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前尘往事间
听到张宿雨回来了的消息, 张岑早已坐不住了, 站在大堂的门口定定的看着对面的石拱大门。张峥拍了拍张岑的肩笑道:“难得见到姐姐这么急的样子。”
张氏正君一笑:“别看她平时对宿雨不管不理的,心里可是在意得很。”
张岑叹了口气,感慨道:“自己的女儿能不在意么, 再说这一失踪就是大半年的,每天都担心的很。”正说着就看张宿雨带着陈犹眠以及小孙子走了过来。
“娘亲, 女儿回来了。”看着张岑明显苍老了些的脸,以及第一次见她对自己露出这种期盼焦急之色, 张宿雨心中一阵酸涩。自己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 享受了人家的亲情和财富,却没能尽过一次孝道,反而惹上了不少麻烦, 真是惭愧。
张岑有些哽咽, 这个女儿她从未操心过,她以为有她在的一天, 她的女儿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快乐一辈子, 可是,万事难料,她也第一次尝到了骨肉分离的痛苦,真的很后悔当初怎么没多花点时间在女儿身上。幸运的是,这辈子她还有机会弥补以前的错误,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虽然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话想问, 可当人到了眼前,却只剩下“回来就好”四个字……
张宿雨看着张岑难言的表情也知道她心中所想,会心一笑,直接上前将她抱住,“让娘亲担心了。”
张岑有些不适应,这还是张宿雨长大后第一次和她这么亲密的接触,可是心里仍旧是难掩的高兴,迟疑了一下,很快的反抱了回去,声音幽咽道:“苦了你了,一家团圆真好……”
听到张岑这些话,张宿雨也是欢喜得很,想她张宿雨活了两世,终于有人真心对她了,也算是不枉此行:“苦也不苦,还是娘亲说的好,一家团圆真好。”
张岑吸了口气,似乎借此稳住的气息,然后放开张宿雨对她道:“来,来,见见你峥姨。”
张峥这时却笑得有些勉强,道:“我们俩昨晚就认识了,昨晚上侄女可是在皇宴上大放光彩,我还道是哪家新秀,原来是咱们家的。”
张宿雨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笑道:“峥姨别笑话我,不过凑巧帮女皇陛下做了几件事而已,算不上什么的。只是昨□□亲没在身边,不敢冒然和您相认。”
张岑一听脸色微变,张氏正君本来欢喜的表情也为之一滞。除了陈犹眠,其他人都有些不自然。
“宿雨,你帮女皇做了什么事,她昨晚赏了你些什么?”张岑重得爱女,心中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份喜悦,又变得沉甸甸的。
张宿雨听她口气似乎有些不对劲,但想着陈青师和自己特殊的身份和交情,自然也不敢透露真相,只得按俩人事先串好的台词,说道:“我当时在代国的时候,机缘巧合被我国困在代国的将士求助,于是我就将人救了回来。至于封赏嘛,也就是给了一个正五品的御史的官职,然后我再请求女皇赐婚,等过几日迎娶犹眠。”
陈犹眠听到此处只觉得苦尽甘来,真是太过幸福了,当下就笑得开心的在儿子脸上亲了一下。反而在场的其他三人脸上又都变了几变。
张岑看了眼陈犹眠,对张氏正君使了个眼色,随即道:“女帝对我们张家可谓是恩宠无数,宿雨你以后可得忠心报效女皇才是。好了,咱们先去吃饭吧。”
张秋阳这小子听到说要吃饭,立马就叫唤了起来,似乎想要冲出陈犹眠的怀抱,朝那大厅中奔去,他这一举动倒是让刚才微妙的气氛散了个尽,众人有说有笑的逗了他一番,便命下人开席就餐。
……
张峥借着要让张宿雨熟悉官场一事支开了张氏正君和陈犹眠,与其姐张岑带着张宿雨来到了一间严守的书房之中。
张宿雨看着俩人郑重的样子,心中虽很疑惑,但见俩人架势应该会马上就会给她道尽其中缘由,便没开口。张峥先是走到小竹龛前,掀开上面遮着的灰青色方布,露出一块竖立的灵牌,上书:家母张鸿鸣之灵牌。
