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容肃早早醒来,眼底发青,神情紧绷,是做了****噩梦。
床边木箱里,周舟抱着被子还在睡着,脸皱着,嘴瘪着,极近委屈,让人看着心疼,然而容肃见着,只觉太阳穴又突突跳了起来。
昨晚周舟说的那些话他一字不漏的记着,甚至在睡梦中都反复出现!想着自己成了傻子丑态毕露还求着跟一个****成亲洞房他就跟吞了苍蝇似的恶心!
不!他绝对不会承认的!
不对!是他绝对不会相信的!
容肃只觉头晕胸闷,再没法待在这屋子半刻,便草草洗漱了一下后就披了衣裳走出船舱去了船头。
乌翅还在一路北上,天上白云滚滚,江面波涛阵阵,倒是一派辽阔之景,可容肃却根本无心欣赏。
这时,他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却见司马萍正端着一个食盒往他住的舱门走去,是给他送早膳来了。
身后堆着一些东西,正好挡住了他的身影,所以只有他看到了司马萍,而司马萍没能发现他。容肃见着他,心潮一涌,竟无端觉得脸热。
他很想逮着司马萍仔细把事情问个清楚,因为种种迹象皆表明,他是知道什么的!可是他能怎么问,如果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也就是说,他的那些丢脸丢人的丑事都被这个狗腿下属看得一清二楚!这叫人怎么面对!
容肃盯着司马萍,内心剧烈挣扎着,而在半晌后,他的眉头皱起来了——司马萍为什么一直在门口打转也不敲门进去?
司马萍现在很纠结,船上现在也没多少人,他作为首席心腹,大人的衣食住行自然是要一力操持着,所以这早膳,也该由他送进去的,可是他要送进去了,也说明就要跟大人见面了,这要见面了……昨晚还能找个天黑早点歇息的借口开溜,可现在这都睡了一晚上了,万一大人心血来潮又要问了呢!
按他那性子,是必然会问的啊!
司马萍撇撇嘴,觉得这事实在要命。而在这时,一名随从自边上经过,司马萍见着,立马就跟见了救星一样,一把拉住,将食盒塞入他的手中,道:“我突然肚子疼,你把食盒给大人送进去吧。哎呦,哎呦,我定是昨晚受凉了……”
容肃耳力极好,又是顺风,所以司马萍说的那些话他听了个一清二楚,于是这脸色就又难看三分。
肚子疼?!刚打转的时候怎么没见肚子疼!这分明是避着见他!原来他可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自己身边讨好献殷勤的,现在竟想着避开!这定是心里有鬼了!
容肃想着,愈发确定司马萍是知道什么了,于是脸更加黑了。不过刚才他还有点难以面对,可现在见司马萍这般,一时气愤,倒反而现出身迎上去了。
“大大大人!”司马萍一见容肃从边上出来,吓了一跳,接着赶紧堆笑,“您今儿怎么起的这么早?”
容肃沉住气,盯着他,“你身子不适?”
“哪能呐!啊不,刚才是真有点,可不知为何见了大人之后,属下这肚子竟然不痛了,现在只觉浑身舒畅美妙至极!真是太神奇了!”司马萍兴高采烈说完,又蹦了蹦,表示自己现在好的很。
当然,他心中可在暗暗叫苦啊!
容肃现身的地方他可瞧见了,自己刚才一举一动只怕他老人家都看在了眼里!呜呼哀哉,怎么就觉得这么流年不利呢!
觑见容肃脸色不好,他又忙抢过随从手上的食盒,堆笑柔声道,“大人,回屋用膳吧!”
容肃看着他的招牌笑容,觉得前所未有的厌烦,不过也不说话,剜了他一眼后就欲转身进屋。可突然想到什么,脚步一转又转身往外走去。
“大人,您不用膳么?”司马萍跟着问。
“去别处。”容肃冷冷道。
司马萍很是纳闷。
容肃背对着众人,面沉如水——也不知道那小孩醒了没有,万一醒了,又胡说八道些什么……
总之,不能让人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什么了!
