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结束已到十二月份,即将面临高中的第一次期末考试。八班的学生中考都是全市排得上号的尖子生,经过一个学期,每个人都在期待着重新洗牌排定座次,简直有新一届武林大会争夺天下第一重排兵器谱的架势。短短的一个周末过去,新的周一再回到学校,军训时那种嘻嘻哈哈玩笑打闹的氛围就一丝儿也感觉不到了。
让黄芪高兴的是她一回学校就收到了小英寄来的信,信里说他已经去医院看过打了破伤风疫苗叫她不要担心;说军训让那些不良少年狠狠吃了苦头回来收敛多了没人找他麻烦叫她别惦记;说市里组织一个小学生数学竞赛特训班的选拔,莎莎考得不错,姑妈正在积极奔走想把莎莎弄到实验小学来;末了可能是觉得信不够长,或者怕她回信不知道说什么,他还像模像样地附了一道带图的物理题向她请教。
小英的字工整娟秀,黄芪爱不释手地反复看了无数遍。她正儿八经地把那道题的解法步骤详细地写下来,又把自己这段时间的笔记重新整理重点抄了一遍,抄出来厚厚一本,都给小英寄过去。
过了十几天,小英的回信又来了,仍然是说说自己的近况,笔记里有些看不懂的地方列出来问她。黄芪一一解答,再附上最新的笔记更新。
两人就这样维持着纯洁的笔友学伴关系,每月来回书信两三封。黄城主有时内心情感澎湃难以自已,忍不住写下一些类似“我好想你”这样的肉麻字眼,但对照一下上下文那些正经八百的学术讨论,又脸红地赶紧删掉了。毕竟还是高中生,学业为重,咱不搞早恋那一套,互相鼓励共同进步为主。等满了十八岁上了大学,一切就都好说了,嘿嘿!
黄城主的学习生活紧张而充实,每天去传达室查信成了她最大的快乐和期盼,即使没有她的信也不会气馁,那代表着明天还可以继续来查,仍然怀着期待,不是很好吗?
唯一让黄城主耿耿于怀的是不能和小英见面。她多次在信里重提周末一起找地方自习的事,小英要不说没空,要不就索性视而不见。只有过年回老家,几个初中同学组织了一次小型聚会,她和小英才借机见过一面。
过年发现小英又长高了,军训时她特意比过自己齐到他眼睛,才三个多月她就落到他颧骨那儿了,这让黄城主高兴的同时又有点失落。
这样书信往来了一个多学期,最为轻松的高一很快过去了。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是全市所有高中统考,黄芪考了640分,全班二十几名,全市七十多。
她很关心小英考得怎么样。她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口看到张贴的全市前500名的学生名单,里面没有小英,甚至没有一位三职高的学生。
她盯着名单看了半晌,身后有人和她搭话:“黄芪,你这次考得不错哦,打算选理科继续留八班了吧?”
黄芪回头一看,居然是白露瑶:“是啊,你呢?”
高一升高二文理分班,本市重理轻文的风气很重,一中每年只有一个文科班,从前八个班里抽出转文科的学生重组,这次期末考试就是分班最重要的依据。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白露瑶真的说:“我打算去九班了。”
黄芪有点意外:“你理科成绩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要去文科班?”
