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以往人生, 墨逸轩从未如此愤怒过, 也从未如此沉不住气过。
他把墨影放好,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他盖上后,快步走出山洞。
边塞的夜寒气逼人, 墨逸轩浑然不觉,他以手掩唇发出一声清啸, 抬头看了看天确定了分方向,脚尖一点, 运起轻功, 便在月下飞驰,几个起纵,身影已然消失。
他既通知了衣束, 那么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发现小黑, 同时发现他和龙衍都不在了。易恒是经验丰富不乏智谋的大将,应该不会过于慌乱, 知道接下来如何安排。
看墨影的样子应该受袭不久, 那么龙衍现在一定没有被带到很远,他身上有千里香,衣束自然能跟上。
因为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他衣服上有千里香,这几夜又都是和龙衍一起和衣而睡, 那么龙衍身上自然也有。
他无比感谢,这个以往觉得没什么用的千里香。
这种香无色无味,对人没有丝毫害处也极不容易察觉, 如果不在鼻下抹上独腥草的汁液或者药膏的话,是闻不出来的。
这个习惯,是龙衍逼着他养成的。
记得那是龙衍准备登基的时候,好多事情一起来,他们虽不惧不烦,觉得面对危险挑战也算有趣,但龙衍始终担心着他。有一次他只不过是去京郊有点事没告诉龙衍,龙衍寻遍所有地方没有寻到他后大发脾气,甚至下令禁卫军封城要搜。
如果他不是刚刚好赶回去,再晚一点怕是真的会有不好的后果。
自然他也冲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过是有事去处理四五个时辰没见到,至于这么大阵式么?他能出什么事!
龙衍笑嘻嘻的哄说还不是因为他担心,但他很生气,龙衍哄久了皇帝脾气也上来了,按了他就亲,他于是更生气,抬手就打……
事后冷战两天气氛虽缓和了,但是要彻底杜绝这种事的出现,仍然是个问题。思来想去,龙衍想起他师父曾给他提起的这个香了,强制他用在身上,随时可以让他找到。
他虽有些不大乐意这种好像随时都被监视着的感觉,但这也是个解决办法,只要以后自己注意一些,不出什么事的话,也就没什么好在意的,才用了。
这一用,便用到现在。
没想到第一次想起要用它,却是在想救龙衍的时候。
大漠的夜色总是孤寒,圆圆的月高高挂着总有一种难掩的凄凉。墨逸轩眸色如霜,眯了眼疾速前行,朝着龙衍的方向。
最后他追到的地方,竟是华国的营地。
原来是这里……
华国和大殷交战,双方在两国交界处扎了营,相隔不过百里。
断魂谷以南是大殷,以北便是华国。
夜深人静,华国除了轮班的守卫,基本上都休息了,偶尔换岗的人谈笑几句,声音也不很大,整个营地算是井然有序,。
墨逸轩伏在不远处的山坡,一眼就看到了中间偏后的主营。
那里,大约就是主将所在,也或许就是龙衍被掳走后会放的位置。
龙衍是一国之君,并未去过华国,跟华国的兵士也没什么仇,除了他是国君。
然两军对垒,就算是想抓对方主将,己方也是要有周详布置的,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行动,山洞里的情况,明显就是一个人,最多两个人。
即不是兵士,自然就是主将了。
不管何时何地,上位者们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心思,为了出奇制胜,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墨逸轩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偷龙衍的尸体,也不想去细查,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把龙衍带回来。
对于那个人是谁,墨逸轩也有了自己的猜测。
他轻轻吐出口气,敛了眸中沉色,运起真气,身影如同鬼魅般,轻飘飘前行,循着味道,落到中间偏后的那个最大的营后。
隐身于阴影中,他轻轻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缓缓旋开。
原本执着武器炯炯有神站的笔挺的士兵,片刻后依旧直直站着,但是眸内双瞳涣散,显然已经意识全无。
墨逸轩听了听帐中动静,轻声一笑,就这么大大方方的,从正门,走了进去。
帐内有个声音清朗洒脱带着点点笑意,“未经通报就擅自闯入,大殷的丞相墨逸轩大人,不觉得太失礼了么?”
“两国未有国书,亦未有使节未有仪仗,私自就把我皇陛下请来贵处,莫非就不失礼了?”墨逸轩看到好好躺在一旁的龙衍,暗自松了口气。他抬头看坐在正位的人,脸上微笑如沐春风,“是不是?三皇子殿下,或者,任兄?”