意识到自己脑海里竟浮现出这个念头,容肃牙咬紧,气血汹涌——真他妈见鬼了!
司马萍看出了容肃今日心情极为不爽,有些忐忑,跟在后面眼珠子转了又转,却终究不敢问些什么。
进了屋,看容肃坐下,司马萍颤着心将食盒放上,又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大人,您爱吃的。”说着,觑着他的脸色,揣测着,难道大人已经想起了些什么?
容肃见桌上摆着的东西,眉头却皱起来了,抬头看向司马萍,问道:“这个?”
司马萍先是迷茫,而后恍然大悟,接着直想抽自己一顿——大人可从不爱喝这玩意的!傻子才爱喝呢!真是老糊涂了!
桌上,赫然一碗白粥,一碟咸菜,两个馒头。
自从周锦下了严令后,容肃再不肯吃外面的东西,只一日日就着咸菜喝白粥啃馒头好似吃着天下最好的美味,司马萍无奈,只得照做,时间一长,他也就接受并且习惯了,所以在早上厨子询问大人要吃什么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就报出了个“一碗白粥两个馒头萝卜条切碎了炒一下记得多放点油”……
天哪,他是不是也跟着变傻了啊!
想要说些什么赶紧补救,司马萍却又见容肃竟然拿起勺子喝了起来,于是眼睛一下瞪圆了。
不会吧!大人居然喝起白粥了!
容肃其实是心烦意乱着,再想着估计是船上也没别的吃的了,所以就没顾着挑剔,脑子里又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司马萍,所以干脆埋头一口口没滋没味的吃了起来。
然而这一幕看在司马萍眼里,则又有了不同的意思。
呀,瞧这模样吃得还挺津津有味的嘛,也不知道吃的时候有没有生出一种很习惯的感觉……
司马萍眼睛眯起,心思又歪了。
望一眼天,瞅一眼容肃,望一眼天,瞅一眼容肃,最后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凑上前问道:“大人,味道怎么样?”
容肃抬头,目光锐利,司马萍赶紧低头,在心里又狠狠的抽了自己俩嘴巴子——叫你嘴贱!叫你嘴贱!
找死不是!
都忘了你家大人正不爽着呢!
可是您老人家到底为什么不爽啊!
司马萍正在抓心挠肺的难受着,容肃也好不到哪里去,刚才一抬头就对上司马萍那张干巴脸,上面那古怪的兴奋与好奇可又出现了啊,就像是在窥视什么!容肃觉得浑身难受,就像是衣裳破了个洞别人都知道却惟独自己始终找不到于是只能看着别人窃笑着围观!
额头青筋隐隐暴起,是他咬着牙关在隐忍,他很想杀人,一了百了,可他知道他不能贸贸然动手,毕竟,事情还没弄清!
松了松紧紧握着勺子的手,容肃暗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他扫了一眼边上垂首站立的司马萍,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平和与无谓,“跟我说说,这四个月里都发生了些什么。”说着,又吸溜一口粥,表示自己真的一点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一点都没!
反正他已经想好了,那小孩胡说八道最好,如果司马萍待会说出的话证明确有其事,他一定顷刻把他给杀了!
司马萍这会儿后背已经开始不停冒冷汗了,终于问了,终于问了,还是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问的!
大人啊,难道您不知道您盛怒之极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么!就是现在这样的啊,装着不动声色,可百步之内都能感觉到您的腾腾杀气啊!
这是瞒不过了么!
这是不能瞒了么!
“大人!”扑通一声,司马萍跪下。
容肃吓了一跳,见他乍然间已经泪如雨下更是色变。
“大人!属下愧对您的栽培,耗了三个半月才将您找到!属下让您受苦了!”司马萍鼻涕眼泪一把,表情如丧考妣。
容肃眉头一皱。
“属下找到您时不过十来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属下也不是很清楚!”司马萍哭道。
死都不能说清,说清了只能是死!只能采取十六字战略了——装傻充愣,避重就轻,绝对隐瞒,毫不坦白!
