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厨间就在这厢房过去的院落尽头拐角处。此时应该已是亥时末了,这院落里的人都跟着老夫人的习惯歇得早,稍远就黑压压一片,只游廊上吊的几盏灯笼散出昏暗的光,随了夜风轻轻摇晃几下。
顾早脚上穿了软底的绣鞋,手上执了灯,悄无声息地沿着廊道往小厨房走去。刚拐过廊角,眼看就是小厨间了,突觉得身后一阵微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竟已是被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后紧紧拦腰揽住了,鼻间随即闻到了股淡淡的酒味。
顾早全身一阵毛骨悚然,手上的灯盏也噗地一声跌落到了地上。游廊拐角处没有了悬挂的灯笼,灯盏扑到了地上,一下子也灭了,四周立刻黑漆漆一片。
身后的这人明显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顾早的后颈已是感觉到对方的脸贴了过来,毛茸茸的有些痒,霸住自己腰间的手竟也不安分地开始往上游动了起来,闪念间,她已是隐约知道这人是谁了。
这太尉府的每个院落,到了夜间院门都是有落锁的,旁边有小厮的值夜房。这么晚了,除了那个人,此刻还会有谁会这样肆无忌惮地闯到了老夫人的北屋院落?
顾早怒从心头起,抬起了右脚便狠命地踩向了那人的脚面,只恨自己没有穿从前的高跟鞋。身后的那人并不叫痛,反而是发出了声低低的笑。顾早更是怒了,恶向胆边生,趁对方失神的当,已是从他怀里扭过了身,一咬牙,抬起了右腿膝盖便朝对方那地方顶了过去。
那人发出了一声闷哼,似是有些痛苦的样子,终是撒开了原本钳住顾早的两手,微微后退了半步。
“二爷,这么晚了,你不去休息,怎的还有兴致跑到此处闲逛?”
顾早稍稍压低了声音,看着那影影绰绰的黑影,冷冷道。
那人正是这府上的二爷杨昊。
却说他这几日天天被老夫人叫到了跟前,硬是要他灌下一盏盏的大补汤,说是怕他长期在外奔波辛劳,身体虚了,所以趁了在家要好生进补下。他虽是不以为然,只是想着也是自己老母的一番心意,所以都勉强喝了下去,却哪里知道这里面还有个官司。
原来那绣心因了不满,暗地里偷偷埋怨说出的话,没几日便是已经传到了老夫人的耳朵里。她虽是不信,查到了是绣心放出的话,叫了过来也狠狠训斥了一顿,只是这心里却总是留了个疙瘩。想想自己的嫡孙屋里都已是莺莺燕燕一大堆了,这个中年得的幺儿,快到而立之年了却还不提娶亲的事,莫非真的是有难言的隐疾?当下又叫了随伺他在外的小厮,悄悄打探了,却说二爷在外也很少闹过什么风流事体,原本只信了三分的事,一下子便变成了七八分,心疼儿子,自是忍不住叫人熬了那大补的汤药,日日里看着他灌下去才放心。
杨昊本就是个健壮的,日日里又被逼着喝了那许多的大补汤,只补得差点鼻头出血。今日晚间里又与自己的兄长对酌了几杯,回去了在自个屋里子翻来覆去了半日,闭上眼睛便是想着那日里顾二姐爬山经过自己身边时气喘吁吁的娇俏模样,哪里还睡得着,忍不住便翻身起了床,朝着老夫人的北屋过来了,叫那守门的开门。
守门的正昏昏欲睡,听是自家二爷的声音,哪里还多问,当下便放了进来。他便一路到了顾早的厢房前,只站在那院落里发呆,心中盼着二姐也想着自己出来相会。等了良久,却不见丝毫动静,门窗里只黑漆漆一片,这才无奈叹了口气,正要回去,却突地瞧见里面似是隐隐亮起了灯火,不一会,那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个缝,出来了一个手握灯盏的身影,正是他此刻念想着的那人。心中大喜,便也不管不顾地跟了上去,等拐过了廊角,一个忍不住便趁了天黑将她揽在了自己怀里。
美人既入他怀中,鼻间闻到的是刚刚沐浴后的淡淡幽香,面上感到的是柔滑冰凉的青丝,手上抚触的是温香软玉,哪里还把持的住,正心神荡漾间,觉得自己的脚被她重重地跺了下,不过也只是隔靴搔痒,哪里有半分疼痛,倒是觉得她这如野猫的性子十分可爱,忍不住轻笑了下。未料却乐极生悲,这二姐转身间竟便顶起了膝盖,一腿子便朝自己此刻正兴奋的那地方蹬了过来,只把他痛得呲牙裂嘴,口里却是不敢发出声音,心中暗道这二姐竟是个心狠的。
