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就听到奇葩园丝竹鼓乐的声音。华华丽丽地飘荡在上空。
奇葩园修在天宝殿的旁边,惊人的庞大,惊人的奢华,园内全部载着奇花异草,珍树宝木,引着蜿蜒的流水缠绕着整个奇葩园。又有一个两个开满莲花荷花的池子嵌在其中,水面上布满了细碎的浮萍,浮萍上柔粉的花朵欲放含羞,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躲在层层荷叶后面。园内每转个弯都可以看见一个精致典雅的小亭景阁或者水榭花台,清一色的白玉石雕栏,几乎可以流动的红色的琉璃顶。右边是苍柏古松下一桌未下完的棋局,左边是修在池塘上曲曲折折的白石廊道,一转个方向又成了优雅的白鹤漫步在花丛间。可以说,奇葩园绝对是天山上最美的地方。
红色的纱轿沿着铺满光滑小鹅卵石的小径缓缓而前,向着丝竹声最盛的地方走去。
转过一片柳树阴,已经可以看见早就开始了的盛宴。
开阔的平地中间是轻歌曼舞的少女,竣邺山庄和天主教的人都席地而坐,酒香肆溢,言笑款款,他们伸手之间的附近都有环绕着的浅流潺潺流淌,浅流上浮着红木的方盘或者线条古香的容器,盘中盛满新鲜水果,容器里装着珍馐佳肴。更有很多月白上衣黄色襦裙的丫头穿梭其中,为所有人的酒樽里斟满美酒佳酿。最外一圈是青色装束的乐师,碧青的衣衫使他们完全隐在了旁边的花丛矮树中,只有婉转艳丽的曲子悠悠荡开。
当这顶红色纱轿子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的时候,所有鼓乐歌喉,杯盏交错都停了下来,都看着这顶四个红衣侍者抬着的小纱轿轻轻摇动,缓缓而来。
易扬站了起身,走到前面来。轻轻拨开纱幔,“圣女。”他微微弯腰,垂下的眼睫毛在他玉般的面容上透下一片美丽的阴影。
“圣女。”天主教的人都站起来行礼,竣邺山庄的人也都纷纷站了起来,邺飞白也不着痕迹地随着周围的人一起站了起来。
“圣女太过客气了,”邺永华也走了过来,豪爽地笑了起来,“既然身体不适也就不用如此勉强。”
我微微笑着:“邺庄主远道而来我岂能如此托大不来,那也未免太过不敬,下午已然不能亲自招待庄主,晚宴又来地迟了,还望庄主莫怪才好。”
邺永华笑容不变:“圣女哪里话!天主教如此盛情款待,已经让邺某受宠若惊了。”
“怎么可能没有礼数不周的地方,只是邺庄主你没和我们计较罢了。”我转过头对众人说:“继续吧,希望我没扫了大家的兴。”
乐声再次响起,人群也恢复了刚才的交谈。
邺永华也转身入了主宾座,易扬引着我,来到主主座,最中的那个团蒲旁显然没人坐过,我一愣,转过头问易扬:“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易扬看了一眼那个团蒲,并没有看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在赌你会来。”
我在那个团蒲上坐了下来。
原来这个宴席的座位是随机自愿的,竣邺山庄和天主教的人都混杂坐着,只有主宾位和主主位是固定的,在歌舞的正对面的两端。与宴的人可可以随意起身换个位置坐,可能是因为晚宴已经开始多时了,大家都找到了话题相投的人,都与周围的人言谈甚欢。
我的到来只会给他们多点谈资。
易扬在主主位旁边的团蒲上了坐了下来,我的视线则在人群中穿梭。很轻易得就找到了邺飞白。他身边那个明艳照人的少女实在无法不吸引人的眼睛。
也许把所有形容美丽的词汇堆砌在那个少女身上都不过分,翦水秋瞳顾盼生资,眉如远山,眼若明湖,静时如泼墨的山水画,清雅空灵,出尘不染,天仙嫡世,恍若非凡人;笑时花开宙宇,远胜朝阳,艳惊四海,色迷五内,勾魂夺魄,狐妖转世。
我知道那肯定是千湄,竣邺山庄第一美人千湄。
邺飞白还是那身宝蓝色的衣衫,而他旁边的佳人则是水色的绸缎华服,天水一色,好一对神仙美眷。丰神俊朗与闭月羞花相映成画,羡煞旁人的同时也深深刺痛我的眼。
看千湄自然而大方得挽着邺飞白,看他们轻轻相偎,看他们耳边细语,看千湄幸福而绝美的笑颜,我以为不会再流血的心又是红红一片……
也许是易扬知道我在看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很轻,我还是听到了。他想说什么?不如遗忘……
心里突然一动。
我突然转头看着易扬:“你早就知道乌宗珉就是邺飞白!”