坚定了这个信念后,司马萍又大哭起来,“属下一路找您,心急如焚,还一度以为您遭了不测,后来在大康镇找到您时,简直是喜极而泣并且深觉自己胡思乱想实在过分,大人您洪福齐天怎么可能遭到不测呢!”
容肃被他一阵嚎哭弄得发懵,一时倒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司马萍则继续边隐瞒边坦白,寻找时候吃了多少苦,这个要大说特说,在大康镇怎么周旋着从牢中救出的,这个要大说特说,之后又怎么从一而终生死相随的,这个也要大说特说!至于他怎么跟周氏母子生活在一起,怎么似乎失去了记忆想不起事了,怎么做牛做马做狗似的跟着他们混,这些不得不提的简略说过,必须不提的则死都不会说一个字!他模棱两可说着,却又情真意切,让人禁不住相信他说得句句属实,他这人无辜无害又无私!
他已经看出来了,大人虽然没有彻底恢复记忆,但多少好像已经想起了点什么!那他只能这么说了!
嗷!上天保佑大人想起的只有一点点事!上天保佑大人永远想不起来!上天保佑这次能蒙混过关啊!呜呜,要是能活过今朝,回去立马给家里那些丫鬟小厮涨工钱!立马就上南山寺烧香拜佛去!
司马萍哽哽咽咽还在抽泣着,容肃听着神色复杂难明了,如果他昨晚没有听周舟说那些话,那现在司马萍这番说辞他定是全然相信了,可现在……
容肃已然听出了他的不尽不实!
司马萍心中的那点花花心思他如何能不知!他这般哭诉表衷肠,不过说明他心中有鬼想要遮掩什么!而他有什么好遮掩的,不过是他那些说不出口见不得人的事!
容肃只觉气血又涌动,震得他头晕目眩,所以,他揣测的一切果然是真的么,他的确是失了记忆变成傻子被那周氏母子所救,并且对他们依恋很深甚至还因为各种缘由求着跟人成亲么!
容肃看向司马萍,眼中又起了杀机。这一次,他不但是想杀了他,更想把那女人一道杀了!不但如此,甚至那什么大康镇上曾经见过他的人,知道那些事的人,他也想一个个全杀干净了!
“啪嗒”,有东西折断,竟是容肃失察之下太过用力将手中勺子掰断了,断口划破手指,殷红的血溢出,触目惊心。
司马萍瞅见,赶紧撕下**衣上的布料将它裹紧,同时颤声道:“哎呀!大人!”
痛觉岔开了拧紧的心神,让他清醒,容肃看着一脸心疼着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司马萍,目光深邃。
这个狗腿的司马萍,虽然有时候讨厌的很,可不得不说,他对自己,有着别人难比的忠诚!若不然,如果那时自己真的变成了个傻子,他大可以一走了之,失去记忆,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呢!
而至于那个女人……
手指上的痛楚蔓延开,一直到心尖,容肃定定神,一种恶心感又涌了上来。
“大人,要不要给他们去送些吃的?”这边,司马萍突然又小声问道。
容肃豁然警醒,想及周氏母子一直被塞在木箱里扔在马车后,就昨天中午把他们弄醒塞了点东西给他们,神色又浮不耐,但随即还是蹙眉应了声,想到什么,又道:“孩子交给我。”说着,站起身就向外走去。
司马萍看着他走远,腿一软,扶着桌子差点摔倒——吓死我了!
还好还好,这条小命保住了!幸亏机灵,在生死关头一把冲上去给大人包扎伤口!
不过大人为什么要对那孩子亲力亲为?
另外,嘤嘤嘤,真的一点都不想给夫人去送吃的啊!那眼神,架不住啊架不住!
……
容肃离开船舱,天边晨辉透过云层洒落,照得江面波光粼粼,然而他的表情却阴沉至寒,他站在门口,看着关押周锦的那间屋子,目光阴鸷。
杀?还是不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转头,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先留她一条命吧,万一……
万一那四个月里还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