此刻见顾二姐又这样问着自己,虽是口气冷淡,只是借了那黯淡的星光,瞧见她面上虽是带了薄怒,却仍是掩不住那一丝慌张之意,瞧着更是楚楚,便连那痛也忘了,又呆呆望着她瞧。
顾早见他又是如此模样,心知那面是吃不成了,且被他这样一搅,早也已经没了胃口,当下弯腰捡了自己方才跌在地上的灯盏,扭头便朝自己厢房而去,经过他身边时,却是被他突地伸手拦住。
顾早以为他又要非礼,竖起了眉头正要甩开,却听见他柔声道:“你应是腹中饥饿了吧?我晚间曾遇到你身边伺候的那个丫头,问了句,说是你连晚膳也没用过就回房了。”
顾早一怔,正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又听见他低低笑了声道:“我却也是只喝了酒,吃了几口你做的菜,现下倒也是饿了,你去做点东西,我也顺道吃些。”
顾早犹豫了下,却见他已是拿了自己手上的灯盏,转身朝着小厨间去了,终是暗叹了口气,也跟了进去。
厨间的小炉子里那煤是整夜焖着的,顾早掏开了上面一层灰,那火便立刻又红了起来,当下重新点了灯放在桌台,拿出了白日里下剩的面,烧了水,将面下到滚水里过了捞出,再在锅子里下了今日用鲜菌、蘑菇,蒿熬成的高汤,又找了些剩下的笋片、菜心丢了进去,待滚了便分盛了两碗,下了熟面,就算做好了。
顾早微微抬眼看了下杨昊,见那位二爷此刻却是坐在那凳子上看着自己忙活,一副很是自在的样子,当下将面端到了他面前,没好气地说道:“二爷,面来了,您老趁热用。”
杨昊一笑,站了起来,将顾早按到了自己方才坐过的凳子上,又去另搬了条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这才拿了筷子吃了起来。
杨昊只觉那面竟是滑韧异常,入口满齿鲜香,满满一大碗面,没一会就被他吃了个精光,连那汤底也喝得一滴不剩。他吃饱了,借着桌上那灯盏有些昏暗的光,瞧见对面顾早正微微低了头在吃面,脸上脂粉未施,秀发不过用一只簪子松松地绾在了脑后,就连那褥袄的领口,应是方才披衣出来没有系好的缘故,也是稍稍有些松开,心思忍不住便又有些动了起来。
顾早抬眼,瞧见他又是那样望了过来,目光便似要将自己吞下了肚,心中叹了口气,将手中筷子一放,正色道:“二爷,有句话知你不爱听,只是我也只得说了。”
杨昊一门心思正放在她身上,也没细听,只随意点了下头。
顾早这才看着他,一句一句道:“二爷,我知你的心思。只是我今日却是把话挑明了。我不过是个死了夫家,又被大妇赶出家门的妾,如今只凭了自己的一点微末手艺讨生活的。二爷却是出身世家,身份高贵,我虽不知二爷到底看上了我什么,只是你我就如那云泥之别,老夫人是万万容不得我的。我自是没有半分再寻夫家的意思,我劝二爷也趁早歇了那点心思,免得过后大家都不好看。”
杨昊一怔,略张了下嘴。
顾早却是已经打断了他,冷笑了下道:“二爷是想说也将我收了房作个妾的什么,老夫人只怕爱屋及乌的也会勉强纳了我吗?我却是要教你知道,我顾二姐虽是个低下的,今世也无意再嫁,便是果真有一日要嫁了,也绝不会再委屈了自己做人妾。便是有抬了八抬大轿来迎我进正门,我也是要考虑下的。”
杨昊呆呆瞧着火光里顾早一张决绝冷艳的脸上那黑漆漆的眼,半日里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顾早说完了,再不睬他,只低头吃完了自己碗中的面,朝他略略点了下头,转身便出了小厨间,回了自己的厢房,闭了门,经过珍心身边时,听她睡得正香,没有半分愁烦的样子,不禁微微笑了下。
第二日顾早起了床,到了那小厨间,却是瞧见里面一个已经到了的婆子在那里正收拾着碗筷锅子,瞧见顾早来了,扯住了道:“顾家二姐,昨晚我走的时候,这里明明都收拾干净的,怎的今早来了却多出了两副没洗净的碗筷?莫道是哪个嘴馋的竟是半夜里摸过来偷吃食?”
顾早一呆,她自己可不就是和那人半夜里摸过来偷吃食的吗?面上却是淡淡的应了两声,那婆子嘴里嘀咕着,也自去做活了。
因了明日老夫人的寿诞宴是在晚间进行,顾早想着今日在这太尉府里也是无事,更是不愿再见到那人,当下便等到了老夫人起身妥当了,到暖阁前求见,说是自己家中今日还有事,左右那寿筵也已是定了,自己明日一早再来。老夫人应了下来,顾早这才谢过了,复到了厨间吩咐了那些婆子要备妥的东西后,也不用人领路,自己出了那太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