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百花深处 > 68、茨菰金蛙全文阅读

张家二房为了筹备宛如的亲事, 是一通的忙活, 加上这阵子因为柳长青和秋萤都从京城里回来了,人凑得齐全,两房就经常一起吃饭, 更显得忙乱。兼且人多事杂忙了还爱火气大,秋萤作为最小的那个, 经常被拉来这里那里的去跑腿儿,这十来日的功夫仿佛就瘦了不少。

柳长青看了心疼, 偷偷拉过她劝道:“老这跑那跑的, 也得好好吃饭啊!揣个烧饼夹点菜就走,再连续个几日,就瘦尖了下巴了!”

秋萤一听倒挺乐, 满不在乎地道:“瘦尖了下巴好啊, 不就跟小环姐似的,是个瓜子脸儿了么?”

柳长青叹口气道:“别又不把我话当回事儿。这宛如成亲倒是你最忙活, 忙活还不好好吃饭, 瘦了……我……我不心疼么!”

后头就越说越小声,脸色也有点微微地不自然起来。秋萤听了心里自然是受用无比的,眼看着四下无人,凑过去吧唧亲了他一口,咧着嘴嘿嘿地乐了一阵子, 才说道:“忙活点儿倒没什么,大家一起吃饭也热闹,我吧就是不愿意让男人们喝多了酒, 上次唐家那孙少爷喝多了,将我小环姐好一阵言语欺侮,偏偏秋棠姐不压事儿还跟着兴师问罪的,还多亏了长青哥你,三言两语让她住了口。”

柳长青撇嘴道:“他?喝不喝多品性都在那儿摆着呢,能好到哪儿去?”

秋萤挑眉道:“你跟他也没什么交情啊?怎么听着像是挺了解的似的?”

柳长青淡淡道:“这还用怎么了解么?单凭秋棠这么小没及笄没成亲,他就下了手,人品德行就可见一斑。”

秋萤没在意听那话,又将手边收拾的东西都细细对着单子过了一遍,才道:“长青哥,娘让你滕的礼单你滕好了么?”

柳长青道:“都滕好了,给张叔了。”

秋萤点点头,抚摸着叠好的床单、被帐、帘子什么的,笑笑道:“明天去给二姐铺床,后天就要送她出门了,还真是舍不得。你说闺女们为啥不能跟小子似的,成亲了也在自己家住呢?”

柳长青笑道:“习俗如此。不过秋萤若是将来过门后想家,我们就时常回来住,或者将张叔和婶子接到京里去住阵子。总之,成亲不成亲,咱们都是一大家人。”

秋萤听了暖呼呼地窝心,拿眼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柳长青被她看得心中一动,悄悄地借着袍袖的遮挡过去拉住了她手。

八月二十五这天晚上,张家一夜都亮着灯笼,屋内屋外一片喜庆气氛。

二十六,天蒙蒙亮,张家二房院子里头,宋家的聘礼在前,张家的陪嫁在后,箱箱柜柜都结着大红的彩绸,满满腾腾地摆满了没起厢房的那半个院子。小梨涡穿着一身绛色的绸衫,手里拿了好几串子要燃放的鞭炮,闹着迎亲队伍来的时候,他要来点。左邻右舍的也都过来看迎亲送嫁,院子里挤挤挨挨的都是人。

宛如一身大红的嫁服,凤冠霞披,秀发高挽,描眉点唇,细抹胭脂,头一遭如此细细的装扮,大红蜡烛的照耀下,一颦一笑,甚是明艳动人。

宛知和秋萤在一边陪着,一时之间心里头又是高兴又是微微的伤感。宛知道:“几年前我自己出门子的时候,心里头是紧张多于伤感,如今看着二妹妹这也就嫁人了,梳头穿衣的,干点什么心里头都微微泛酸。”

宛如伸手拉住她道:“大姐——”一时也是有些难受。

秋萤连忙道:“哎呀,两位姐姐,赶紧的都别这么伤春悲秋了啊,早起我就看见咱娘笑着抹了两回泪儿了,可别再招起她来。”说完又嘱咐宛如道,“二姐,一会儿花轿来了,辞别爹娘的时候,你可别跟大姐嫁人时那样,说的那么感情真挚,动人心肺啊,你忘了,大姐前脚出门,娘差点就嚎啕起来了,这家伙,咱俩这顿劝啊!”

