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早洗漱了回屋躺下时, 方氏已是睡着了。顾早想着方才和那杨昊的浓情蜜意, 面上竟又是一阵发热。他一去要数月不回,方才自己倒没什么感觉,只是此时心中竟也是隐隐有些失落。正柔肠百转间, 突地又想到他家那个太尉府,心情竟是一落千丈, 也没心思去想杨昊了,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翻了个身朝里睡了。
第二日起了身, 顾早已是如常无二了,和家里人照常忙过了晌午,这才略微收拾了下又出门去了。这次出去却是真的有事要与人商谈。
原来自这方太饭馆做得顺当了起来后, 顾早便将心思放在了酒楼之上。这段时日里来, 她不时出去查看城里的各色酒楼,自己心里也是渐渐地有了些谱。
原来这东京城中万业繁盛, 最盛的就要数那酒楼了。举凡白矾楼、会仙楼、和乐楼、长庆楼、状元楼、三元楼、花月楼等等, 举不胜举,这些酒楼大多都是建筑在稠密的店铺民宅区,故规模稍大些的,都是向空中发展,动辄几层, 尤其那白矾楼,顾早听闻客人站在西楼第一层竟高得可以下看皇宫,结果后来被官府禁止登楼眺望。
城中的酒楼虽是不错, 只是在牙人那里跑了不知多少趟,却是始终没有看中的。一来价格不菲,二来也确实不合顾早的意。如今却是有一家,牙人说是那主人因了经营不善,生意寡淡,便想转手了出去。顾早前些日子过去看了下,心中觉着不错,如今过去正是要和那主人谈价钱的。
顾早看中的这家,却是坐落在城东东水门之畔的。这酒楼原叫清风楼,迥异于城中那些临街而立,堂皇富丽的大酒家,依着汴河而建,里面三两座一层的楼阁,楼与楼之间用飞桥栏槛连接起来,四周园子虽也不大,却是修竹夹牖,野卉喷香,佳木秀阴,瞧着倒更像是个私人宅园。
顾早到了那牙人的铺子,主家还没来。那牙人一心想做成生意,便不住口地夸赞那酒楼好,又说价钱便宜,只闭口不提那地方偏远,顾早也只是笑听着不接话。
没一会那主家便来了,穿了个八宝团花绸衫,四五十岁的样子。因了两人之前见过一次,所以此次见面,也未多说,寒暄了几句,便直奔正题了。
顾早看着那人道:“你家那酒楼有些偏远,你出的那价钱,确是偏高了。”
那要卖酒楼的姓王,名有生,本是个外地商贾,从前也是从别人手里将这清风楼接过来的,本想着借了这汴京餐饮宝地的繁盛再赚一把,只是几年下来,一来这酒楼确实偏了,二来他本就不是此行当中人,所出的菜品酒水也不过是跟那城里的大酒家模仿着走,生意自是好不起来,如今竟是多开一日,那银子便要多打水漂一日,没奈何这才想着转了收手。只是牌子挂了许久,只见来看的人,真想买的却是没有,自己正没了指望,那日里却是听牙人说有人勉强看中,便想着这回一定要把这烫手山芋脱手了出去才好。
王有生上次刚见买主,见对方竟然是个不过二十上下的年轻女子,心中便是有些失望,待交谈了几句,见她虽是言谈间带笑,只是那说出的话却是隐含锋芒,分寸不让的,这才收起了轻视之心,认真对待了。此时又听顾早一开口便是如此说话,便笑道:“小娘子有所不知,我这清风楼虽是坐落偏了些,只是那楼台阁榭看着都还簇新,里面酒楼的家伙用具当初也都是比着城里一等酒家备置的,这样的价钱,若不是我如今周转所需,还真的是舍不得出卖呢。”
顾早闻言,微微笑道:“王大官人这话就外行了。你这清风楼地处偏远就不用提了,我若买下,里外必定是要重新翻一遍的。你那些家伙用具,当初便是再好,如今几年过去了,也早就顶不了几个钱。我如今要买的,不过是那地和屋架子而已。这样的价钱,委实太高,怪不得挂了许久都不曾出卖。我是真心要买的,你若再这样想着狠咬一口,那生意就难做成了。”
王有生被顾早说得哑口无言,咬咬牙道:“也罢,看你是真心的,我便再喊个一口价,五千两。这便是我当初从那上家手里买来时的价钱,低了是万万不能的。”
顾早心里盘算了下,点了点头道:“王大官人既是让了步,那我便也不还价了。这五千两银子对王大官人是九牛一毛,只是我如今手头却是一时拿不出这许多钱。我有个计较,说了出来,还请仔细斟酌下,若是愿意,咱俩便白纸黑字立下契约,若是不愿,那就当我白说。”
王有生眉头微微皱了下,只是瞧着对面那女子晶亮的眼睛,仍点了下头。
顾早笑道:”我想着先付两千银子,剩下的三千两,约定了还款的数额和期限,每到日期,我便付你一笔,当然是算上利钱的,一到两年内付清,你看如何?”