张岑看着那灵牌脸上满是哀伤之色,对着张宿雨道:“来,拜祭一下你的奶奶。”
张峥从小龛下方的格子里抽出一对白蜡以及一些长香,接着对着那灵牌口中念念有词了半刻,再将手中白烛点亮,插在那竹龛两旁的小鼎之中。
张岑从张峥手中接过六支长香,递了三支到张宿雨手中,道:“点上。”
张宿雨依言走至那竹龛前,将手中长香举至那火光幽幽的白烛之上,待其点燃。张岑也做着相同的动作,面色凄离。
竹龛下方有两个蒲团,张岑双手虔诚的握着飘着袅袅青烟的长香,端正的跪了下去,口中念道:“女儿不孝,现在才回京看娘亲,心中惭愧,请娘亲责罚。”话毕就合上双眼,似乎在祈祷着什么,过了半响才又睁眼看了下头上的灵牌,弯腰下拜了三次,而后起身站立,将手中长香恭敬的插在了灵牌前面的香炉之中。
张宿雨见她事毕,也依葫芦画瓢的手持长香跪拜下去,“孙女张宿雨前来拜祭奶奶。”然后也将长香插入了香炉之中。
“要是娘亲知道咱们张家出了宿雨这么个有为人才,应该会很高兴吧,唉……”张峥长叹一声,皆是无奈和苦涩。
张岑摇了摇头,才道:“宿雨这一生要是只在西临郡倒也无事,可现在却被女皇盯上,娘亲知道怕也不会安心的。”
“姐姐先别想得太过悲观,我们还是问问宿雨吧。”张峥说着便对张宿雨道:“宿雨侄女,你和女皇接触,她待你如何?”
女帝待她如何?待她就跟亲人一样。可是这话她却不敢说出来,只得平静道:“女帝得知是我将她的旧属救回很是高兴,问了我一些家事身份以及怎么将人就出来的,就没了。”其实救人的事都是禹七叶做的,只是这事无法公开,恰好做了个顺水人情,推到自己头上,赏了官职和婚事。
“她可知道你是我的侄女?”张峥追问道。
“我不敢隐瞒,已经据实禀明了。”两个老乡见面,对方又是女帝,自己身上也确实没什么秘密可言,再说回到京城有关自己和陈犹眠的亲事还得她做主,自然只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封的御史这一官职倒也恰当……”张峥喃喃一句后,再次皱眉对张宿雨道:“你好好回想一下,女帝和你对话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样,尤其是你提到你是张家的人。”
“没有,女皇与我说话时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听得我和峥姨的关系后,也只是惊讶了一下,随后像是很满意的夸了我一句‘果然是名门之后’便没说什么了。”张宿雨面上平淡,可是心中也猜忌起来,似乎张家和女帝之间存有一些间隙。当初她跟陈青师提到自己和张峥的关系时,陈青师倒是沉吟了一下,然后又像是解脱了似的笑了一笑,她那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中间猫腻不少。
“唉,妹妹你当时不在场,以女皇的脾气,怎可能让宿雨看出丝毫。此事还是作罢吧,咱们还是将其中利害跟宿雨说说,让她以后也有所提防。”张岑忧心看了张宿雨一眼,也不知道这孩子碰见女帝是福是祸。
“好吧。”张岑无奈的甩了甩衣袖,然后在房中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对张宿雨道:“宿雨,你奶奶的命就是女帝亲手了结的。当年她才十三岁,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令家母在睡梦之中丢了性命,不管请了多少有名的医师和仵作,都查不出死因。后来女帝向先帝提名让我世袭母位,而她则进了刑部当起了狱长,期间无声无息灭了不少京中高官以及高官家眷。”
张宿雨心中一惊,虽知陈青师打这天下不易,却也不想她这等心狠手辣。她跟自己说过刚来这异世才只有十三岁,处境十分不好,至于后来她是怎样收服商朝上下,扫了天下,登上帝位这些事情,所知不多。既然陈青师要杀她这世的奶奶,肯定当初俩人利益冲突很大,据说张鸿鸣那时站在叛臣谢承仲一边。
官拜刑部侍郎的张鸿鸣,又怎么能逃出陈青师的绞杀!