想起旧事,宛如噗嗤笑了起来,道:“是呢!最后还是你机灵,看样儿是咋也劝不住了,忽然就拽着咱娘手说,娘啊我也舍不得大姐,我不让她嫁人了,我去把她追回来!说完就要往外撩,咱娘赶紧地又拉着你,一顿说一顿劝一顿解释,这才忘了自己哭了。”

宛知笑道:“是么?还有这事儿呢?”

秋萤道:“可不?那时候仗着还小,装着不懂事跟着一搅合咱娘就顾不上了,如今再这样可不好使了。再说,就我二姐这思嫁心切的劲儿,我就是追上了,她也得给我撵回来。”

宛如就知道她没好话,一抬手就扭住了她脸蛋,想下劲儿拧巴两下却又松了手,心疼道:“这阵子三儿跟着没少忙活,脸上都瘦了,掐不着肥肉了。”

宛知笑道:“从前那是婴儿肥,带着肥嘟嘟的脸蛋,招人疼;如今她再过年也十四了,肥肉脱下去脸盘子就露出来了,往后就越长越好看了。”

秋萤乐滋滋接道:“是么大姐?”说完在铜镜前好一阵儿地顺理鬓发,又将脸贴到宛知跟前道,“大姐细瞅瞅,我将来能长小环姐那么好看不?”

宛知伸手搓搓她脸蛋道:“我家三儿往前也是朵花儿了,已经不是豆芽菜了。”

说的宛如又是噗嗤一乐。

忽然外头一阵鞭炮声响,人群就骚动了起来,有小孩子的声音传过来:“花轿来喽,花轿来喽。”

接着就听到了喜娘报喜与徐氏寒暄的声音。那里何少扬拉着柳长青与何少一早就挡到了门口,正在刁难来接新媳妇的新郎官,宋明诚。

这天早晨,从迎亲的队伍到了开始,秋萤就有点发晕。一边是忙的,一边是乐的,一边是热闹吵闹的,有点晕头转向,但一直是笑不离口,到后来甚至觉得腮帮子都有点发麻了。

铜锣湾的规矩是大哥背着妹妹上轿,张靖远早早地就等在了一旁。今日张家人人着新衣,男人们都是绛朱色的绸衫,富贵神气;女人们都是绯红色的衣裙,俏丽明媚;新郎新娘全身大红,喜气逼人。

秋萤一身绯红色的裙衫,裙角缀着白玉佩饰飘着大红的丝绦,乌发大半都堆叠起来挽在左侧,底下的碎发绕过右颈垂在胸前。头上第一遭戴了首饰,细细的银质发簪,簪头并蒂双花,下端还缀着几片银叶子,耳朵上戴了银线缀红豆的耳坠子,走路急了就轻轻地在光嫩的脸颊两侧轻轻摇动起来,偶尔反射上红灯笼的火光,配上她常挂在唇边的笑容,看上去娇俏可人,别样的鲜妍。

柳长青立在人群后头,倚在门框旁边,眼睛一路追随着她,追随着她,恍恍惚惚中就微笑了起来,仿佛见到了她日后凤冠霞披笑颜如花走向自己的明媚时刻,唇角一丝笑意渐染渐大。

喜乐吹打着迎着花轿远去,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开去,秋萤与宛知一起陪在徐氏与张瑞年身边,与他们说着些有的没的,冲淡他们心里的别样滋味。

柳长青与何少扬一起与来帮忙的本家弟兄们收拾乱局,不经意一抬头见到门口一抹熟悉的身影。他放下手头的活儿走了出去,快走两步唤了一声:“前头可是世进?”