易扬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我盯着他,并不说话。
他沉默一会儿,在我眼神逼问下才慢慢说了起来:
“原本只是很奇怪,为什么乌宗珉有传言的时候邺飞白就很安静,邺飞白有动静的时候又不见了乌宗珉的消息,我也派人去查过,但都没有准确的结果。”
“那你后来是怎么知道的?”
“直到圣女回来说了那一路见闻我才能肯定邺飞白就是乌宗珉,乌宗珉不过是邺飞白为了行走方便用的假身份。”
我快速回忆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破绽的地方。“那时乌宗珉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来啊!”我说。
“那是因为邺飞白其实把真实身份掩饰地很好。他甚至连上手的兵刃都换了。江湖上人人都只知道邺飞白用刀而乌宗珉用剑,但是你却看到乌宗珉用宽剑一挥砍倒了一人合抱粗的树木。剑走点刺,走的是轻盈精准的路子;刀主劈砍,循的是猛狠的法子。使剑的人哪有那么大的劲力,就算有,那握剑和握刀的法子,转腕的力道,劈砍的诀窍又哪是一朝一夕之功?”
“就凭这个?”我置疑。
“这只是很让人怀疑。但是,抛开武功不说,乌宗珉给你脚伤上的药,味闻有腥,清凉滑腻,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竣邺山庄最好的伤药‘鱼转蛇还’;更何况他用的焚香木又哪里是随随便便一个剑客弄得到的?”易扬语调平淡。
我不语,低头思量。
“当然,这些只是加深怀疑而已,直到那天光道城驻地里,有人居然可以绕过所有暗卫明卫来去自如,圣女你又叫他‘小铛’,直到那时我才确定,乌宗珉应该就是邺飞白。”
我心里咯噔一下,“小铛?他……怎么了?”
“‘鬼影’离铛。”易扬轻轻说道,“竣邺山庄刚刚成名的少年,与号称天下第一快的精旗旗主爵那未比试脚力一天一夜不分胜负从而一举成名。”
“从那个时候起……你就知道了?”我吐字艰难。
易扬身子好象颤了一下又好象没有,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冷声说。
易扬猛地抬头,刚好对上我的视线,我在那一片干净的鸽子灰中捕捉到莫名的风浪,惊涛拍石,巨浪滔天,可是我却说不出他到底怀着什么样的情感。易扬,永远是我猜不透,看不穿的……
我正要再问,却见邺永华端着酒盏走了过来,连忙站了起身。
“朱颜圣女你终于登冕,可喜可贺,要知道天下人等这一天都等了十八年了……”邺永华说到这里似乎有点惆怅,但是马上又是风度怡人的竣邺庄主,“圣女登冕是天大的喜事,为此我才特地前来恭贺,在这里先借花献佛敬圣女一杯。”
我也举起酒盏:“邺庄主你亲自前来道贺这才是最令我高兴的事,该是我敬庄主才是。”
“愿我们两家可以和平共处!”邺永华说完,便举杯一饮而尽。
我也微微一笑,“共图繁荣。”我说完也举起酒盏把酒喝干。
邺永华很是高兴:“圣女果然是女中英杰,大气果断,天主教在圣女手中定能有番大作为。”
我微微一笑:“庄主谬赞了,朱颜无才,不过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邺永华眼神一闪:“天主教的圣女怎么会是池中之物?加之又有天师辅佐更是如虎添翼啊!”
我保持着礼数性的笑容:“邺庄主才是武林翘楚,雄才大略,经韬纬略。少庄主更是难得的竣才,做事滴水不漏,竣邺山庄如日中天,以后再穿天贯日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啊!”