这下子关系有点微妙了,张宿雨也谈不准陈青师对于自己到底是种什么感情。怕她心中也是颇为复杂的吧。可是俩人在相处之时,陈青师对自己可不是一般好。这从宫中下人的表情可以看出,陈青师待自己的表情和亲厚程度都让那些宫人目瞪口呆。后来又见过官员前来参拜陈青师的场景,那气场可不是一般的强。这位比自己先还魂而来的陈教授和前世相比完全就是两个人。
“后来女帝,也就是当年的安王女成了我的属下,这让我颇为为难,因为那时便有流言说她心狠手辣,性情阴毒,我本以为她不好相处,可是她却对府尹中的官员宽厚亲和,对我更是恭敬有礼,还很热心的帮我查家母的死因。那时我痛失亲娘,她又是当时唯一在我身边之人,而且待我极好,我当时感激得就算她让为她卖死命都不会吭一声气。怎料……”张峥痛苦的闭上双眼,似乎对当年的回忆不堪承受。
张宿雨心中一沉,这位教授的心机之深真让人有些生寒。心中思量了一下,问道:“那后来呢,女帝对峥姨的态度呢?”
张峥拢着眉心,脸色有些发白,继而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可就是这般的好让我寝食难安。不知道她心中是作何想法。后来女帝亲身上阵打天下的时候,却是没有让我参与。再后来女帝班师回朝,登基称帝,对任何人都疏远冷清,有时我上朝议事,总是感到女帝的视线在我身上若有若无的停留。反正我这辈子都是她案板上的肉,任她宰割。可让我唯一放不下的是姐姐一家人,本想你们远在西临郡应该不会出事,怎想千算万算,后来还是兜回了京都。”
“宿雨,女帝答应你迎娶陈犹眠一事爽快么?”张岑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
张宿雨一愣,想起前几天跟陈青师说起的赐婚一事,当时陈青师还促狭的调侃了自己几句,似乎对这件亲事很欢喜。答应倒是答应得很快,现在想起来她当时的表情,好像是在算计着什么。联想到张峥刚才的话,心中有些忐忑,甚至不寒而栗,“很……爽快,直接就答应了。”
这下子轮到张岑和张峥两姐妹沉思了。这回女帝又是要做什么呢。以陈犹眠的身份,张家和陈家结亲,那张家便成了皇亲国戚,这样看来似乎是对张家有利。更奇怪的是,女帝是很爽快的答应的。
张宿雨也懵了,这陈青师到底是因为自己是她的学生而卖的面子,还是另有所图呢。看来这京中的是非确实不是一般的多。不过已经来了,便也没了回路。
三人都想不通女帝这做法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得面面相觑,半天后张宿雨才想起一件事,道:“峥姨不知道识不识得代国的帝后禹七叶。”
张峥惊愕的一偏头,疑惑的问道:“知……道……你,怎么问起这个人了。”
“女帝让我给您传话,说他将会在咱们家暂住一段时间,而且此事不能泄露出去。要我们好好护他安全。”张宿雨越发的奇怪,这位教授难道不怕张峥将禹七叶软禁用来威胁她么。
张峥一听倒是吓得不轻,说话竟有些吞吞吐吐:“怎么……怎么可能,他不是在代国造反么,怎么一下子跑到商国来了,还有……他,他来了,郑后怎么办……这个,女帝,怎么会把人放到我们张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