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筵散场, 长夜更觉冷清, 这种时候除了睡觉之外似乎诸事不宜,但由于跟某只极淡定却又极顽固的狐狸较劲,苏软失眠了。
“明天, 回雪狐王宫去!”盯着他,一字一字, 第八百遍提出这个要求。
“不去。”那妖孽非常优雅地翻了个身,继续闭目养神。
“天绯!”柳眉倒竖。
不答腔。
“狐狸……”星星眼。
没反应。
“求你了!”泫然欲泣。
当她不存在。
……靠!
骗人的!言情小说里的所谓“他最受不了她的眼泪”云云, 都喵的是骗人的。当男人在某件事情上吃了秤砣, 女人的眼泪就算把房子泡塌了,他们也只会像秤砣那样岿然不动。
更何况眼前这只,原本就是个油盐不进的妖孽!
“不理你!”气鼓鼓翻身下地, 打开门就向外走。
“干什么去?”妖孽问。
“茅厕!”
外面是一片漆黑清寒, 苏软在门口怔怔地站了片刻,才渐渐适应了那微弱的星月之光, 并不是真的想去茅厕, 只是心中的郁闷焦躁无处排遣,才想出来透透气。
披衣缓行,沿着村中的小道,不觉已走到村口的树下。鹿儿坡村附近方圆百里只有这一棵树,伴着同样孤独的村子, 在旷远的草原上茕茕孑立,既卓尔不群,又形单影只。
树下有垒起来的青石板, 坐在上面冰凉凉的,苏软将衣裳又披得严了些,想着狐狸的事情,越想越纠结,不觉半声长叹。
……为什么是半声呢?
那是因为忽然有不知什么东东从树上落下来,咚地砸在她的头上,自由落体,重力加速度,硬是把后半声长叹连同胸中的万绪千愁一起结结实实地砸了回去。
好疼!
苏软的眼泪都要飙出来,四顾去找那肇事的物件时,但见圆圆的一颗掉在草丛里,滚了几下就不动了,拿起来看看,居然是个苹果。
苹果?!
起初发懵,仿佛置身银河,眼前除了星星就是星星;
继而悲愤,我一物理白痴,苹果掉头上除了包之外什么也砸不出来,而且我已经够倒霉的了,深更半夜的这是干什么啊?!
然后疑惑,现在才早春时节,怎么会有熟透了的苹果从树上掉下来呢?
但这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在于——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身后的这棵树,应该是棵,杨树。
……
皮光水滑的苹果,黑暗中虽看不清颜色,但应该是红彤彤的,拿在手里,却渐渐有冰凉的感觉渗透出来。
就像苏软那越来越凉的脊背。
……当初让牛大爷名垂青史的那个苹果,肯定不会是杨树上长出来的吧……
蓦地又想起里正大娘曾经跟她唠叨,早年间,村里有个小媳妇跟丈夫闹别扭,曾经在这颗树上吊死过的。
……
一个激灵将手中的苹果丢出去,起身,想抬头看看树上,却又不敢。脖子正僵硬着,就听见头顶的树冠里好像有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
天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三更半夜出来乱晃了!
咬了咬嘴唇,忽然撒腿就跑,博尔特的速度一路狂奔,冲回房间时,带起的风差点把桌上的油灯吹灭。狐狸在土炕上歪着,有点困惑地看着她。苏软本要跟他说的,又想起刚刚才闹了别扭,说出来怕被他鄙视。反正守着这位尊神,一般的魑魅魍魉恐怕也得退避三舍,何况是一个苹果呢,于是不声不响地爬上炕来,将棉被拉过头顶。
“怎么了?”天绯将她的棉被又拉下来。
“没事……外面冷……”
“……那睡吧。”
天绯挥袖扫灭了灯烛,整间屋子顿时陷进一片墨似的黑暗,苏软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却听不到狐狸的半点气息。
这样的静寂,久了,会让人觉得害怕。
“为什么那么想让我回去?”狐狸忽然在黑暗里开口,语声浅淡,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苏软怔了怔,但听他的语气,似乎还能商量,不觉又有了些希望:“这是我们能试的想唯一办法了。”
“你觉得他们能救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救不了?”
在没穿来之前,苏软也是不相信这个世上有妖孽的,但现在又如何?
四方上下谓之宇,往古来今谓之宙,无边无际的时间和空间,一切皆有可能,所差的除了机缘运道,无非也就剩下死不撒嘴的执着。
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死心。
“也许他们除了杀死你,什么都不会做。”天绯冷冷道。
“不会的。”苏软轻轻地笑了笑,“他们是你的父母家人,除了杀我,总会做些什么吧……”
……
“……不害怕么?”几根修长的手指探过来,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夜那么黑,他却能如此准确地触碰到她,而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轮廓。
苏软向前蹭了蹭,想要离他近点,许是那个苹果的缘故,心里总有些惴惴的感觉,即便与他近在咫尺,似乎也难以消散。
今天晚上……什么什么都好像有点奇怪……
“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除了看着你消失……”还除了那个苹果,“反正我得让你活着,哪怕一辈子不见你,只要你活着就好。”
很小很小的声音,带了些百死不悔的执念说出来,倒让人不知该如何反驳。
天绯忽然沉默,许久才问:“若真一辈子不相见,我是不是活着,于你又有什么不同呢?”
“那我就算活着,也不过是区区几十年的命,现在死还是几十年后再死,于你又有什么不同呢?为什么你还要费尽心思地救我?”苏软反问。
“……”
“……很多帐,不是那么算的。”苏软轻轻地道。
……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寂,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凝固住了,像是时间,又像是某人的思绪,直到苏软开始觉得有些怪异和不自在的时候,才听见身旁的人悠悠叹了一声:“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八个字,个个字正腔圆,声调优美,充满磁性,听上去没有什么不妥。
但……那根本就不是天绯的声音!
如果有一天,你上完厕所回来,摸黑爬上床,忽然听见身边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用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腔调跟你说话……你自己想好了……
就像睡眼朦胧中猛然被人轮圆了一个大嘴巴,苏软全部的脑细胞和全身的汗毛都在半秒之内清醒得不能再清醒,“嗷!”地一声从炕上弹起来,才发现居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鲤鱼打挺。
嗵!
头又撞在什么东西上,力道一点也不亚于刚才那个苹果,闷哼了半声用手去摸时,触手竟摸到粗糙的树皮和冰冷的石板!
打了个冷战,惶然四顾,才发现自己仍在村口的大杨树下,繁星冷月,四野苍茫,而油灯、土炕、狐狸,连同刚才返回屋中后的种种,却都只是南柯一梦。
但……不对啊……
头仍然很疼,伸手摸摸——货真价实的两个大包,跟小龙人似的。
好吧,就算右边那个是刚才在树下睡魇住了,做噩梦自己撞的,那左边这个怎么解释?难道不是那个苹果砸的?!
如果包是真的,那苹果也应该是真的,那她跑回屋子,爬上土炕,跟天绯聊天,又怎么就能不是真的?!
如果刚才那些都是假的,那现在呢?自己像个傻子似的站在树下摸着头上的包,又是真的还是假的?
庄生晓梦迷蝴蝶,庄生蝴蝶都怕怕!
……
“刚才那个是梦,现在,不是了……”就在小龙人捧着脑袋快要崩溃的时候,身旁不远处,大杨树漆黑的树荫里,有人很是温柔淡定地开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