因为重理轻文的传统,一般只有理科实在跟不上、偏科严重的学生才会迫不得已去读文科。白露瑶各科成绩比较均衡,这次也考了620多,算不错的成绩了。
白露瑶说:“我的分数在八班只能排中等,数理化那些科目我确实不如你们擅长,都是靠笨鸟先飞家教补课才勉强跟上。按照这个趋势,以后最多也就能考个好点的一本。我爸妈……对我期望挺高的。去文科班我的优势就大多了,尤其数学好一点的,在文科班很沾光。”
“你想得真远,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些,有什么就念什么。”黄芪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她发现白露瑶比高一刚入学时成熟多了,想问题全面而透彻,也变得很有主见,根本不像个才十四岁半的小妹妹,以前那种迷糊拖拉的作风已经一扫而空。也许那件事,真的对她影响很大吧。
白露瑶从军训基地回来后接受了三个月的心理治疗。她本来就上学早年龄小,父母想让她休学一年,但她自己坚持不肯,寒假过年找家教把缺的半学期课补上了,年后回学校照常上课,成绩也没有下降。黄芪觉得挺佩服她的。
因为在军训中的英勇表现,黄城主很得人心,白露瑶和朱心怡都对她态度大转,成了黄城主上高中换学校后新的密友死党。可惜她们俩都要去文科班了。
不得不说白露瑶在选文理科这件事上的确很有远见,她以八班中等成绩进入文科班,一直保持着领先优势,高考以全市文科第四的成绩考入p大社会学系,比八班很多人的大学都理想。这点黄芪自愧不如。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在高一结束的这个夏天里,黄芪所想的无非是还好这次考得不错,可以安稳地留在八班了,以后还要加倍努力才行。大学要去哪里,学什么专业,她完全没有概念。
黄芪和白露瑶在办公室门口说了一会儿话,又来了几名其他班的同学看成绩排行,其中就有李铭志。李铭志瞄了黄芪一眼就飞快地把视线挪开,似乎没有想和她打招呼的意思。黄芪就也没吱声,退到一边让那些同学查榜。
李铭志盯着榜单从上到下看了许久,露出按捺不住惊喜的笑容,转过头来用貌似关心实则讥诮的语气问黄芪:“你中考不是全市十九名吗,这次怎么掉到七十多去了?八班压力很大吧?扛得住不?”
黄芪没好气地说:“还好,谢谢你关心啊。”
李铭志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女生就是小时候仗着刻苦认真,上了高中就脑子不行不如男生了。”得意洋洋地和其他同学一起离去。
黄芪根本没留意李铭志考得怎么样,这时凑到榜单前一看,李铭志居然比她多考了8分,进了年级前二十,难怪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白露瑶等他们走远,问道:“这人谁啊,怎么这么说话呢?”
黄芪说:“我初中一个学校的。”
白露瑶忿忿地说:“他这是拿你当竞争对手铆着劲想超过你呢。谁说女生上高中就不行了,黄芪,你要加油!别让他把女生看扁了!你那么厉害一定行的!”她握紧拳头,脸蛋发红,一副义愤填膺同仇敌忾的架势,终于又有了十四岁小姑娘的稚嫩模样。黄芪都被她逗乐了。
“你们俩在这儿干嘛呢,笑得这么高兴。”吴梓青捧着一大摞暑假作业本从楼梯走上来,“黄芪,门卫那儿有人找你,你去看看吧。”
“谁找我?”黄芪第一反应就想会不会是小英,想想又不太可能。她屡次约小英他都不出来,怎么会主动来找她呢。
“是个小姑娘,就在传达室等着呢,你去了就知道了。”
虽然不是小英,但好歹和小英有点关系,是他的表妹莎莎。小姑娘还是晒得乌溜溜的像条小乌鱼,个字长高了一些,人也瘦了,规规矩矩地扎了两条马尾辫,两只眼睛骨溜溜地盯着一中校园四处张望,好奇中充满向往。
看到黄芪,莎莎欢脱地蹦了过来,不等她询问就先和盘托出:“小芪姐姐!我是莎莎!我下学期就要到实验小学来念六年级了!暑假先过来补英语!我听说一中离我们学校很近,问了同学就自己摸过来了,真的被我一下就找到你了呢!”
黄芪被她拽着胳膊跟她一起蹦跳:“你自己一个人不认识路就直接找过来了?好厉害!”
“是呀,以后咱俩离得近了,我可以经常来找你玩啦!”莎莎开心地跳够了,气喘吁吁地站住,“我也只敢来这么远的地方,再远我就要迷路啦。我想……我想去找小英哥哥,听说从这儿去他的学校坐车都要一小时……小芪姐,你带我去找小英哥哥好不好?”
黄芪把她拉到路边:“你去找他做什么?你们不经常见么?”
莎莎忧郁地扁起嘴:“小英哥哥很少回家,我知道他不喜欢和爸爸妈妈住一起……过完年他就只有清明节回过一次家,我也好久没见过他了,好想他呀!他难道就不想我吗?”
黄芪也觉得很奇怪,小英周末不回姑妈家,三职高又不补课,她约他出来他总说没空,他到底在忙什么?又能去哪儿呢?
莎莎拽着她的衣角可怜巴巴地问:“小芪姐姐,你今天下午有空吗?陪我一起去找小英哥哥好不好?妈妈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陪我念书,天天看着我,今天下午放假我骗她说还要补课才跑出来的!你带我去嘛!”