郝世进也是一身绛色衣衫,锦袍玉带越发显得英气逼人,只是神情间却是淡淡的,只抬头拱手招呼道:“长青兄。”

柳长青走前两步,两人在一棵大皂荚树下站定,柳长青道:“世进几时回的铜锣湾?怎的也不过来聚聚?见着秋萤没有?这阵子家里忙乱了些,刚才要不是人群散了,我还看不着你,你怎么过来了也不出个声?”

郝世进道:“日前中秋佳节,就回来了一趟。正好听说宛如姐要成亲了,就略备了些贺礼,跟着过来瞅瞅。刚才你们那么忙,我也左右无事,就没出声寻你们。对了,听说你与秋萤目前都住在京中,却不知道具体地址是哪里?本来说要去京里停云楼那里打听一二,去探探你们的。结果又赶上乡试在即,先生管得甚严,脱身不得。”

柳长青点头道:“原来如此。秋萤入京的时候就与我说了,找个日子要去拜访一下你和丁姑娘。只是也是刚到京城诸事杂乱,一时也没分得了身。说来,连中秋佳节都没赶得上,错过了一日才回了来。”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柳长青恳切邀请他去家里略坐,郝世进却终是不肯,只推脱有事,就告辞离开了。

柳长青回了院子,到了登记礼单的管事儿的那里拿过单子来,细细寻了寻,果然见了郝世进的名字,上面登录着:茨菰叶上金蛙簪饰一对。管事儿的见柳长青在看礼单,就描述道:“这份礼是顶大的了,物事儿我见着了,这茨菰叶乃是白玉雕成,配有金制托座,有散叶相衬,这金蛙乃赤金打造,落于叶上,栩栩如生。”

柳长青笑了笑,放下礼单进了屋中。这“茨菰”谐音“慈姑”,翁姑乃是指公婆,慈姑自然是寓意婆婆心慈好相处;“金蛙”谐音“金娃”,金乃贵,蛙通娃,自然是指早生贵子。这份礼不只厚重兼且寓意颇深,他与宛如并无多大交情,这番人情,自然是着落在了秋萤头上。

柳长青心下微叹:“他对她,终究还是放不下吧。”

然后又想起郝世进颇有些郁郁寡欢的神情,心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端?想了会儿,却也不曾记得听见人说郝家生了什么事儿。

正思索间,门帘微动,秋萤探头出来道:“长青哥,累坏了吧?进屋歇会儿吧,我给你烫了茶。”

柳长青举步过去,走到门口,还是道:“秋萤,适才郝世进也来了,在人群中观礼来着,我喊他进来,他没肯来。只说回京之后,金榜出了,闲散下来,再去南小巷拜访。”

秋萤应着道:“嗯,知道了。他可能是看这边太忙乱了,觉得不适合这时候过来吧。再说了,我们小辈儿的虽然交往着呢,但是两家大人还是那样儿不太对付,他可能觉得不好吧。”

说完眯起了眼睛道:“说起来,自从小时候添了小梨涡那年翻修院子,他偷偷来过一趟,就再没进过咱家门了。”

柳长青道:“嗯,他人虽没进来,但却给你二姐送了份大礼。一对茨菰上金蛙的金镶玉簪子,寓意祥瑞,价值不菲。”

秋萤点了点头道:“嗯。我们记住这人情就是。”说完笑呵呵地道,“长青哥,有个好事儿你还不知道吧?”

柳长青道:“哦?什么好事儿?”

秋萤将茶捧了给他,笑道:“京城南小巷那里的地皮,爹娘早就打好了主意,一半给我做陪嫁,一半给二姐做陪嫁,二姐拜别爹娘的时候,他们说了我都听着了。爹娘还说了,炭窑呢留给小梨涡。因为大姐嫁人的时候,家里也没如今这气候,有些委屈她了,爹娘发话了,以后家里供应停云楼的菜蔬还有炭窑里供应停云楼的炭钱,一律半价。不过大姐夫给推辞了。”

柳长青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看了没?普天下爹娘这日子啊,都是给孩子们过的。”

秋萤乐呵呵地拍着胸脯道:“没事儿——”

然后长青瞅瞅她,跟她几乎异口同声地接下去:“你孝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