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从七宝凤鸾车上下来的?如何进的宫?沿途过了那些地方?景致如何?南夏群臣怎样反应?这些宛若一点都不知道,她只记得承安的手,温暖干燥,明明那么轻轻牵着她,却握的紧紧的,紧到,仿佛这辈子都不会松开一样。
过五凤,进宫门,穿过层叠宫廊,站在富丽堂皇的宫殿外,宛若都觉得疑似一场大梦。“若若你看,还记不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的,未央,夜未央,情未央,这是你我日后的家。”承安的声音磁性低沉。
宛若抬首,上方,三个斗大的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未央宫”说实话,承安说的这些,她都已经忘了,毕竟两人这些年几乎日日在一处,她对承安说过的话不胜枚举,若每句都记着,岂不累死了。
承安看她一脸疑惑样儿,不禁轻笑了一声:“不记得了?”宛若微微侧头,颇迷茫的看着他,伸手刚要摸摸承安的脸,身后一个有些严肃的声音道:“不可亵渎龙颜。”
宛若吓了一下,迅速收回手,仿佛此时才清醒过来,四下扫了两眼,随行的大臣已不知去向,身后除了宫女嬷嬷就是太监,说话的,正是身后当头的一位嬷嬷。
跟崔嬷嬷年纪相仿,得有四十来往了,五官端庄,表情严肃,一丝不苟,目光有些利,看着不大好相与的模样儿,且,宛若觉得,她对自己仿佛有些轻视跟敌意,虽极力隐藏,这种感觉却异常鲜明。宛若不禁暗暗思量,自己刚来,这脚都站热乎,怎就招人厌了。
这位嬷嬷姓戚,原是当年伺候兰妃的丫头,后来兰妃遭害,她蛩伏宫中,替护国公传递消息,承安能如此迅速的夺权,这位嬷嬷也算立了功的,论功请赏,便让她在后宫主事,管理下面的宫女嬷嬷。
她出声警告原也是宫里的规矩,上下尊卑,在宫里尤其森严,可宛若并非后宫嫔妃,她是他的若若,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妻,唯一的皇后。
承安很清楚宛若,虽不知是何因由,宛若实在有着一颗世故敏感凉薄冷漠的心,仿佛看透一切了一样的世故,她的心,就如那高悬空中的皓月,远观皎洁,近则清冷,故此,她能对待柳府亲事淡然不在意,对赵睎冷漠无情。
自己若不是占了他弟弟这层关系,两小无猜的情份,想让她在意,恐也难如登天,就算两人亲近,可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承安至今仍不能断定,他不要姐弟之情,他要夫妻情爱,从明白自己心开始,他就没把她当过姐姐。
承安知道宛若的想法,她要的是什么?为什么赵睎那么霸道,都没能打动她分毫,她要的不是最爱,她要的是唯一,唯一的情人,唯一的丈夫,若若的想法于世不容,那时候她还跟他说:
“男人三妻四妾怎么就成,以此为例,女人也该三夫四侍才公平,再说,若两情相悦,互许终身,两人之间的情意至真至纯,怎会容得下别人,别人都容不下了,更何况三妻四妾……”
当时承安觉得,宛若这些念头简直偏激到惊世骇俗,后来细细一想,又觉有些道理,就像他跟宛若,既钟情,何需外人掺和其中,别说外人,就是这些宫规,都令承安厌烦。
承安的目光一阴,落在戚嬷嬷身上,戚嬷嬷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这位新皇她接触的日子不多,却也清楚,是位龙心难测的主子,不比先帝,大约是从小流离之苦吃了不少,性子有些阴晴不定,手段却又冷酷狠戾,不能称为暴君,却也不是个宽泛之主。
因此,被他带着警告的一瞥,戚嬷嬷从心里头发寒,微微低头,暗暗思量,却依旧参不透这里头的缘故,对于南夏这位新皇之前的事,在南夏讳若莫深,是个禁忌,不许私下议论猜测,只说之前护国公拼力救主,大火中救得兰妃远遁庆州,生下皇子熙,也就是如今的新皇,其中曲折凶险,自然不是这样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的,只是皇室隐秘,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这位新皇说来也古怪,登基大典,群臣三催四请的就是不办,非的等这位什么北辰的和慧公主进宫,登基封后一起举行,这位北辰的公主,说起来,也并不是真正的皇族公主,出身在北辰都算不得多尊贵。
戚嬷嬷居功自傲,自然不会把宛若放在眼里,虽说见皇上的态度,大不寻常,依旧没把宛若当成母仪天下的皇后,心里存着轻视,言语行动难免带出些许,宛若倒是无所谓,一向明白宫里就是如此,踩低攀高势利非常。
她不过一个战败国的和亲公主,跟祭品没什么两样儿,如果不是承安,或许此时她早已倍遭冷落,不过,若不是承安,或许她如今还在刑部大牢,亦或是,入睿亲王府为妾。
南夏使节口口声声非要她和亲,甚至不惜威胁利诱,这一切的一切,如今终于水落石出,竟是承安,她的弟弟。
只是,此时此刻,宛若忽然觉得,眼前的承安有几分陌生,他望着自己的目光,明明就跟之前毫无二致,可那眼底涌动的情愫,却又如此陌生,令她莫名有些恐慌。他不是真要跟自己当夫妻!