邺永华呆了一下,随即马上又有了爽朗的笑容:“圣女真是太看起邺某了。”
我微笑不语。
邺永华抱了下拳,我也回个礼,他就又回到了主宾位去了。
我又做了下来,易扬便说:“你不该那么说。”
我盯着面前的酒盏:“我知道,一时没忍住,下回不会了。”
易扬还想再说什么,可是旁边有人却向他来敬酒,我扫了一眼,似乎是竣邺山庄的总管家邺汶。
有丫头过来把酒帮我斟满,我看着杯中清清冽冽的美酒好一会儿发呆。终于,端起酒盏站了起身。
“朱颜你……”易扬发现我的动静,从与竣邺山庄总管家邺汶的交谈中抽出空闲,转头望着我。
“没事,你放心。”我压低声音说。
易扬抿着嘴唇看着我,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因为有旁的人在场而有所顾忌。
我直接把他无视掉,端着酒杯走向邺永华。
“邺庄主远道而来,礼尚往来,我也来敬庄主一杯。”我说。
邺永华站了起身:“圣女你真的要折杀邺某了。”
“我敬庄主这杯酒,一来自然是为庄主接风洗尘,二来则是感谢庄主亲临敝教,三来则是衷心希望庄主在天山上的时日能舒心适意。”
邺永华笑地舒畅。
“先干为敬!”我说着,又是满满一杯烈酒下肚。
邺永华笑着也喝了下去。
之后自然也少不了虚以委蛇,我知道有些敏感的事情是不能提的,哪怕是含沙射影也不行,于是也就是和邺永华打太极,说些不关轻重很没营养的客套话。
我从主客位上退了出来,招来一个抱着酒壶的丫头来又把酒斟满,深吸了口气,直直走向竣邺山庄的少庄主。
我还未走近,邺飞白就已经站了起身,连同他身边的千湄。
“圣女。”我还未开口,邺飞白已经先抱拳起身。
“邺少庄主不必多礼。”我阻止他想要行礼的动作,他也没有强求,顺势站直了。
“一直听闻邺少庄主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我盯着邺飞白。
他目光游移,根本不看我的眼睛:“圣女过誉了。飞白不过偶得了些虚名。”
“少庄主哪里话。”我说,“少庄主是邺老前辈相中的接班人,以后掌管竣邺山庄,以后定有大作为。”
“承蒙圣女如此看得起,飞白惶恐的很。”
“是吗,”我浮起一丝模糊的笑容,“如此倒是我令少庄主不快了?”
“在下岂敢,您是天主教圣女,万万人之上,又得圣女夸赞,我哪又不快的道理?不过是受宠若惊罢了。”邺飞白答得圆转自如。
“少庄主年少有为,天资出众,区区几句赞美怎么会受不起呢?”
“那就多谢圣女青睐。”
我慢慢转了转手中的酒杯,伸手招了个丫头过来把邺飞白的酒樽也装满,弯腰把他的酒樽也端了起来。
“今日在礼贤阁,因为见少庄主很像我的一个故人,有所失态,现在特来向少庄主赔礼来了,还望少庄主不要见怪。”我把他的酒樽递到他面前。
“圣女哪里话。”邺飞白说着,忙伸手出来接。
却有一个人比他更快,千湄单手夺过酒樽,“飞白身上伤势未痊愈,还沾不得酒,这一杯千湄代他喝了吧。”声音清脆,婉转动人。
我微微偏了下头,对着千湄,冷冷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千湄!”邺飞白轻轻蹙眉,“不要任性。”明明是责难,却分明全是宠溺。
千湄有点忧心地看着他:“你的伤……”
“那点小伤,早就不碍事了。”邺飞白说着又拿过千湄手中的酒。
“千湄不懂礼数,还望圣女莫怪。”邺飞白边说边把千湄护在身后。
我微微笑道:“心无城府,率性而为,这样的女子确是好生难得。”
邺飞白点点头:“千湄为人直率,就为这个也得罪过不少人,适才不过是担心在下身子,有冒犯的地方圣女还要多多包涵。”
我想可能我的笑容有点扭曲,因为邺飞白的眼神里有一丝古怪的神色一晃而过。
我笑道:“少庄主哪里话,千湄姑娘做其想做,说其想说,表里如一,这怎么能是罪过呢?现在很多人都是做不到千湄姑娘这般自然坦诚的。”
邺飞白身子有微微的一颤:“圣女海量。”
“邺少庄主好福气啊,能寻得这样的红颜知己。”
邺飞白垂下眼来:“千湄待我情深意重,有生之年定不负她。”千湄看着他,甜甜得笑了,倾倒众生。
我吸了口气,把持住心神。
“啊,差点忘了我是给少庄主赔礼来的,这酒还是要喝的,邺少庄主就请随意,我先干为敬。”我说完一仰头就把酒樽倒空。
邺飞白没说话,默默把酒喝了。
“少庄主请慢用,我就不打扰了。”我说着,就转身要走。
刚转了一半,就听到邺飞白的声音。
“你那个故人……”
我停下身子,转过头看着邺飞白:“我那个故人真的和少庄主长的很相似,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他了。”
邺飞白垂下眼来,声音如常:“是吗,真是巧啊。”
“是,”我说,“的确,巧地很。”
转身,离开,又是铺天盖地的窒息袭来。
周围觥筹交错的声音和丝竹鼓乐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宴席已经进行到最如火如荼的地步,可是,热闹都是他们的,与我何干?