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兄醉了, 在下告辞, 改日再聚。”
墨逸轩微笑饮下了杯中酒,起身告辞。任枫琉却也没留他,只目送他远去后, 哈哈大笑一阵,挑了细长的眉提着酒壶喝酒。喝了好一阵, 才轻轻说一句:墨逸轩,果然跟旁的人不同。
第二日一早, 任枫琉又提了酒瓶子去找墨逸轩, “墨兄,今天我可还没喝一滴酒一点没醉,你想知道的我都会讲, 是真的。”他随意靠了墨逸轩的门, 手肘支着门柱,眼神很真。
昨夜龙衍那边很忙, 墨逸轩暗地里联系了下墨影秦烨安排了些事就去睡了, 是以现在精神很好,心情也不错,尤其时机也差不多了。遂从善如流的接过任枫琉的酒坛子,二人一起走入院中青石台。
晨时阳光大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气氛正佳,墨逸轩动作安然倒了酒,顾自饮下, “任兄确是好兴致,晨起便与酒相伴,不怕伤身?”
任枫琉眯了眼睛,笑的轻松,“小酌怡情,酒伤不伤身,端看人怎么喝,墨兄说——是也不是?”他接了墨逸轩手里的杯子,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分开时不小心碰到了墨逸轩的手。他未察觉般含笑缓缓饮下杯中物,拉长的声音里亦带了若有似无的探索,“墨兄和昨夜的那位新人……是情人?”
“任兄很关心这个?”墨逸轩放下酒杯,微笑,“看来任兄不是想提供我些什么,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不过这种事,我一个人说出来也没意思,如果任兄很关心,不如去问他?”
任枫琉着了极宽松的白袍,微风袭来,广袖飘舞,有股子飘飘欲仙的味道。他拂了拂袖子,表情极淡定,动作极从容,“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过是我予你些什么,你予我些什么,我即不介意真心想提供墨兄提供墨兄想知道的东西,墨兄又为何如此介怀不肯袒荡相对?”
“墨兄昨夜未答应,亦不过是知晓我必想从你这里得到些什么而吊我胃口,事已至今,大家都是聪明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何?”
墨逸轩微不可查的呼吸松了一松,缓缓荡开一个笑,“好。”
聪明人说话,复杂,也简单。大家可以绕来绕去的试探,也可以直来直去的交易。不过不管哪种做法,真正的聪明人,彼此怎么想的,事态要如何发展,皆心知肚明。尤其这两位仅萍水相逢,却头一眼开始,就看出对方想要什么的聪明人。
任枫琉知道墨逸轩龙衍这两位一看就知道非常人的主,不可能无故上山,这山贼兄妹没什么好图的,又穷又憨,若不是有他时不时来看看,怕是小命早没了,着实没什么好让别人觊觎的。若不是图什么的,便是想知道什么了。这山贼兄妹身上背的事,有心人听了,还是不小的助益,遂他觉得根本就是可以卖的,当然,如果能换点他感兴趣的东西更好。
墨逸轩对于昨夜里自己换新人的计谋成功还是很高兴的,可看着龙衍被那兄妹二人争抢,不知怎的就有点不大舒服,也不想想太多的事费脑子,所以昨夜才没跟任枫琉来那等试探游戏,他知道今日还有机会,果然,人找上门了。
自己跟龙衍的事,不管两个人约定如何,不管以后如何,都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显然他并不想跟第三人分享,可现下如能换些有用的东西……不,也不算换,感情这种事,是真是假不过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谁能说的清?所以么……
只要小心不透出他们身份,答话间多几分似是而非的模糊便也够了。
两个人各自怀着心思,微笑间把酒言欢,外人看起来一副气氛很好的样子,这等假像,倒真真是聪明人做的出来。
龙衍经历悲惨的一夜后,清晨精神好了些,赶来看墨逸轩时,就看到他的小轩,正和那个披着长头发一身白飘飘的军师对坐品酒,笑的很开心一副知己谈心的样子。
要说这军师性子是怪了点,可长的不错,白袍宽大,随风轻舞,披着头发喝酒的样子,颇有一番豪爽自在的风范,跟他气质倒也相配。可两人这么着对饮……龙衍脸一下黑了。
他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儿,调整表情笑的开怀,信步走过去,“这清晨的酒香着实引人馋虫的很,两们不介意我加入?”
任枫琉说了一声自然,又转头看墨逸轩的眼睛低声询问,“墨兄,如何?”
墨逸轩瞧着龙衍眼底的阴影,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但也未反对,只伸手指着一边的石凳,“请。”
这一番情景,在龙衍眼里,便是另一番模样。
那任枫琉才见过小轩一面,就已这么重视小轩的意见,要含笑的,深情的,看着他征求他可不可以。
而他的小轩,像是恼他打扰了他们的对饮一样,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极不情愿的说了句请。
三个人喝酒,你若是想,便能瞧出很多异样,比如那人看他的眼神,比如说的某句话,比如某个动作,是不是含了些旁的意思?