“墨相看到我在这里,竟然没一点吃惊,还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竟是早猜到了么?大殷的丞相,确不负盛名。”任枫琉如往常一样,穿着宽大的白衣,长长的头发未束,手中拎着一壶酒,唇角噙着浅浅笑意。
往时看到他脸上的笑,墨逸轩总觉得有股超脱的潇洒,现下看……那洒脱下面,也是藏了沉沉的心思。以往真是有些大意了呢……
“猜想是一回事,可亲眼看到的确是你的时候,我心底真真失望。”墨逸轩眸光微敛,“我曾经以为,是可以和你做朋友的。没想到……”
“没想到,我一直想做朋友的人,却不是你。”任枫琉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狠狠饮了一口酒,喝的有点狠的,呛的咳了很久,咳的眼睛都蒙了层水膜,眼眶有些红。
他深深看着一边躺的好好的龙衍,轻轻抬手,欲抚上他的脸,声音轻柔,“我喜欢的,是他。”
看到他的动作,墨逸轩眼睛一眯,手中银鞭一闪——
一道银光飞舞,墨逸轩把任枫琉手打开的同时,卷住了龙衍的腰,把他拽到自己怀里,“他不愿意被你碰。”
任枫琉皱了眉,眸光冷厉,“你觉得我这大营是假的?能任你来往自如?不说你带着一个人,且说你自己,就不一定离的开。”
“我很想试试。”墨逸轩笑过,轻轻把龙衍放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龙衍离了寒玉床,身子有些软,他便坐在旁边,一边扶着他,一边微笑看任枫琉,“看样子三皇子还有话说,不介意我也坐一下吧。”
“你很有种,墨逸轩。”任枫琉凉凉盯着他,“你可知道,就算你有办法控制住了我帐外守卫,但不出一柱香,巡营的士兵就会发现最异,最慢半个时辰,我这营地,就会围的铁桶一般,你一出去,就是个死字。”
“既然你很想,”墨逸轩话是对他说的,眼睛看的却是龙衍。他眸光温柔语气坚毅,“我便让你看看,任你千军万马,绝阻不住我墨逸轩!”
‘啪啪啪——’任枫琉鼓掌,他冷笑看着墨逸轩,“真是有勇气呢……既然你想死,我便成全你。”
“那么——”墨逸轩偏头看他,“三皇子有什么话想说,便一起说了罢,过了今夜,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墨相说起话来,还真是不留情面,怪不得这么‘招人喜欢。’”任枫琉的眸光有些嘲讽,有些鄙夷,还有些类似嫉妒的神情,“可惜啊,你家皇帝,不喜欢你了。”
“没错,他之前的确爱你,但是现在……他怕是不喜欢你碰他。”
“不爱我?”墨逸轩笑出声,“爱你?”
“正是。”任枫琉眯了眼,声音傲然。
“三皇子,不是我说,太过自大了,不好。”墨逸轩好生劝着,“殿下还是想想有可能做到的事吧。”
“呵,”任枫琉的眸光从他脸上滑过,看着龙衍,面上流露几分柔软之色,“他喜欢我的。”
“我知道你们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但那是遇到我之前。”任枫琉想起初见,“我第一次见他,是他耍赖进花满楼明显想见我。他样子很可爱,那时我就知道,我喜欢他了。”
“可那时他心里,有一个你。”任枫琉很是仇视的看了墨逸轩一眼,起身,走过来,“后来在江南,我约你喝酒,其实并不是对你有想法,是对他。我想知道,他是什么人。”
任枫琉转身,透过窗子看天空圆月,“那时我华国皇子争权,花满楼有点小麻烦,我不胜其扰,就去了江南。认识山贼兄妹纯属巧合,我帮他们,只是想有个地方容身,别人查不到。却不知,能遇到你们。”
“我看了三天,知道龙衍对你情根深种,一时之间怕是不能分得开,而且我对我自己的心意,也需要确定。所以我一路暗暗跟着你们。”
“我看到了你的无情你的逃避,也看到了他的执着他的钟情。”
“他受重伤时,是我帮了他。那天他中了毒还护着他的暗卫,脚下不稳倒在我怀里时,我明白,我爱上了他。”
“但是他爱你,我只好想办法,让他不再爱你。”
“墨逸轩,你配不上他。”任枫琉唇角勾起一个笑,“天底下,只有我配的上他。”
“你会摇移会不确定,有几个人在你耳边说些话,你心里就会不安稳,越是有人表现出欣赏你,纵容你,你越是不安。我刻意表现的欣赏你,给你足够的空间,你果然,心越来越硬了。”
墨逸轩默默听着,也不插话,脸上的表情一直是微笑,看不出在想什么。
“花满楼,是我那不成才的二哥开的。可那红牌玉公子,却是我。”任枫琉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样,很吃惊吧。”
“我用了缩骨和易容术,不仅骗过了我那装傻的二哥,也骗过了你们呢。我二哥用这个楼子来监视你们大殷的朝臣,私自买卖羽箭,我用它来接收变卖宫女太监们从宫里带出来的宝贝。”
“二皇子要的是兵器,你要的是钱,对吧。”墨逸轩敲着椅子边,眸里墨色流转,越发深沉,“如果我猜的不错,你那二哥,心思可不大纯。从皇宫到江南再到回了京城,那些刺客,都是你二哥派的吧。”
任枫琉再次鼓掌,“墨相好深的心思。不错,是我二哥。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我知道后这种事就再没发生过。前两天的事,是意外。”
他静静看着龙衍,声音很轻,“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那个人,我已经砍了并喂了狗。”
“但我始终放不下龙衍,决定不管有多危险,都要去京城。。”任枫琉长叹一声,“在京城的时候,我只看过你一次,却进了皇宫无数次。”
“我告诉龙衍我喜欢他,我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包括我做过的事。我告诉他只有我配的上他,我不会让他担心不会让他失望,相反,所有的他不想做的事,我都可以帮他做。”
“为了他的皇位,我可以做他的手,替他扫灭一切阻挡他的东西,不论用什么方法,付出什么代价。”
“论才智武功,我并不输你。墨逸轩,比起你,我更适合他的丞相。”
“你觉得龙衍认可了?”墨逸轩小心的替龙衍理了理滑下来的头发。
“自然,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跟你分开?”任枫琉脸上有得意之色,“因为我,他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