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城外的河叫晏清河,听承安低声告诉她的时候,宛若不由自主就想起了海晏河清,真是颇有意义的名字。
平原的河,远远称不上山清水秀,不过河道却不算窄,两岸植柳成行,如今正值暮春,河床上芳草如碧,烟柳垂绦,别有一番春日融融的美丽,置身其中令人不由心情舒畅。
河岸一侧平阔的地方搭建起了敞篷看台,靠前是冀州府的官员簇拥着巡按大人的坐席,后面府衙兵甲支起账幔隔开女眷席。
王氏牵着宛若的手站在最前面,迎着缓缓过来的一行人,打头一个富贵妇人,大约二十七八来往年纪,穿着一件烟紫色的苏绣织锦的衣裳,虽有些微微丰腴,却肌肤细腻保养极好。
瞧见娘亲,眼中有明显的喜悦和激动,疾走两步上前,娘亲和后面的女眷纷纷行礼,刘夫人却一抬手扶住王氏的胳膊,仔细端详片刻叹道:
“这一晃,咱们倒有十几年没见了,虽常鱼雁往返,终是没得机会见上一面,去年也是这般时节,我随着老爷回京述职,正巧赶上你家老太君的寿诞,想着怎的也能见一面了,哪想到你家老太君那么大的整寿数,你竟忍心没回去,可见是出了门子的闺女,都忘了自己亲娘了”
王氏脸色一黯,执起帕子轻轻抹了抹眼角:
“十几年不见,一见面,你就来数落我的不是,去年上,我的丫头落水,生死都不知,哪里走得开,却错过了太君整寿,的确是我不孝了”
两人甚为亲近,刘夫人自是知道她的难处,眼风略扫,就瞧见后面杏眼桃腮风情妩媚的女子,身边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和她差不多眉眼,大约就是苏府的二房夫人。
前面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一左一右站在王氏身后半步,粉妆玉琢,蓦一看上去仿佛观音莲台边上的金童玉女一般。男孩子,估摸是苏府庶子,刘夫人便没多理会。
只把目光投向那女娃娃,虽不如后面大些的女孩美,却眉清目秀极为可喜。
穿了一身桃粉色暗花纹的袄裤,头上攥了两支圆髻,系了和衣裳一个颜色的头绳,垂下粉色流苏,摇摇晃晃,甚为可爱。
额前垂下稀疏刘海,刘海下一双咕噜噜转的大眼睛忽闪闪,说不出的机灵,令刘夫人颇有几分熟悉之感,不禁扬起一抹笑意:
“这一定是小宛若了”
宛若忙蹲身行礼:
“宛若见过刘夫人”
刘夫人扑哧一声笑了,摸摸她的头道:
“什么刘夫人,我是你兰姨”
宛若眨眨眼悄悄看向娘亲,王氏微微颔首,宛若才清脆的叫了声兰姨。
刘夫人娘家姓谢,闺名冰兰,王氏闺名冰玉,一开头两人因名字相像,又常在一起玩耍,很多人都错认成两人是亲姐妹,俩人也甚为亲厚,形影不离,后来各自嫁了,才分开。
谢冰兰和刘禹州本是从小定下的亲事,刘禹州的年纪较长,因此一等到谢冰兰及笄便匆忙嫁了,随着夫君辗转各处。
王氏却因从小父母兄姐极宠,总想着挑一个年貌相当,稳重妥当的婆家,后来相中了苏澈,哪里知道千挑万选所托非人,也因这个缘故,王家的人对苏澈很是冷淡,颇有微词。
不然以苏澈的资历,加上王家的地位,绝不可能这些年还是个冀州知府。
谢冰玉笑着应了声:
“倒是个喜庆机灵的丫头,和你小时候一个样儿,瞧着就古灵精怪的”
一行分宾主落座,谢冰玉却把宛若拽在身边问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说说笑笑亲热非常。
宛若心里却还纠结着,瞧人家称赞自己那个词,喜庆机灵,可见没别的优点了,她还觉得自己长的不差呢。
宛若微微侧头打量那边站在二姨娘身边的宛如,阳光下,她的小脸如上好的白瓷一般晶莹通透,如画的五官镶嵌在上头,分外惹眼,虽才十岁大小,站在那里,却已有些袅娜娉婷之态,和自己的喜庆,真有天壤之别。
可惜如此一个小佳人,眼睛却失去了该有的童真祥和,宛若和她的目光一触,便知道这位隔母的姐姐又开始嫉妒了。
其实宛若都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可值得她嫉妒的,长的不如她,娘也不如她娘受宠,她爹更不用说,虽然重男轻女,可对宛如也比对自己亲近太多了,衣食住行,便是自己比她强些,也不至于嫉妒吧!