顾早此话一出,不只那王有生,便是边上的牙人也是有些惊讶,笑道:“我做这牵线的恁多年,今日倒是第一次听到有小娘子这样的买卖。
顾早笑而不答,只是看着自己对面的那王有生。
王有生起先也是有些惊讶,下意识地便要摇头,只是转念一想,自己这酒楼放着是日日赔钱,瞧着又无别的买家感兴趣,今日若是丢了这买卖,下次又不知何时才能脱手。且自己如今手头也并非急着用钱,若是按这方式成交,也就和拿那钱出去放债差不多。这样想着,那神色便是有些舒缓起来。
顾早留心查看他神色,见他眉头渐渐松开,便知是有戏了。当下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含笑看着。
王有生想妥了,这才稍稍点了下头。
那牙人眼见牙钱到手,心中大喜,更是张罗着现在便要立文书,却被顾早叫住了,摸出份自己预先写好的文书,对王有生笑道:”这上面有约定的还款方式以及利钱等细项内容,王大官人拿去可以细看下,若是觉得有需商榷的地方,只管提出,若是看了觉得尚妥,那便择日再到此处正式立了文书交易。”
那王有生也是个生意场上的老手,见顾早做事条理,心中也是满意,当下接了过来,两人约定了下次到此的日期,这才各自散了。
顾早从前最大的心愿,便是开一家属于自己的私房菜馆,虽是深巷小弄,却是吸引那闻香而来的饕餮食客。从前没有实现的梦想,如今却眼见事成,心情不禁大好。这买卖中她看中的,正是这清风楼的花竹扶疏和简疏雅野之气,想着凭了自己的手艺,加上到时的一些宣传广告,不愁吸引不来东京城里无数附庸风雅的文人雅士。
晚间待铺子里打了烊,顾早叫拢了一家人,便把今日的事情说了下。众人闻言,反应不一。三姐是笑着点头,柳枣是拍手大乐,只那方氏,听要这许多银子,又听是城东靠水那里的偏远处,便是有些不喜起来,皱了眉头道:“二姐,不是我说你,如今守着这样一个饭铺,生意不知有多好,虽没日进斗金的,那饱腹是没问题的。你若嫌钱进得少,再去开家一样的,本钱也不大。城里那生意好的大酒楼,哪个不是靠在街面的。如今这买卖,我只怕是绣花被单罩盖鸡笼,瞧着好,里面却是空着呢。”
顾早笑道:“娘,城中有城中的好处,那里也有那里的好处。城中若是这样的地方,没有上万休想拿下。我既是看中了那地,心中自是有数,到时做了起来就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方氏不信,仍是唠叨个不停,念到最后,见她被三姐柳枣围住不停打听那清风楼的事情,自己的话似是半分也没进去,没奈何也只得住了嘴。
顾早的心思却是已经转到了那首付的两千两上面。这银子听起来虽是不多,只是如今她自己手头上加起来也不过一千多两,剩下的那缺口,却仍是要想法子筹措的。本想着去顾大家借,只是想到近日听过来串门的秀娘说起顾大不顾胡氏吵闹,已是将肚子高高隆起的那李寡妇硬是安在了家中,如今日日里没得安宁,立刻便打消了这念头。
顾早心中惦记着银钱,那面上便是难免露了出来。方氏瞧着眼里,虽是气她不听自己的话,只是也有些心疼她的不易,思前想后,终是趁晚间睡觉时,咬牙将自己那私房尽数都掏了出来,气哼哼地丢到了顾早面前。
顾早瞧着床上堆着的银钱,足有两百两之多,倒是吃了一惊,问过了才知道原来是她早些年里顾二还在的时候的私房,加上后来进京后存起来的,一直藏着不露,如今见自己为钱犯难,竟是一股脑儿都掏了出来。心中感动,忍不住便上前抱住了方氏那硕大的身躯。
方氏生平第一次被自家女儿这样抱着,虽是有些不习惯,心却是立时便软乎起来,口里却是仍是嘴硬道:“你如今哄着我把私房都掏了出来,往后我便是要靠你养我的老了。”
顾早擦了下眼睛,笑眯眯道:“娘,你放心,我日后定当让你出门坐大轿,回家坐炕头,吃饭也不用你动手,自有调羹送到你嘴边。”
方氏呸了一口道:“你这不是咒我是废人吗?”自己说着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顾早笑嘻嘻地将那银钱都收了起来。
第二日那顾大姐被方氏告知了消息,亲自送了两百两银子。连沈娘子并几个从前在染院桥时和顾早好的婶子们知道了,竟也是凑了两百两一齐送了过来。顾早知道她们素日里赚钱也是不易,如今这样送钱过来,真的是重比千金了,只是看着这银钱,半晌才道:“婶子们的情谊,我顾二姐今日是领下了。日后待那新酒楼开起来有了进项,必当加倍奉还。”
沈娘子和那几个街坊对望一眼,笑嘻嘻道:“你若是真看得起我们这点碎末银子,便教我们都入你那酒楼的股。有你在,我们还只坐等着以后年年不断分红钱呢。”
顾早笑道:“婶子们看得起我,我是求之不得。日后必定不会负了你们的心意。”
那沈娘子和另几个街坊婶子本就是冲着份子来的,心中开始还有些惴惴,怕顾早不愿提携,如今见她应得痛快,一个个都是喜笑颜开,七嘴八舌笑道:“有你这样的手艺和手段,我们盼都盼不来这样的好事呢。”
方氏见自家女儿被人看重,心里欢喜,早忘了自己前几日里的不悦,也凑了过去说笑了几句。
众人正在那里谈笑言欢,突地却是见到临街大门口停下了几个骑在马上昂首挺胸的人,瞧着样子像是宫中出来的,只是又面白无须,待出声说话了,才知道竟然是皇宫小黄门里出来的宦官。
那为首的宦官下了马,开口便是问道:“这里可是有个会做菜的顾二姐?”
方氏沈娘子一众人本以为这些黄门宦官是走错了地,待听到对方一声便叫出了顾早的名字,一个个都有些呆若木鸡,不知道顾早如何竟会惹来皇城里的人。
顾早虽也是十分惊讶,只是瞧着那人的面色,并无什么戾气,便分开了众人到了跟前,行了个礼应了。
那宦官看了眼顾早,面上露出了笑道:“你便是顾家二姐?咱家奉了太后的金言,请顾家二姐进宫过去叙下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