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青与秋萤你一言我一语地又说了一会儿子话, 何少一一直歪着头听着, 仔细看去,他并没有在听,他的目光中有一些温柔和另一些别样的情绪, 让人摸不着头脑。
柳长青最后起身道:“本来暂时想着不回去,是偷摸着帮你处理下这事儿, 如今你已经知晓了,也接上了手, 我好歹可以光明正大回南小巷了。对了, 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叫人去找我。还有,见到长晴那丫头, 叫她去南小巷一趟, 见爷爷。”
柳长青说了一通,何少一兀自在那里出神, 竟是没有听到。他摇摇头正待再说, 秋萤扯了扯他的袖子,将桌上的纸笔推了过来。然后,拉着他悄悄地退了出去。
此刻外面的天才算大亮,日头高高悬着,虽然已经并不很暖和。秋萤捏捏长青的袖子道:“长青哥, 你的夹袄也该换换了,薄棉衫我已经给你做好了。早晨过来的时候,心中有事, 也忘了给你拿出来。”
长青心头一暖,回握住她的手,两个人静静地一起沿街往南小巷方向走去。
走到四时鲜菜市场门口的时候,忽然看到围着一群人,挤进去看竟然是官兵来抓人,被抓的那个正是四时鲜的石老板。他肥胖的身躯已经不复往日的富贵逼人,如今散乱着头发低着脑袋,手上绕着锁链,被差官推推搡搡地带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身上一片狼藉,沾着不少烂菜叶子,左右瞅瞅,却也不是围观的老百姓扔的。
秋萤小声诧异道:“咦?长青哥,你不是说联名状什么的要耗费一段时间准备的么?怎么如今就有官差来抓人了?!”
柳长青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联名状准备好了那是要直达圣听的,有人怕落下个包庇恶贼治下不严之罪,如今这不开始动手抓人了么?”
秋萤扭头道:“你是说柳大人?”
柳长青点点头道:“只怕他手里握着的证据,比我搜集得也不少。可笑这石老板,以为我的身世拿捏住了柳大人,却不知这即便公开了也并不算什么,不过是年少落魄时的一段情事罢了,何况柳大人早已坐稳了顺天府尹的位子。而他却是在以身试法,桩桩件件都是恶霸所为,讲出来真要天怒人怨,这下子,他的路也到头儿了。”
或许是两个人对话的声音略大了一些,被押的石老板走过他们面前的时候,忽然侧过了头,满是血丝的眼睛红红的恶狠狠地盯了他们一眼,秋萤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见状姓石的竟然笑了起来,声音嘶哑着,眼神里透出一种疯狂和些许的得意。
柳长青心头也是一震,连忙将秋萤拉了过来,靠在自己身边。那石老板不顾差役的横拉竖拽,竟然一直梗着脖子,阴笑着扭头看着他们,渐渐远去。
围观的人群本来散了一些,渐渐地不知又从哪里涌了出来,追着差役而去,前方喧嚣起来,菜叶鸡蛋横飞,姓石的这才复又扭回了头低垂下了脑袋。
秋萤与长青站在路中间,不时还有从后方得到信儿挎着菜篮子追上来的老百姓,有人甚至经过他们的时候,塞了一把青菜到秋萤手里。
长青问道:“要追过去扔他几下出出气么?”
秋萤摇摇头道:“算了,有这些人扔了我就不凑热闹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刚才看我一眼,我觉得从心底里往外冒凉气。长青哥,你说他会不会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或者是另安排了些破釜沉舟鱼死网破的阴狠手段?否则为何会那样地看着我们笑啊?”
柳长青缓缓道:“不错,他倒台这么快,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果然,柳大人也不是吃素的。不过既然他这次站对了位置做了该做的事,我就知会邱状元一下,这般了事算了。咱们回去,这几日多加小心,毁菜田的那般凶手虽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做事倒干净利落,没留下什么线索,长晴一直追查也没有头绪,而且一直也没有再次出现来保护石老板,我怕他是留用了最后一击。”
秋萤闻言连忙收回目光,加快了脚步,与他一起往百花深处方向走去。
待到了南小巷子里,远远看到家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进了院子只见青梅面带喜色地迎了出来道:“给三小姐道喜,我家夫人昨夜里已经生了,喜得贵子,母子平安。”
秋萤笑容满面,握着青梅的手问道:“真的么?我又添了个大外甥?”
青梅连声笑道:“是,是。八斤二两重呢,一个大胖小子!生的时候遭了些罪,不过还好,产婆很有经验,夫人待产的时候又一直有走动有干活,胎位很正,夫人气力也足,折腾了半夜,终于小少爷落了地。哈哈!”
秋萤又笑了一会子道:“听你夫人来夫人去的还真有点不习惯。”
青梅笑道:“我家老妇人规矩大,何况少夫人给她添了大胖孙子,她格外的高兴,所有下人都是恭恭敬敬地喊少夫人小少爷,一点不敢马虎。”
秋萤不知怎么地,忽然想起了秋棠,然后小声嘟囔道:“果然老人家都是喜欢生男丁的。”
柳长青笑笑,握住她手道:“爷爷就不是,是男是女他都喜欢,不信你进屋问问。”
青梅听到长青这么说,一双眼睛在他俩身上扫来扫去,眼神明灭不定。秋萤推她一把道:“你想什么呢?!啊?准没想好事!”
青梅捂嘴一乐道:“我在想什么时候抱抱三小姐家里的少爷小姐!”
秋萤脸红道:“呸!我看你是在想什么时候添个小竹染的事情吧?”
