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飞第一次见到沈宣是在酒吧里, 墨尔本的夜晚是各种pub热闹繁华的时候, 沈宣在酒吧里打工,坐在吧台上和调酒师说笑着什么,一口流利的澳式英文。他穿着白衬衣制服, 领口松了两颗纽扣,低头时脖颈有着柔和的弧度;他袖子卷在手肘上, 唐飞可以见到他在灯光下搭在玻璃杯口上的手指,修长优美, 有着艺术家一般的纤长细腻。
那个时候沈宣还很年轻, 六四过后的第一代公派留学生,刚刚从那戒严的沧桑古城墙下走出来,他年轻、优雅、俊秀而漫不经心, 有着目空一切的神气。唐飞站在灯光迷离下看了他很久, 一直到沈宣和调酒师聊完,把剩下的饮料一口饮尽, 然后跳下高脚椅去后台上帮忙搬东西。一直到很久以后唐飞都记得那一刹那间的所有细节, 甚至包括沈宣扭头向人微笑点头说谢谢时的唇角弯起的弧度,还有眉眼微微舒展开来的瞬间,仿佛春色盎然花开千遍。
唐飞当时是个颇有名气的双语作家,脑子里先是往古文方面想,在“有位佳人在水一方”到“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之间转了一个来回, 然后就是“lookthy glass, and tell the face thou viewest”,想了半天不知道自己view了什么, 一边侍应生等得不耐烦了,问:“先生,您到底需要什么?”
唐飞恍恍惚惚的说:“……你看着办吧,越麻烦越好……”
于是侍应生大乐,跑去给他弄了一桌子点心,唐飞看都不看照样买单,结果在人家酒吧里足足赖了一晚上,沈宣走到哪他脖子就伸到哪。他点的东西又多准备起来又麻烦,一直赖到人家打烊了他才站起身,招招手叫来那个侍应生,在餐盘里放了两张二十块钱tips,说:“一张是你的,一张给你们酒吧新来打工的那个亚洲学生。”
侍应生张大嘴巴看着他:“先生我需要给您叫救护车么?”
“不,”唐飞说,“老子脑袋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二十块钱在当时是什么概念?一个节省点的小家庭两个星期的买菜钱,那时候很多东西都是不要钱的,牛肚、蹄o、大骨头之类的东西白送,里脊肉不过几块钱一公斤。
唐飞那时就比较有钱了,他家是当地华侨,比较有名气,他自己又擅长捞钱(知道他的稿费多少钱么?),每天在家就是码码字浇浇花,人生过得很是平淡,偶尔接个本子写电视剧,基本上一个星期写一集。
这人从酒吧回家之后就失魂落魄的卡文了,脑子里一遍一遍的回想今天见到的那个美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简直都硬生生的勾人流口水,搞得唐飞坐立不安,三更半夜的爬起来翻存折,然后打电话给家里说:“我想干点正事!”
他家里人都欢腾了:好好一个独子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就知道对着电脑敲敲打打,也不知道上哪来钱养活自己,叫他干脆开个电脑维修店吧他又不干,这小子荒废了这么多年之后终于知道干点正经事了!
唐飞家里人热泪盈眶的对着电话问:“你打算干什么?卖电脑吗?”
“……”唐飞说:“我去买个店做生意去。”
那个时候有点眼光的人都买生意做去了,而做生意的后来都发了,最典型是有个人在flinda火车站边上开了一家小餐厅,后来发展成为了龙舫集团,搞了几家龙舫皇宫啊龙舫火锅店啊之类的东西,后来那个最初的小餐厅老板还当选了墨尔本市长。
唐飞那个时候做生意做得早,后来这小子有钱完全是拜当初迷恋沈宣所致,要不是沈宣,他不会蹬蹬蹬的跑去一声不响买下了人家的店。
结果沈宣那天下了课去打工,进店一看老板换了,老板换成了一个有点傻呆呆的(唐飞你又花痴了吧)智商可能存在某种问题(唐飞把口水擦擦!)甚至可能怀着一点特殊癖好(唐飞把你的手从人家腰上拿开!)的东方人,看起来还是同胞。
“同胞嘛,”唐飞擦干净口水,温文尔雅的解释,“我不得不对你关照一点,重活累活和要抛头露面的活就交给别人去做好了,你就陪着我聊聊理想啊聊聊人生啊什么的……一小时付你最高工资,现金,不交税的那种。”
沈宣撑着下巴含笑看老板,看得老板从色欲熏心到寒毛直竖再到战战兢兢,说:“你你你你你打算干什么?人人人人人家还是雏儿哦。”
“……雏儿要有雏儿的样子,”沈宣笑容不变,松开手站起身,“老板,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开……现在!立刻!马上!”
唐飞含羞带怨的抱着那只摸过梦中小情人儿的手趴在办公室里看监视器,沈宣走过一次他心跳就扑通一声加快一次,谁多看沈宣两眼他立刻就火冒三丈抄刀子出去砍人,额头上绑着一根布条:未来性福家庭保卫战!