可是她就是嫉妒,每次盯着自己的眼神,都清清楚楚的写着这两个字,使得本来美好的五官,看上去总有些阴暗。
周映雪扫了身边的女儿,还有那边明明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却越发疏远的亲子,心里就是一阵怨一阵恨的。
周映雪和表兄苏澈算的上青梅竹马,小时候便常在一起玩耍,略知□□的年纪就彼此相许,后来王氏凭空插进来,嫁给苏澈,周映雪那时肚子里已有了苏澈的孩子,父母得知,便只得退而求其次,让她嫁入苏府为妾。
在府里和王氏斗了这些年,虽说生了一子一女,却堪堪只算的平分秋色,周映雪知道,即便表哥心里有她,王氏他也不敢轻易得罪,王氏背后的家族太显赫,显赫到,即便她无子,苏澈一样不可能休了她。
眼中钉,肉中刺,偏不能拔除,尤其她还生了嫡女,北辰的等级分明,她周映雪当初只因娘家是商贾,便不能以正妻的身份嫁入苏家,而她所出的一子一女,也远不及苏宛若尊贵。
若是没有王氏所出嫡女,她的宛如,将来或许会走的更平顺些。
周映雪心里早打算好了,万不能让宛如走她的老路,一开头就要寻个体面尊荣的婆家,定了亲事才好,虽说如今年纪还不大,可毕竟要早做筹谋。
多方打听,瞧中了巡抚家的公子,巡抚刘大人府上,有三个庶女,却只得一个嫡子,如今十三了,算起来,倒是和宛如正好匹配,不过苦无门路说项,便私下求了苏澈于王氏作伐。
掂量着王氏纵一向和自己不和睦,对丈夫的话,也多要听从些,说不得就成了事。
周映雪满含希望的扫了前面刘夫人一眼,却正对上宛若的目光,周映雪不喜宛若,一则是她的身份挡了自己女儿的前途,二一个,自打这丫头落水清醒过来,就仿佛变了样儿。
以前刁蛮不懂事,哪有这样稳妥知进退的模样,就是前两日一向不待见嫡女的丈夫,都夸她聪明伶俐。
而且,她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周映雪做贼心虚,总觉得她好像知道是自己授意宛如推她落水的,小小的孩子,眸光深沉令人讨厌。
但,周映雪如今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因王氏拿捏住承安在手里,那意思她是最清楚明白不过的,如果她再敢生事,就别要儿子了,而儿子是她如今最大的筹码。
过了这些年,表哥便是对她仍有些情意,大半也是看在她生了独子的情分上,周映雪倒不怕王氏会生儿子,以丈夫对她的厌烦,留在她屋里的一年都到不了一次半次,想生儿子是痴人说梦。
远处的龙舟竞渡开始了,鸣锣响彻,一片喧闹,宛若人小,瞧不见前面的热闹,不免有些着急,刘夫人谢冰兰瞧见不禁摇头失笑:
“玉竹,你领着宛若过去前面,瞧她急的那小模样儿,怪可怜见的”
宛若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抬眼看了看娘亲,王氏笑着点点头,这才眼睛一亮,被王氏身边的大丫头领着去了前面。
谢冰兰目光淡淡滑过周映雪母女,微微皱眉,低声道:
“不是我说你,以前那么个有计量的灵透人,嫁了人,怎的却糊涂了,有些事宜早不宜晚,晚了,恐生成祸患,须知养虎为患啊!”
王氏自然知道她说的什么,脸色微黯:
“你当苏澈和你家老爷一样吗,说给你,也不怕你笑话我,这些年他宿在我屋里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不然,何至于我的宛若还这样小,这男人的心都抓不住了,和那女人斗个什么意思”
刘夫人摇摇头:
“冰玉,如今你越发糊涂了,这男人哪个不是贪新厌旧的,哪有那长情的痴心人,不过这山望着那山高罢了,来,我教你一个法子,便是不能根治,也能让她安分不少”
说着,在王氏耳边低语几句,王氏听了,心里一阵敞亮,也觉是个正经主意,王氏便不为了自己想,也得为了宛若计量。
周映雪如今是二房,又生了独子长女,她的宛如,事事都要抢在宛若前头,如今还好说,以后婚事上若是让她得了意了还了得。
还有承安,毕竟周映雪是他亲娘,长大了没有不偏着自己亲娘的理儿,将来这苏府哪有她母女的立锥之地。
倒是冰玉说得对,须早早辖制住为上,想到此,抬头扫了眼站在前面大青石上蹦跳欢笑的女儿,不禁暗暗咬牙,百般心机,不过为了保得母女平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