两人笑闹在一起。
柳长青好生安排了一下,长晴与两位师兄住到了百花深处来。这边方才安排妥当,那边何少一也来了消息,说是要长青秋萤跟他一起,回趟密云寻访故人。
这个故人自然指的是赵莹莹。
马车华丽依旧,只是车上的人多了几分心事,一路沉默不语。
秋萤也不敢多说话,只是在车子临近密云的时候问道:“少一哥,你可有了决定?”
柳长青摁住她手道:“你少一哥不是早就跟你说了么?一切等见了人再说。”
何少一回头笑道:“无妨。我是已然做了决定的。”
柳长青道:“哦?可否说来听听?”
何少一淡淡一笑,扬眉简短地诉说了自己和赵莹莹的相识过往,然后道:“这些年,我一直没有遇到意中人,心里也一直有她在。不管她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究其原因,总是与我有着莫大的干系。最然她叫筱筱缠着我的做法是错的,但我能体谅她的用心,假使她心中仍然有我,那么……”
秋萤听得紧张起来,眼巴巴瞅着何少一,等他继续。
何少一顿了顿,终于道:“我应该娶了她回去的。”
秋萤连忙问道:“那么……应该?少一哥,你心里也是不确定的对不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已经习惯了喜欢心里那个人,喜欢过去那段记忆,却始终不曾想到过那人重又回到你身边,是吗?”
何少一笑起来道:“怎么?你不是一直跟个小老太婆似的在我身边聒噪,要我早点儿成亲,早点儿成亲的么?如今我要成家了,怎地你又犹豫起来了?”
秋萤哼道:“要是我犹豫还好了,现在是你有犹豫。成亲可是件人生大事,不能草率决定,你可得想好了。”
何少一道:“我与莹莹虽然只是相处了两载,但其实她大半辈子都是为我而活,如今更是落得了这般惨况,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变成了跛子,走路腰都直不起来,那会是怎样的情况,我觉得都有些无法想象。她自苦了这么多年,心里一直惦记着我,而我当年明明也是留情于她,不能不负责任。”
秋萤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被长青拉住了袖子,只得闭口不言。长青扭头,轻声地吐了几个字:“见机行事。”
车子在密云县城北一处别庄停了下来。何少一在车子中好一会儿没有走下去,半晌问长青道:“不知道这里伺候着的是不是赵府的下人,认出我来的话,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莹莹。”
秋萤扶着长青的手跳下马车道:“你先在车上待一会儿,我去敲门。”
何少一点点头,重又坐回了帘子里。
柳长青嘱咐道:“嗯,就说是赵筱筱嘱咐你带个话儿给大小姐。”
秋萤眨眨眼睛道:“嗯,晓得了。”
秋萤到别庄门口一站,立刻有门人迎了过来询问。
何少一将车帘子打开一道缝隙,看着门口那边。
不想忽然见到门人在撵人了,脸色不豫,甚至还有点动怒。疑惑之间,连忙转头去找柳长青,却发现他早就赶过去了。
门口柳长青扶住秋萤,带着怒气喝斥那门人道:“赵府在密云也算有头脸的人家,却不想养的看门……人……如此粗鄙冒失,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来说,要这般推搡一个姑娘家家的!”
那门人一丝软也不服,梗着脖子嚷嚷道:“什么姑娘家家的!哪里跑来的疯子寻我们晦气!我家大小姐已然过世多年了,她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过来寻事捣乱!我推她怎么了?没大棒子赶她已然不错了!”
柳长青怒气冷笑道:“赶她?你且试试!”
这边正自僵持,何少一已经从马车上下来,踱步走了过来。
那门人竟是认得何少一的,连忙拱手道:“何公子!”
何少一也是一愣,问道:“你认得我?我们好似不曾见过。”
那门人笑意吟吟道:“怎会不认得何公子呢!只是的确之前无缘与公子见面说话。”
何少一道:“他们是我的朋友,你们刚才在吵吵什么?”
那门人立刻转脸笑容满面地给长青秋萤赔不是:“这位少爷,这位小姐,小的眼拙,不知道你们是何公子的朋友,刚才多有冒犯,还望二位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小的计较。”
秋萤哼一声不说话,何少一又道:“开门,我去庄上歇歇脚。”
那门人犹豫道:“这……这个……”
何少一想了想道:“怎么了?不方便?可是你们二小姐给我说过的,这里有赵府的别院,让我游山累了尽可过来小憩。是她做不了主么?还是这别院赵府赠给了别人已然另有主人?”
那门人赔笑道:“怎么会怎么会,几位请进,请进。”说完打开了门,躬身将几人将院子里引,边解释道,“刚才小的只是想到近几日厨子有事告了假,怕招待不周惹您生气。”
何少一道:“无妨。我们歇歇脚,喝口茶,看看你们别院的景致就走,不留下用饭。”
门人引着几人去客厅落座,然后退了出去说去请管事儿的。有丫头奉茶上来,秋萤心中一动,拉起话来道:“妹妹头上的花儿好新鲜别致,这是什么花儿?冬日里还有的开么?”
那丫头回道:“回小姐话,是后院廊下一种兰花草,今晨起来开了几个花苞。大姐儿看着天色渐冷,说是开不两日,便扭了下来分给了我们几个小丫头簪花戴着。”
秋萤道:“哦?大姐儿是谁?这廊下的兰花草可还有花苞?能否带我过去看一下?”
那丫头却急急忙忙回道:“都扭了下来簪花了,没有了。”
秋萤叹道:“倒是可惜,来晚了些。对了,我问你大姐儿是谁,你还没说呢!”
那丫头端着托盘不语,却有人扬声道:“姑娘可是找我?”
小丫头抬眼见了来人,松了口气,正待招呼,来人又道:“几位贵客,多有怠慢了。我就是这别院里的管事儿,底下人都喊我一声‘大姐儿’的。”
说完“大姐儿”走了过来,给何少一、柳长青、秋萤一一见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