承安略回身,瞧了周敬一眼,就像过去一样,伸手牵住宛若的手,带着她迈进宫门去了。
周敬是新上任的太监总管,年纪不大,人却世故机灵,心有七窍,当初被皇上一眼看中,直接就升任太监总管,周敬自己都觉得云里雾里一样,干事分外妥帖,尤其体察圣意方面,没有比他更明白的了,短短时日,便成了皇上身边得用的心腹。
周敬也不是寻常人,他日夜服侍在身边,皇上的心思,没有比他更知道的,之前那些事儿,他也耳闻不少,自从入主宫苑,先帝的妃嫔佳丽遣送的遣送,出家的出家,宫女都新换了一茬,个顶个的年轻貌美,跟御花园的花儿一样,瞅着就教人想掐一朵,更别提那些家中有待嫁之女的大臣了。
见天上折子,希望皇上大开后宫之门,广选佳丽秀女充溢后宫,繁衍皇家子嗣……还有前护国公,如今的定南王戚忠,送进宫来的绝色美女,足以倾国倾城,可也没见皇上扫一眼,虽未全数退回,却只都搁在冷月宫中,宫如其名,那可是最偏僻的冷宫。
一开头,周敬还真有几分怀疑,这位新皇有别的嗜好,就如前面那位荒唐的国舅一样,专好男风,院子里养的,炕上躺着的,没一位母的,都是那容貌鲜丽的少年郎,揣摩着圣意,周敬偷摸选了几个面貌清秀,身段轻软的小太监,近前伺候,观察了一阵,皇上并非此意。
偶然发现皇上怀里揣着的一幅小像,是一位容貌虽端正,姿色却寻常的女子,画的栩栩如生,仿佛真人一般无二,皇上时不时拿出来望着,看着,惦记着,那模样竟活脱脱一个情根深种的痴情人。
一日里总要拿出看几遍才罢,便是夜里,也藏于怀中片刻不离,故此,周敬一见那位高高坐在七宝凤鸾车上的北辰公主,就什么都明白了,皇上费了如此周折,不远千里去北辰和亲,就是为了这位,皇上心尖子上的人儿。
这位公主什么品性先不说,可以望见的是,宠惯后宫的结局,且,见了皇上跟这位公主的相处的情景,周敬心里更为纳罕,那行动言行,竟分外在意,处处陪着小心的,眼里眉梢的雀跃跟欢喜,倒有些像十五六情窦初开的少年了,而不是杀伐果断的皇上。
这第一日,周敬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位北辰的公主,南夏的皇后,就是这个宫里最大的主子,或许比皇上还大。
皇上牵着人进去了,戚嬷嬷刚要带着人跟进,就被周敬一伸手拦住,低声道:“咱们还是在外头候着!这个时候估摸皇上不想有外人在”
戚嬷嬷哼了一声:“宫规……”
她没说下去,周敬就直接截断:“什么宫规?嬷嬷怎的傻了,皇上是天子就是宫规,规矩是死的,咱们人可是活的,听我一句,嬷嬷还是少管这位公主近旁的事儿,省的惹祸上身,到时候可没后悔药吃”
扭身挂上一个笑脸,对立在那边的如意客气道:“这位姐姐想来是公主身边可心使唤的人,奴才周敬,以后还得蒙姐姐照顾了。”
如意略打量他两眼,暗暗点头,挺识相机灵的小太监,怪不得年纪不大,就当上了总管太监,不过,也不敢托大,规矩一福道:
“奴婢如意见过总管大人,我家主子初来乍到,有不明白不知道的规矩,还望总管大人多多提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