酒吧里人人都说这个新来的老板真他妈好说话啊。
侍应生要请假,老板说:ok,大家都放假一天,除了沈宣。
调酒师要请假,老板说:ok,大家都放假一天,除了沈宣。
点心师要请假,老板说:ok,大家都放假一天,除了沈宣。
最后连大厨都要请假了,老板说:……沈宣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嘛,人家……人家还是雏儿人家害羞啦~~~~~~
沈宣面无表情的拎着餐刀说:“老子这是为民除害!”
人民之害的唐飞同志其实没有趁店里没人的时候对沈宣做什么,他只是很有情调的调两杯小酒,强迫沈宣坐下和他一人一杯深情款款的对视,沈宣爱干什么干什么随便,但是一定要随时保持充足的曝光率以便老板全方位的进行欣赏、花痴、流口水。
沈宣最终忍受不了了,跟唐飞说:“老板,我们至少要做生意对吧?”
唐飞心说做生意个毛!老子买这个店就是为了居心叵测的接近你!生意嘛,赚不赚无所谓,不会很赔本就行。
直到很多年以后当地人都记得那家小酒吧,店里经常无缘无故的关门,酒水往往半价甚至免费,老板很好说话,经常跟在侍应生屁股后面委委屈屈的流口水伸爪子企图x骚扰……
唐飞只有一次发火,那天沈宣有点发烧,结果还跑来打工,一不留神把酒洒在人家小青年衣服上了。小青年不懂事,非要拉着沈宣叫赔钱,说自己那一身都是名牌,要求最高价赔偿。沈宣搞得心头火起啪的把玻璃杯往吧台上一砸,一把拎住那小青年的衣领,冷笑问:“最高价?名牌是吧?”
他还没动手撕人家衣服,那边唐飞大步走过来问:“等等!多少钱?财务人呢?咱们照给!”
财务一看有好戏可看,立刻低眉敛目保持严肃送上现金若干,然后小碎步跑到吧台下猫着看戏。
小青年点点钱数,傻了,没见过遇见这么好说话的。唐飞冷笑一声说:“那你现在拿了钱,这衣服就等于是我买了你的对吧?”
小青年说:“啊……对……”
“那就行了,”唐飞说,“我现在就收货,脱吧。”
小青年转身想逃,被大厨拎着菜刀结结实实堵在门口,唐飞微笑鼓掌说:“good job!……连着内衣内裤我全付账了的啊,脱吧,一样都不准剩下!”
于是那小青年在唐飞的万般逼迫之下大冬天的拖得只剩内裤,冻得乱跳,原本唐飞还打算逼他脱内裤的,结果一看沈宣在场看热闹,立刻有种自己老婆岂能被他人视奸/主动视奸他人的感觉,于是法外开恩放过了那条曼哈顿大四角。
那天晚上唐飞坚持要送沈宣回家,沈宣有点发烧,看唐飞又到处跟着摇尾巴,实在受不了答应了一声好,结果半个小时以后传来消息说老板在办公室里开香槟放欢乐颂。
唐飞精神焕发愉快无比的把沈宣扶进车里,问:“亲爱的你住哪儿?”
沈宣有气无力的扶额:“我不是你亲爱的……”
“我这是表示同胞之间的关心爱护,”唐飞道貌岸然的说,“因为我是个正直而善良的人——我热爱我的同胞,你就是我的同胞,所以我热爱你。”
他一脸贱笑的开车,顺带还把爪子往副驾驶席上伸吃点嫩豆腐什么的:“老子今晚就是你的人了,您老睡着不要动,等我来伺候您老,嘿嘿,一条龙服务,包君满意,下次再来……”
他一车把沈宣送回学校宿舍去,一手扶着沈宣一手在人家牛仔裤口袋里掏啊掏的找钥匙,半晌之后面无表情的说:“……钥匙不在。”
沈宣一个激灵:“啊?不在?”
“是不在,”唐飞说,“你弄丢了。”
于是沈宣到处翻钥匙到处找不到,他明明记得是放在自己牛仔裤口袋里的,结果凭空消失了一样不见了。
沈宣摊了摊手:“同胞你回去吧,我在台阶上讲究一夜好了。”
于是,想当然耳,遭到了同胞充满了爱和正义的激烈反对:“不行!我怎么能做这种把你丢在寒风中的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事!简直灭绝人性!简直猪狗不如!完全失去了身为中国人的互助互爱的五千年传统美德!”
这个心怀不轨的同胞义正词严的阐述了一下当今社会中人和人之间越来越冷漠的关系和社会危害性,然后半拉半拖着沈宣美人往车上去,热情万分的邀请美人去自己家里小坐一番。
于是沈宣迷迷糊糊的就这么被拐回了唐飞家,进门就被脱掉了鞋袜外套接着往床上一丢,然后朦朦胧胧的被灌进了一堆药,折腾半天之后终于沉沉睡着了。
临睡前听到一个声音邪恶的抽笑:“咩哈哈哈……终于到手了……话说从哪开始吃起呢?”
……
第二天早上沈宣睁开眼,卧室正中摆着一个香坛,唐飞痛苦万状的抱着耶稣像祷告:
“上帝啊——!既然都到手了就让他赶紧退烧吧——!不退烧我不敢吃饿着好难受啊啊啊啊啊啊……”
一边随手放着他宿舍那把失踪了的钥匙,好好的在那里,不过是从沈宣口袋里到唐飞口袋里再到唐飞家里经过了一个来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