到了一所公寓,说夕晴最近在美国有事,特意委托了他。这几年,虽然夕晴也会偶尔去探望他,但父女两人的交流毕竟是太少了,他并不了解夕晴的生活。
他收拾了自己,一时无所适从不知要做些什么,迟疑着打开电视,也不知该选择什么电视节目。
直到他从屏幕上看见夕晴的身影。
父女俩在外面第一次见面,却是隔着电视屏幕,这种略带点喜感的事实让鹤岗靖平有些微微感慨。
当年被自己宠着、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姑娘,已经成为能够依靠的大人了呢。
他看见卫星台正在转播奥斯卡电影节的现场,夕晴与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坐在一起,屏幕上是他们两个人为主演的电影片段,他听见主持人说,这部电影名叫《最后的嫁衣》,是唯一一部入围奥斯卡电影节的东方作品。
鹤岗靖平知道,和夕晴坐在一起的英俊男人,是女儿的男朋友,同一事务所的敦贺莲。
他们并没能摘下奥斯卡最佳男女主角的奖项,但没关系,镜头中,两人的笑容真诚,是付出得到认可的满足笑意。
他的女儿,总有一天能站在世界的舞台上发光发热的,他想。
当然,女婿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