酒这个东西是讲气氛的,这三个人这么一坐,你提我防你挑我挡的,慢慢的,酒意也淡了,越来越没意思,甚至有淡淡的尴尬。
好在早在龙衍来之前任枫琉和墨逸轩就谈的差不多了,他便也不多留,潇洒起身,道了别。
他走后半晌,伴着青天朗日,龙衍同墨逸轩沉默了好半天,才说了句,“离他远些。”便也跟着起身离开。
龙衍少有像这样,在两人独处时没有聊天逗趣,直接表达自己不高兴情绪的时候。墨逸轩不知道他在为什么恼,但觉得自己没什么地方惹到他,他这样把脾气发在他身上未免有些不仗义,甚至还强找个生硬的理由,离他远点。
墨逸轩饮了口酒,辛辣的酒气直接蹿入喉咙烧的脾胃火辣辣,心底冷哼一声,他是皇上呵。
是皇上,就有各种权力,天下都是他的,他想做什么不行?何况只是转嫁一下自己小小的不满?
静静坐了会儿,墨逸轩也离开了。
他们在这山头呆了三日。
三日间,龙衍和山贼兄妹玩猜拳喝酒的输了说真话的游戏,套出不小东西,也甚怀念当年和小轩一起玩这游戏的各种乐趣。
墨逸轩刚是由任枫琉缠着游一下山寨下几场棋喝几回酒,偶尔看到山贼兄妹时也聊一聊,像个市井里的爱八卦的平凡人一样,跟他们讲些天南海北的事,顺便聊聊贪官污吏表达表达自己的悲慨。
秦烨和墨影则是分头找到山寨里的小山贼,一块喝喝酒赌赌钱,分享点彼此身后的悲惨遭遇。
三天很快,尤其是大家都很忙的时候。等墨逸轩想起,才发现自那日晨间后,便未和龙衍单独说几句话了。回回见面时他态度还和以往一样,可却从未在旁边无人时寻过他。
走到桌边挑了挑灯芯,他明润的眸里蕴起波澜,一切,随遇而安吧。
其实龙衍并非没有找他,实在是小轩老和那任枫琉在一块,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尤其他看到那任枫琉就不爽,他们还老笑眯眯的你给我添个茶我帮你倒个酒。
这晚仍是一样,他到时任枫琉刚刚从小轩房里出来。他自是看到了小轩挑灯芯的动作,有些孤单,也想去闹闹他抱抱他以慰相思,可就是……不爽啊不爽。
“言公子?”任枫琉折回来,看到他打招呼。
“你不是走了?”龙衍转着扇子玩,根本没看他。
“在下想起好像落了东西在这,方才一想才想起没有落。”任枫琉斜眯了眼睛,凤眸里勾勒出一股子风情, “言公子……是喜欢墨兄吧。”
“跟你无关。”龙衍声音淡淡,沁着夜的凉。
“唔,言公子这话有道理,你喜欢不喜欢墨兄是跟我无关,不过……墨兄喜欢你么?”
“唤他一句墨兄,却唤我言公子,军师可见外的很呐。”龙衍清清淡淡的说完,笑眯眯转身,“这几日不知是谁在天天说,我是这寨子的人呢?”
任枫琉眼瞳攸的一缩,眸里似有千军万马,片刻却消的干干净净,“言公子的性子,越发令人激赏了。”
龙衍挥着扇子笑的傲然,“好说好说。夜已深,明日要下山,我便先告辞了。”
待他走后,任枫琉抚了抚额角,一片冰凉。这样的夜,这样寒凉的夜,他竟然生生出了汗!那言公子一派自得,姿态神情无不无理,明明正常的很,却为何生生生出一种威信压力,令他这般经过大风雨的人,也心生……
有多少年,他不曾这样失态了?
很久很久,他负手哈哈大笑:有趣啊有趣——
下山时,山贼兄妹眼巴巴的瞅着龙衍,终于没忍住,上来抱住龙衍的腿,“老大啊我们可都听你的了,你可得早些回来啊我们会想你的好不容易碰着个有档次的人啊……”
龙衍眉毛跳了跳,拎着他们的袖子躲开,“照约好了的,过些日子会有一位叫衣束的姑娘来找你们,三个月内,你们不许再去抢劫,老老实实呆在山上过日子。”
山贼兄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大放心,下回娶媳妇一定不用抢的,抢来好看的都留给老大当媳妇!”
龙衍踢飞山贼兄,偷偷瞧了瞧墨逸轩,还好,人没听到。哪知山贼妹爬过来,哭花了脸上的妆,一坨黑一坨红的可恶心,龙衍想躲没躲过,“老大啊,你可要早点回来,我一定好好学打扮下回可要娶我啊……”
这厢热热闹闹,那方风轻云淡。任枫琉折了根柳枝放在墨逸轩手上,微笑的样子有别样的洒脱和笃定,“墨兄,我们很快会再见面。”映着青天白日淡淡风,倒也应景的很。
龙衍瞧着不高兴,拽了墨逸轩的手就开走,边走边喊,“把路上机关先给撤了啊——”
眼风扫过身边人俊秀的明润的眸墨黑的发,心中微酸,深叹了口气,真是……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