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宣监考时心情很不爽, 他一不爽就见不得别人爽, 于是今年的挂科率再次创了历史新高,无数学生拆了裤腰带的橡皮筋儿当弹弓,半夜偷偷去砸他办公室的玻璃。
沈宣第二天早上来上班, 冷笑一声写了张条子贴墙上,教务处主任恰巧路过, 掩面小碎步泪奔跑了。
那张纸条上写着:“下学期预计挂科率百分之七十五。”
……沈宣一把抓回教务处主任说:“回来!给我写请假表!”
主任拼命挣扎着:“太后!您老别这样!咱俩不可能的!……哎哟喂,别打脸!”
沈宣僵硬的站在原地, 看着主任一边拿小镜子一边拼命往老脸上抹婴儿润肤霜, 生怕皮肤受到半点损伤。好不容易抹完了对着镜子珍而重之的吻了吻,才抬头问沈宣:“请什么假啊?”
“……”沈宣说:“这个牌子不好,下次记得用雅诗兰黛, 比较适合你。”
“那是中老年人用的, 人家想恢复婴儿般的青春嘛,”教务处主任邪魅的眨了眨眼:“——太后我不得不提醒您老, 您老今年已经请了一个月事假跑出去度假了, 再请下去今年奖金就真的没份了,难道您家唐飞今年又狠赚了一笔?”
“唉,别提他,”沈宣蹲下身去盯着主任,问:“我今年还有什么假?”
教务处主任于是去辛辛苦苦的翻牌子;翻了半天跑回来对沈宣幸灾乐祸的笑, 说:“您老今年没假了,病假事假寒暑假您都休过了,再请人事处就直接要求您光荣下岗小皇帝亲政了。您看怎么办?”
沈宣郁悴的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 抬眼看到墙上的纸条,一怒之下把百分之七十五改成了百分之八十。
教务处主任打了个寒战:这才是真正的谈笑间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血啊。
沈宣含笑欣赏了半天,问:“还有什么假我没请过?”
教务处主任盯着他看了半晌,突而飞速退到门外,弱弱的说:“……产假。”
“……”
沈宣慢慢的抓起桌上一支笔,指尖缓缓的用力,用力,直到那支笔喀嚓一声断成了两节。
沈宣在牙缝间嘶嘶的说:“……那就请产假。……”
……
沈宣请假是专门去陪黄易明的。
黄易明现在天天必须去看心理医生,人家的诊断出来说他已经有抑郁症的症状了,这样下去转成急性就会很难控制,大家连哭都来不及。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苏隐说的没错,沈宣要是不管他他就剩死路一条了。
黄易明的主治医生有一天对沈宣建议:“先不要让他这么早就结婚,缓两天再说;他这个状态结婚是很危险的,很可能会对新娘不利。”
沈宣大发雷霆:“不利?什么不利?狂躁型患者才会对别人不利!他不是病人,他只是现在有问题在心里所以我请你给他帮助!你要是把他看做病人你就别治了,我找别人去,你自己心态都有问题!”
他教训起人来就跟训学生似的,主治医生给训得一愣一愣,心说什么我心态有问题,明明是你自己护短嘛。
沈宣那天陪着黄易明去心理医生那里,黄易明进去了,他等在门外想抽烟没烟了,下楼买了一包烟再上来,听见门里心理医生说:“……您还是考虑一下暂缓结婚的建议吧。”
“……怎么可能,”黄易明苦笑说,“老爷子会杀了我,再说这种事拖延很影响女方家的情绪,不能不顾全大局啊。”
“我觉得很棘手,”心理医生说,“您并不合作,也并不信任我;事实上,您根本就不希望治愈,您一方面对初恋情人怀着渴望的情绪,一方面,你又很怕他,并且因为这种害怕而产生了依赖。这是很危险的,你过于依赖对他的幻想,从而造成了深深的怀疑:他并不认可我,那么是我哪里出了问题?我哪里做得不好?我要怎样才能让他满意?这种自我怀疑的情绪会让你人格分裂,有一天你会听到他的声音在你脑海里命令你这么做、那么做;你有可能做出任何危险的事来,而你会认定这是他的意思,哪怕他命令你杀人,你都会不折不扣的执行并且把这种行为归结到他的意愿上。”
黄易明沉默了一会儿,断然否决:“不会!我会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底!”
“那么,请您回答我几个问题,”门里心理医生的声音中断了几秒钟,然后继续响起来,“……如果现在,他受到伤害,他向你求助,你会帮助他么?”
黄易明不假思索:“当然会!”
“如果是他请求你在物理情况下伤害那个伤害他的人呢,你会答应他么?”
“……”黄易明说:“会。”
“如果这种伤害来自于他现在的配偶呢?”
“……会。”
“如果这种伤害来自于你的妻子,你会伤害自己的妻子吗?”
“会。”
“如果他让你杀了他们呢?”
“……”
黄易明抱着头:“我不知道……”
“你会,”心理医生清晰的说,“因为如果你听见他的声音发出这样的指令,这不是他的意愿,这是你自己的臆测。你坚信这种臆测,你认为他受到了伤害,实际上他没有。他现在生活得很好,很平静,很美满,你希望他保持这样的生活状态吗?”
黄易明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缓缓的道:“我希望……”
“但是你现在在破坏他的生活。”
“我知道,”黄易明淡淡地说,“所以我很长时间都没有联系他,如果不是路上偶然遇见,其实我们已经没有交集了。你知道吗?他其实……已经……忘记我了……我站在他面前,他问我:你是谁?……”
黄易明苦笑了一下:“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还是永远不要再遇见他的好,我原本以为他至少会记得我是谁的。”
“那是因为你在想象里把他完美化了,”心理医生温和的说,“按照我刚才的说法,在你伤害了你认为有可能伤害他的人之后,你会觉得那都是他让你做的;你会对他产生更复杂的情绪,可能是更加依赖,可能是记恨,可能是转移狂躁,到那个时候你会觉得你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他,你有可能……伤害他。”
这次黄易明久久的没有说话。
心理医生低声问:“现在你愿意接受治疗了吗?”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又好像只是短短的几秒,沈宣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外,听见医院寂静的走廊上风声如潮。
他听见黄易明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
“……好的,我愿意接受治疗,……”
黄易明从诊疗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沈宣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抽烟,地上七零八落全是随手丢的烟头。
黄易明站在他身后,静静地说:“我有可能会伤害你……”
沈宣淡淡地说:“我知道。”
“……你还会陪着我吗?”
沈宣摁灭了烟头,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说:“会。”
他转过头来注视着黄易明的眼睛,目光里甚至带着一点温情的意味,又好像有点隐约的悲哀。
“你能怎么伤害我?到什么程度?……比这更深的伤害我都经历过了,你不是孤单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