黄芪低头看着她满怀期待的小脸,点了点头:“走,我们一起去找他。”
两位女侠说干就干。黄芪摸摸口袋里还有十几块钱,够两个人坐车来回,正好路边开过来一辆去往大学城的公交车,拉着莎莎就蹿了上去。
一年不见,三职高附近更乱了,围墙外的街道正在拆迁,尘土飞扬,还有坚持不肯搬走的钉子户住在断瓦残垣间,卖小吃卖衣服的小贩见缝插针地摆下摊位,一片鸡飞狗跳吵嚷叫骂的声响。
黄芪凭记忆找到三职高的大门。这次学校里有人声,操场上几拨男生在打篮球。门卫看到莎莎把她们拦下来:“你们俩不是这学校的吧?来干嘛的?放假了学校里没人。”
莎莎脆生生地说:“我来找我哥哥,我哥哥在高一(3)班,是寄宿生。叔叔您知道男生宿舍在哪里吗?”
“男生宿舍啊,在11号楼,往西一直走到围墙边就是。”门卫看了她俩几眼,意味深长,“有胆你们就上去找吧。”
11号楼男生宿舍是一栋破旧的四层楼,窗户还是木头框的,破掉的玻璃就用硬纸板胡乱糊起来,从窗口伸出来乱七八糟的铁丝竹竿,挂着男生的背心短裤。楼下大门敞开,也没有楼长门卫。站在一楼大厅,楼道里时不时传来男生嘻嘻哈哈的怪叫声,间或夹杂着女生咯咯的娇笑。还有赤膊的男生端着脸盆从她们身边经过,一直扭头吹口哨。
黄芪回想起军训时和三职高男生接触的经历,握紧了莎莎的手站在门口开阔的地方。
小姑娘却不懂这些,小脑袋四处看来看去:“这里好破好脏哦,小英哥哥怎么住得习惯的。咦,楼梯那里好像有表格,我去看看是不是名单!”
“跟紧我别乱跑。”黄芪抓住她的手把她拽回来。
莎莎不明就里地看看她,听话地和她手拉手站在门口。
等了十来分钟,终于看到一个衣着整齐戴眼镜比较斯文的男生从楼里走出来,黄芪连忙上去打听:“同学请问你知道高一(3)班的男生住哪个屋吗?”
男生停下来回答说:“这栋楼里都是乱住的,不按班级分。高一(3)班的人我认识好几个,你们找谁呀?”
“沙周胤。”
男生顿了一顿,打量了她们几眼:“你们是他什么人?”
听这个语气他应该认识小英了。黄芪喜出望外,被莎莎抢先回答:“我是他表妹,亲的!”
“原来他还有亲戚啊。”男生的表情变得有些冷淡,“他放假都出去打工的,你们不知道吗?”
“打工?”黄芪和莎莎对视一眼,急忙追问,“你知道他在哪儿打工吗?”
男生冷冷地说:“我好像听说他过在一个工地上打工,那个包工头叫豹叔还是彪叔来着。他经常中午休息的时候都会过去,我猜离这儿应该不远。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两人对他千恩万谢。出来走到学校门口,莎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自己脑袋:“对了彪叔!清明节小英哥哥回家祭拜舅舅舅妈,有个叔叔骑摩托车从城里赶来祭拜,我听见小英哥哥就是叫他彪叔!可惜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早知道我就问清楚啦!”她懊恼地揪自己辫子。
黄芪帮她把头发整理好:“算啦,离得不远我们就每条街挨个找找,再想想办法,反正时间还早呢。”
莎莎牵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小英哥哥在工地上打工,他不会是去搬砖头吧?他只比我大四岁!一定是因为妈妈经常在他面前唠叨说他学校学费太贵,他才自己出去打工的!他一个学期就回家两次,哪里来的生活费呀,难道都靠自己赚吗?上次回家他还给我买了一套颜料和画笔,那套笔我在新华书店看到过,要180块!180块钱,他要搬多少块砖头才能赚回来呀!”
小姑娘说着说着,泪水就掉下来了,抽抽嗒嗒地跟在黄芪身后抹眼泪。
黄芪心里也很难受,但还是得安慰莎莎:“别把你小英哥哥想得那么惨,他很有主意的,我们还是先找到他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